赫連縝拎著一壺靈露和若干靈果, 剛來到墨棄住的洞天福地,就見黑衣修士猶如一陣風般出現在人來人往——福地門口。
「二哥,你怎麼會出來接我?」赫連家小七興奮地搖了搖——上——靈露, 「阿肆讓我送來的。」
墨棄站在福地古樸的石門前,抬眼看向隱在市井之中的院落, 那里憑空出現了一——恐怖——威壓, 似有無數月華降落,籠罩著整個煙雨城, 雖然皓月之——只一閃而過,很快就隱去, 依舊被他捕捉到了。
黑衣修士冷峻——眉眼閃過一絲驚色︰「月璃醒了。」
「月, 月, 月?」赫連縝——上——靈露掉下來,然後歡喜地掉頭就跑,跑了兩步路回來拽上墨棄一起,「你還杵在這里做什麼, 快跟我走。」
黑衣修士茶色的瞳孔微深,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唇角抿起, 此次醒來, 月璃——術內有高處不勝寒——清冷, 冷到極致便是無情, 這才是真正的皓月之——吧。
他——皓月之——已入臻境,百年前——一戰,月璃耗盡一切陷入沉睡,卻也破而後立,領悟到了皓月之——精髓, 大道天成。只是阿肆怎麼辦?
赫連縝興沖沖地拽著墨棄回到小院子,直沖二樓,才上樓就見姑射和姜站在外面的堂廳處。
「小師妹,是不是月璃醒了?」
姑射表情古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赫連縝哪里看得懂,見里屋——門是開著——,月璃站在窗台前跟獨角獸說著話,頓時喜出望外,沖進去就是一個虎抱。
「兄弟,你可算是醒了。」赫連縝哈哈大笑起來,還沒踫到人,就被月璃攔住。
赫連縝踫了一鼻子灰,愣在原地,沒有久別重逢的痛哭流涕?也沒有跟小師妹撒狗糧?什麼情況?
赫連縝撓著腦袋,內心猶如日了狗一般,尷尬一——︰「月璃,你不會腦袋被凍傻了吧,我是赫連縝呀。」
月璃冷淡點頭,說道︰「依稀記得中洲赫連家。」
啥叫依稀記得?赫連縝徹底懵圈,看向姜,又看向墨棄,失憶了?修士還能失憶?月璃這是失心瘋了吧。
赫連縝心里瞬間就窩了一團火,凶巴巴地磨牙,想女敕死他。
姜臉色素淨,定定地看著站在數米遠——月袍修士,她曾想過若是他醒來,她定然不哭,只會——盈盈、稀奇平常地喊一句,你醒啦?
如今確實是無處哭去!
姜打破沉默,淡淡說道︰「大師兄——皓月之——可是修煉至臻境?——術大成者便已經一只腳跳出了輪回,前塵往事便如一場夢,衣袖浮塵,恭喜師兄,進入了半神境。」
他——術大成,真正的踏入了神境,——不是像她那樣,靠著開啟界門成為界主,她所珍視——過往,對于半神境——人來說,不過是成神路上經歷——一場劫難,一個光怪陸離的夢,誰會把夢里——事情當真?
「半神境?」姑射聲音微微失常,那是超越九境——存在。
月璃點頭,清冷說——︰「不知我沉睡了多久?」
「百年左右。」姑射見赫連縝冷笑磨牙,墨棄臉色冷峻,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姜沉默看向窗外——小麒麟獸,硬著頭皮問道,「月少主真——不太記得過去的事情?」
她來的時機實在是不好,姑射進退兩難,用腳指頭都能想到,一個不好,墨棄和赫連縝只怕要當場翻臉,該死,怎麼剛好在她上門的時候清醒了過來?
她想回尋鹿城了!
「記得,只是不重要了。」墨棄冷漠開口,「你隨我前來。」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月璃說的,黑衣修士的身影消失在屋內,隨即月璃——身影也消失。
「我也去。」赫連縝擼起袖子,沖著姜一——,「小師妹,今晚我不回尋鹿城了,你記得管我晚飯。」——
人相繼離開。
姑射稍稍松了一口氣,見姜站在窗前,素色袖擺隨風揚起,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有些不忍地嘆氣︰「姜,退一萬步來說,月少主醒來,破入半神境于九洲于月府都是喜事。到底沉睡了百年,記憶塵封,慢慢的應當就會想起了。」
姜淡淡點頭,說道︰「是喜事,你今日留下來吃晚飯嗎?我下去晾曬一下靈果。」
「啊?」姑射愣住,見她果真雲淡風輕地下樓去,徹底地呆住了。她為何一點也不傷心?是傻了還是沒反應過來?
此次月璃醒來破入半神境,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失戀了呀!
月璃醒來之事不足半日就傳遍了九洲仙門,姜在院子里洗靈果晾曬——功夫就收到了十幾——傳訊,她拆了月府——傳訊之後,旁——就沒有管,繼續腌制果干。
姑射此時自然無心去尋鹿城管今年九洲盛宴的事情,搬著小石凳,在院子里看著姜腌制靈果,順便還忍不住給她打個下——,當了一回凡人。
天知道她已經好些年闢谷不吃東西,別說晾曬靈果,做花露,做花果茶,就連下山來中洲都是這些年唯一出的一趟遠門,平日里不是閉關修——就是修——,此時見姜打理著小院子,隱居在市井中,不知為何心生無限——感觸。
似乎不論在哪里,她都可以按照自己——節奏生活,將日子過——歲月靜好,像是話本子才有——生活。
「姜,以後你有什麼打算?還回東籬山嗎?」
姜手上動作未停,將炮制好——干花果茶裝好,沉吟了數秒鐘,說道︰「應該雲游九洲吧,以前答應了小畫筆,要陪它肆意紅塵。」
提起小畫筆,她忍不住露出一絲——容。
姑射再次僵住,明明姜沒有表現出一絲——悲傷,她卻隱隱有些難受,雲游之後,還能見到東籬山——小山主嗎?
她不確定,卻隱隱有——感覺,若是月璃回月府,姜離開煙雨城,往後大約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呢?破境之後,擁有自己——萬靈,日後還繼續清修嗎?」
姑射點頭︰「破境入山主之後,我才發現了新的天地,北境十萬里雪山有尋鹿山主——印跡,海外仙洲有月府印跡,東籬山有你師父的印跡,九洲絕大多數地方都是無主萬靈,這世界太大了,以前——我猶如井底之蛙,我想繼續往前走。」
姜笑——︰「果真是個修煉狂,不過我懂,你也是不將就的人。」
以姑射如今——修為和相貌地位,在九洲若是想與人結——侶太簡單了,只是她選擇了獨身修行,人與人之間終究講究一個緣分。
她與大師兄——緣分似乎也盡了。
「我去西鋪買些酒回來,晚點六師兄他們可能會過來。你在院子里且坐坐。」姜起身,沖著姑射一——,然後抱著小麒麟獸出了院子。
姑射見她步履有些匆忙,素色裙擺消失在院門外,不禁嘆氣,隨即又自嘲一——,她又有什麼資格同情姜,她也本是從未得到過——人。姜遠比她豁達,拿得起放得下。
姜離開沒多久,虛空中便傳來一陣波動,赫連縝哀嚎地跌到院子里來,遠遠叫道︰「小師妹,你那里有沒有跌打損傷的藥,哎喲,我一張俊朗無敵——臉毀了……咦,怎麼是你?」
赫連縝嚎了半天,見只有姑射一人在院子里,頓時臉一垮,自己面無表情地吞了顆八品凝珠。
虛空中很快傳來兩股波動,月璃和墨棄一前一後地出來,墨棄臉色陰沉,氣息不穩,月璃卻毫發無損,只是眉眼比之前還要清冷幾分,見姜不在,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阿肆呢?」——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姑射挑眉︰「走了。」
「走了?」赫連縝扯著嗓子急道,「去哪里了?」
姑射攤——,一副她也不知的樣子。
月璃神色微凝,釋放出神識感應姜的氣息,然而整個煙雨城毫無蹤跡。
「沒有用,阿肆雖然傷勢未愈,修為暴跌,但是神識境界一直在界主境界,若是她不想我們發現她的——蹤,我們就絕對找不到她。」墨棄臉色陰沉,身影消失,出現在城門口,「我出去找她。」
赫連縝急急叫道︰「你去哪里找她,小師妹沒準就出去買點東西,干嘛大驚小怪。」
「她帶走了小麒麟獸。」月璃淡淡開口,若是出門買東西,怎麼會連自己——靈獸都帶走。
已經破入半神境——皓月——主莫名心浮氣躁起來,他修道一百余年,其中一百年都在沉睡,此番醒來,卻像是經歷了十萬年一般,心境無比蒼涼,他看到了一——從上古諸神時代就照射過來的月光,也看到了九洲飽經滄桑——大地,他已經不是當年的月璃,不該沾一絲紅塵,只是那些前半生——記憶不斷地翻涌上來。
理智告訴他,該斬斷最後的情絲,成為皓月——化身,只是每每要落刀下來,眼前便浮現蘇醒時看到的姜,她站在木質窗前,隔著斑駁的光影,——盈盈地看著他,只一眼,那一刀便遲遲落不下來。
月璃淡金色瞳孔幽深如墨,衣袖凌冽如刀,一言不發地出門去。
「月璃,你去何處?怎麼都走了,等蘭他們來了我怎麼說?」赫連縝急急嚷道,早知道剛才就不傳訊了,這一下整個九洲仙門都知道他醒了,火急火燎地往煙雨城趕,結果他們倒好,一個個跑了?
跑了!他怎麼交代啊!
赫連縝氣鼓鼓地追上來,就見前方的月璃猛然停下腳步,然後一頭撞了上去。
「哥,你停下來能不能提前預警?」天,赫連縝險些懷疑自己撞到了鋼板上。
月璃神色未明,靜靜地看著院門外——長巷子里。
這棟院落坐落在煙雨城九曲十八轉——古城區,家家戶戶都有極長的巷子,傍晚時分才下了一場雨,青石板還濕漉漉——,巷子里皆是被雨水打落的杏黃,姜坐在巷尾看著牆上——一株杏花樹發著呆,杏花慢慢悠悠地落下來,落在裙擺上,青絲上,落了一地。
小麒麟獸在樹下活潑地撲著落花,見月璃出來,瞬間凶巴巴地一巴掌將小落花拍在地上,哼,壞蛋。
月璃無奈,一百年,這小獸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真是被小師妹寵壞了。他走過去,站在杏花樹下,看著坐在地上——姜,內心微微柔軟,伸手說道︰「走,回家。」
姜指尖微顫,沒有家了,她出來時是準備去東籬山接了小畫筆,一起雲游九洲的,然後去凡塵界,去鏡花界,若是諸界——千山萬水都走遍了,那就走進黑暗星雲深處,去往更遠——地方,——以她抱走了自己——靈獸,只是還未走到城門口便折返。
有些事情是無法逃避的,逃避只會讓傷口越來越深,經年累月之後,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會全盤崩塌,撕心裂肺地疼起來。
她不逃避了,就算分——也要體體面面地分。干脆就謊稱年少無知不懂情愛吧,于她于大師兄都好。
「我剛去西鋪買酒去了。」姜踫到自己——儲物臂環,取出一地的陳年女兒紅,說道,「這是一個飛升上界——散修釀造——,他家以前世代釀酒,釀出來的女兒紅十分——獨特,九洲沒有——味道。」
「嗯。」月璃看著那古樸的酒壇子,怕是剛從土里挖出來的,還帶著泥土——味道,只是酒香十分——濃烈,「蘭不久前給赫連縝傳訊,應該等會就要到了。晚上正好開幾壇子。」
他其實並不愛吃酒,就算是釀造——月桂清釀也並不醉人,只是赫連縝、重華他們卻十分——愛酒,頗有醉酒詩年華的味道,每每有事就鬧著要吃酒。
姜點頭,見他伸手想拉她,不自覺地抱起一壇子酒,不動聲色地避開。
月璃微楞,內心空落落的,久久沒有收回。
姜緊緊抱著懷里——陳年女兒紅,將諸多情緒壓下去,抬頭微微一——,說道︰「大師兄,百年前——事情我剛才已然想過了,那時候我還年少 ……」
「之前我沉睡太久,如今已然想起來了,百年前我應諾你——,依舊作數。」月璃月兌口而出,伸手握住她的——腕,聲音微啞,「等我回月府,我們就結為道侶吧。」
月璃說完,不知為何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她的回應。
蹲在牆角偷听的赫連縝險些驚嚇地咬住了自己——拳頭,又嗚嗚嗚地想哭,狗月璃,還有——救!
赫連縝見姑射探頭要看,連忙將她扯住,以免她出去壞事!
姑射無語,反——就是一個眼神威壓,將他定在原地,挑眉微冷一——,這就是不好好修行——下場!
赫連縝︰「……」
「結為道侶?不是分——?」深巷內,姜微楞,抬眼看著他深邃——眉眼。
他——話有問題,是百年前——應諾依舊作數,像是回應一個冰冷的承諾,只是出于責任和——義嗎?他一貫品性高潔,言出必——,就算是百年前欠下——情債,如今也要還。
姜內心微涼,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過。
眼前站在她面前——月璃還是大師兄,也不完全是月璃,她看到他和太陰的——術重合,隔了十萬年的歲月。融合了月神——皓月之——,又將——術修煉至臻境——皓月——主還是當年青霧山——大師兄嗎?
姜不知道,唯一知道——是,她要——情感是純粹的,是身心合一——歡喜雀躍,——不是一個百年前——承諾。
她微微一——,淡淡說道︰「可我不想和你結為道侶了,我們還是分——吧。」
月璃表情僵住,血液一涼,那涼意很快就游走全身,像是置身冰天雪地一般。
匆匆趕來的蘭剛一腳踏進巷子里,就楞在了原地,不知道該出來還是不該出來,在牆角偷听的赫連縝和姑射先是呆滯,隨即很快就幸災樂禍起來。
這大概就是現世報吧!誰叫他醒來時一副清冷孤傲的模樣,如今月璃樂意,小師妹不樂意了。
嘿嘿,赫連縝樂——險些——出聲來,猶如瓜田的 ,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