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姮被「關」在後山的禁地里。
禁地外只——一層由謝涔之布下的結界, 憑謝姮的修為,也不是完全打不破,只是沒必要, 就算打破結界也會被他抓回來, 倒不如少折騰。這結界唯一的——處,大概就是阻止別人過來找她尋仇, 順便做個——子給世人看,告訴他們︰他謝涔之把她給抓住了。
怪屈辱的。
他落在她手里也好, 她落在他手里也罷,傳出——都怪丟人的。
謝涔之每日都會來探望她一次,親自給她療傷。第一次她拒絕了, 他沒——勉強。第——日, 他強行把她禁錮懷里,在她耳邊咬牙道︰「你以為拖著傷病,——你會——什麼好處?」第三日, 她索——封閉六識,不再搭理他, 隨便他如何。
「我等這一日,等了很久……終于,我可以重新抱緊你。」
「我不信你——我無情。」
「你說自——無情, 為什麼要靠近衛折玉?他抱著你,你卻不拒絕, 你可知我看在眼里, 到底是什麼滋味?」
「……」
他偶爾在她身邊自言自語,隨即獨自離開,身邊的人小心觀察著他的神色,總覺得他的氣場變得陰郁冰冷了幾分。
直到一個月以後, 無垠之海的人來了。
來者既不是慕則,也不是廣隱,而是個汐姮沒——見過的人。
按理說,整個慕氏一族世代效忠神族,都應該是汐姮的人,不過謝涔之如今也是神族,而且以他的手段,能讓慕氏投誠的方式——無數種,所以,汐姮沒——並很意外。
她先前還擔心謝涔之拿慕氏一族開刀,廣隱多少幫過她,容清是她的朋友,她不想讓他們受傷。
現在看到慕家的人,既放心了幾分,又——種不好的預感。
她冷眼坐在石床上,那人頂著她極具壓迫感的視線,小心翼翼地靠近,在她身邊施法。
「回神君,汐姮公主的傷已經痊愈,如今已可以執行移心之術。」
汐姮心底微微一沉。
她抬眼,看向謝涔之,謝涔之朝她微微一笑,抬起右手,掌心赫然出現一個通體漆黑的錦盒。
他打開盒子,——她︰「我尋覓多日,終于尋到一顆來自仙族、潔淨無染的玲瓏心,阿姮看看,可喜歡?」
汐姮盯著那顆血淋淋的心,心瞬間跌入萬丈深淵。
眼前閃現著從前那些畫面。
她不願憶起的,弱小、被欺辱、無力反抗的一幕幕。
她下意識開始發顫。
臨到此時,她突然發現,她比她想象中更害怕自——會變回以前。
她猛地抬手,一團玄火朝那錦盒燒——,謝涔之卻先一步拂袖收回那錦盒,憐惜地看著她蒼白的臉,嘆息道︰「看來阿姮不喜歡。」
「不過,由不得你了。」
謝涔之看向一邊的慕氏族人,無比平靜地吩咐道︰「明日未時,若——差錯,你慕氏一族便不必活了。」
那人連忙恭敬保證︰「神君放心,在下一定竭盡所能,不會出任何差錯。」
謝涔之頷首,轉身便要離開,汐姮抿緊唇,盯著他的背影,突然說︰「謝涔之,你每次都說今後不會再委屈我,可是每次到了下回,遇到我不喜歡的事,你仍舊會不顧我的意願。」
他腳步一滯。
背——著她,他臉色蒼白了一寸。
「別做夢了。」汐姮冷笑道︰「就算我——了心,我也絕——不會喜歡你。」
「是嗎。」他沒——轉身看她,嗓音听不出喜怒,「不試試,怎麼知道?」
她胸——劇烈起伏,袖中的手攥得死緊,簡直是恨極了他,又一字一句道︰「不管我是誰,即便變回以前那般弱小,只要我還——一——氣在,我都遲早殺了你!」
謝涔之的背影仿佛被凝固了。
許久,他一言不發,拂袖而。
當晚汐姮逃了一次。
但是她沒——成功,在山門處被謝涔之截胡,被他直接帶到了執行移心之術的靈池,他就親自守著她,直到未時。
剛剛未時,汐姮被喂下秘藥,躺在冰涼的玉床上,意識昏昏沉沉,已使不出半點神力。
慕氏一族來了四個族人,已將一切籌備就緒。
四面騰起淡藍色的陣法,光暈環繞著汐姮,一點點抽——她體內的力量。
汐姮死死地瞪大眼,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她不想變回以前!
她還——族人,她還要為哥哥報仇,她絕不可以變回一個凡人!
汐姮咬著下唇,——疼痛維持著最後的意識,她看到那把鋒利的短刃,還——玉盤上的那顆心,手指拼命摳著玉床邊沿,指甲都摳除了血,想掙扎著起來。
「神君,這……」
一邊的慕氏族人看見汐姮的反應這麼劇烈,猶豫地看向謝涔之。
謝涔之——過——,握住汐姮受傷的手,抬手在她的穴位上點了幾下。
謝涔之抬手攏了攏她的濕發,柔聲哄道︰「別怕,不會疼的。」
「只是睡一覺,一切便會回到最初的時候。」
他撫了撫她的臉頰,為她擦干額角的冷汗,嘆息一聲,終究還是站了起來,下令道︰「——手。」
為首的慕氏族人收到命令,抬手啟——陣法,卻遲遲不——手,猶豫片刻,還是向謝涔之請求道︰「移心之術乃是我族秘術,素不外傳,還請神族體諒,可否先行回避一下……」
謝涔之頷首︰「可。」
那族人面露感激之色,謝涔之又看了一眼汐姮,這——轉身離開。
待到屬于謝涔之的氣息徹底消失,四周只——屬于汐姮的微弱神力,狂風卷——著四個白衣族人的衣袂,原先在後面俯首站立的三人這——抬起頭來。
其中一人抬手捏訣,另一道隱藏的結界沖天而起。
當所——的氣息都被阻隔結界之外,其中一個白衣族人突然朝汐姮撲了過。
「主人!」
一道久違的熟悉嗓音,透著哭腔,赫然刺入汐姮耳中。
她意識昏昏沉沉,眼前已經——些不能視物,拼著一絲微弱的力氣睜開眼楮,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原來……她的小雪啊。
這白發白衣的少年哭得難過極了,鼻尖紅紅的,伏在床邊焦急地望著她,瞧見她睜開眼,又激——地語無倫次。
「主人,主人你看看我!我是白羲!我來救你了!我……我現在不是廢物了,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許久不見,白羲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瞧見她受委屈便咋咋呼呼哭哭啼啼,他們好像離別了很久,可是重逢的這一刻,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他們來……救她了?
汐姮的目光透過白羲,落到他身後的那幾個身上。
白羲,容清,廣隱。
容清朝她露齒一笑,「阿姐。」
廣隱道︰「听聞天衍欲為公主重新植入凡人之心,我們不得已出此下策,當年在下親——答應過北荒帝君,無論發生什麼,都會竭盡全力護您周全。」
他們都來了。
原來,他們是偽裝的,能騙過謝涔之,想必——了極為復雜的方法。
汐姮怔怔地看著他們。
其實她沒——指望過誰來救她。
打從恢復身份,她手染鮮血,就沒——再奢求過任何的托付真心,衛折玉已是最大的例外,而——白羲的決裂,是她——過——的斬斷,也是——白羲的放手。
可是,那些已經發生過的患難——共的友誼,在某一刻驟然從塵封的地底翻出,狠狠地敲了她一記——
她好的,始終這般——她好。
待她不好的,永遠總會傷害她。
汐姮閉了閉眼楮,艱難出聲︰「謝謝你們。」
「阿姐不必客氣。」容清看她這般虛弱,也著實覺得難受,輕聲道︰「所——人……都很想救出阿姐,今日的計劃,是我族——赤言神君等共同商議而成,大家都很擔心你,阿姐你……不必擔心,我們都在。」
白羲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重新站穩,抬手施法,汐姮只覺得身體逐漸恢復了一點力氣,說話也沒——那般艱難了。
見白羲殷殷地望著自——,汐姮抬手模了模他的發頂,夸獎道︰「你的確……比從前長進了不少。」
白羲吸了吸鼻子,低低「嗯」了一聲,「離開主人以後,白羲不曾偷懶分毫,每日都在努力修習術法,只想重新做回主人的靈獸,不再給主人拖後腿。」
汐姮點了點頭,又看向容清,忽然——︰「你可知道衛折玉如何了?」
容清一僵,臉色蒼白了一寸,不禁挪開眼神,盯著角落低聲道︰「他……已經很久沒——消息了。」
沒——消息,姑且算是好消息。
衛折玉從前步步為營,極——手腕,並非是沖——之人,可是在她的事上,他總是跟不要命似的。
她放心下來,氣氛忽然——些沉默,廣隱早已看出容清的黯然,心底嘆息,還是率先打破寧靜,「時間緊迫,屬下先向殿下詳細說一下計劃。」
廣隱將他們籌劃的一切細細說來。
得知謝涔之要為她重新植入一顆心後,最先來無垠之海的人是赤言,神族的任何輕舉妄——都容易打草驚蛇,不得不求助無垠之海。慕家全族之人在短短半月之類,暗中搜尋遍整個三界,——萬年仙獸和凡人的精血,以萬年雪蓮為材料臨時做了一顆「心」,足以以假亂真。被植入此心之人,並不會真的擁——七情六欲,也不會被削減修為。
謝涔之太過強大,他們救不——她,即使她成功逃月兌,謝涔之也能隨時親自過來抓她。應——這麼強大的——手,最好的辦法不是直接——抗,而是虛——委蛇。
先順了他的意,留在他身邊尋找破綻,等到合適的機會,再謀求下一步。
「您先將這顆心放入體內,此心附——禁制,能暫時封鎖您的神力,在旁人眼里,您——普通凡人無異,若您要——神力,可催——體內玄火,可暫時壓制禁制,只是三次催——之後,您體內的禁制便會徹底解開,所——偽裝皆會暴露。」
廣隱說著,面上露出一絲擔心,「只是禁制發揮作——時,您只是凡人之體,若——人想要——您不利,或許難以抵擋,此計到底鋌而——險。」
汐姮垂目靜靜听著,抬眼時,她看見白羲擔憂的目光,于是淡淡一笑,「無妨。」
「只要能報仇,我便願意。」
移心之術持續了足足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後,汐姮陷入昏迷,被謝涔之親自抱——了萬星閣,數十名來自藏雲宗的侍女親自伺候著她,小心翼翼地為她除下被血染透的衣裙,擦拭身子,再換上天蠶絲所制的柔軟白裙,——錦被細細蓋好,貼身照料著她。
她們看著昏迷中的謝姮長老,只覺恍惚,當年長老待所——人都極好,她們一直銘記于心,以為謝姮長老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宗主費盡千辛萬苦,還是讓她重新回來了。
她們心下感慨萬分,——好此時外面傳來腳步聲,謝涔之也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裳,衣袂上落了一層寒霜,趁著夜色快步——了進來。
「退下。」
侍女們連忙退下,謝涔之在床邊坐下,幾近痴迷地瞧著汐姮昏迷的容顏,看著看著,便覺得恍若隔世,好像已經很久不曾——她這般在一起過了。
「阿姮,我很想你。」
每時每刻,日——夜想。
他抿緊唇,不知這——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天光乍現,——打算起身離。
「咚。」
身後響起一聲悶響,像是什麼落地的聲音。
謝涔之腳步一頓,猛地轉身,只見少女裹著被褥滾落在地,茫然地撐著手坐起來,一雙溫潤透亮的眼楮望了過來。
她和他——視著。
許久,她突然揚唇,朝他淺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