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彌已將——半夜的覺都睡完, 導致後半夜全無睡意。
她只端——那部法文小說打發時間地閱讀,卻每每被旁邊的動靜打攪了思緒——
先——統一供應晚餐的時間,談宴西沒有醒。
他——時候才叫空乘送來預定的食物, 煙燻牛眼肉, 煎金槍魚沙拉,花椰菜女乃油湯, 還有一小球的花椒冰淇淋。沒要酒,只有一瓶依雲礦泉水。
每一樣分量都少得過分, 而談宴西也胃口欠缺, ——麼勉勉強強挑挑揀揀地,才將不知是晚餐還是夜宵的——一頓吃完。
最後,獨剩那玻璃小杯裝的冰淇淋, 綴一粒小小的青花椒。
談宴西從來不愛吃甜點,轉頭看她一眼, 就將冰淇淋遞過來,——問她要不要吃。
周彌從書頁間移開視線, 先望見他骨節分明的手。
頓了一下。
一則,因為沒想到談宴西跟她搭話的態度能這麼的若無其事。他們分明不久——才有一番不甚愉快的交談,而她也自覺已將話說得很清楚。無怪乎——人這麼成功呢,總歸,論厚臉皮的程度,她是遠遠不及的。
二則, 她以——跟他出去吃飯, 他那一份套餐里的甜點,他都是會讓給她的,有時候就捏著細柄的小勺子,那麼去喂她。
周彌心緒浮起又沉下, 撇過目光,「不吃。」
談宴西就收回手,往餐盤上一放,拆濕紙巾擦手。
一會兒,空乘將餐盤收走,談宴西起身去洗手間。空間足夠寬敞,倒用不——她特意地起身讓位,但她還是不自覺地將腿側了側。
不久,談宴西就回來了,似是洗了一把臉,皮膚上還沾有薄薄的水珠。
周彌仍舊側一側雙腿,給他讓位。
談宴西坐下,拿了塞進旁邊雜志籃里的平板,手肘撐在扶手上,手背撐起腦袋。另一只手端著平板,拇指滑動屏幕,看一份pdf格式的文件,偶爾,面露煩躁地無聲打一個呵欠。
周彌意識到,自己手里的書,好半晌沒有翻到下一頁了。
分明剛剛看過的劇情也已忘記,只得又翻回去重看。
一種奇異的感覺,此刻猶如泡在溫吞熱水里的一種慵困,叫她覺得非常熟悉。
好像,拿掉那些決裂的記憶、兩地的分別,他們簡直像是仍然在一起,從沒分開過一樣的。
曾經,她絕對的清醒戒備因為他,絕對的放松也是因為他。
反正書看不下去,又焦慮不知道什麼時候談宴西又會冷不丁出聲,她干脆將書頁一合,還是睡覺吧。
她撈了毛毯給自己蓋上,抬起手臂。
而談宴西分明是那麼懶散地坐——的,動作卻還是先她一步,抬手就將她那一側的閱讀燈關上了。
周彌手臂垂下去,放進毛毯里。
雖是闔上了眼楮,思緒卻清醒得很,且因為什麼都做不了,放空的大腦反倒成了胡思亂想的溫床。
仿佛是苦熬了一程,終于在不知道多久——後,叫她熬出來一點睡意。
早上八點多鐘,飛機落地東城。
有早餐供應,不過周彌毫無胃口,只喝了一杯橙汁。
身旁談宴西倒是睡著,直到飛機滑行時才醒過來。
周彌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一只便攜的背包,放在膝頭,身體已坐直,只待開艙門,隨時就能撤離的架勢。
談宴西掃她一眼,似笑非——的,仿佛在嘲笑她,亦或是自嘲,他是洪水猛獸嗎,——麼避之猶恐不及?
沒一會兒,飛機滑行完畢。
大衛和小敏東西也都已經收拾好了,他倆站起來,問周彌等下什麼打算,坐地鐵還是三人一塊兒叫輛快車。
周彌說︰「快車吧。」
艙門打開了,周彌也就站起身。
大家開始下機,談宴西卻還那麼歪靠坐——,仿佛一點不——急。而——時候,莫妮卡自商務艙那邊過來了。
她看見周彌,——點頭打招呼︰「周小姐早。」
周彌也——一——說︰「早。」
她走進過道里,要給莫妮卡讓位,莫妮卡卻微微笑——搖一下頭,意思是不用,只一只手攀——面座椅的靠背,稍稍傾身,對談宴西說︰「談總,跟建築院那邊的會議定的是下午兩點,張——授今天有——,應該不能出席。」
談宴西說︰「好。知道了。」
莫妮卡又說︰「聯程的航班是九點半起飛,等會兒直接走轉機通道就行。」
談宴西點點頭。
一旁的周彌,真是直到此時此刻,才反應過來︰——趟飛機是直飛東城的。談宴西顯然在東城沒有別的行程安排,那麼他原本可以直飛北城,卻非要選擇從東城轉機,繞——麼一趟。
她整整一晚上,都沒有去想過——兒,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他和她坐同一趟飛機,有什麼不對——
頭的客人已經下機了,大衛和小敏走到前面來。
他們看見談宴西醒——,自得跟他道聲謝,——說︰「謝謝談總這麼照顧,太破費了。」
談宴西也——說︰「客氣。」
小敏則看看周彌,「你走嗎?」
「……」周彌——然看出來小敏的目光里別有深意,「走的啊。」
她頓了一下,還是同談宴西說了聲,「拜拜。」
談宴西只是笑一——,不應她的——一聲。
回程的路上,周彌自然免不了被八卦盤問。
其實混他們這圈的,平常見慣了國際大模和一線女星,「瓜」沒少吃,驚世駭俗的更不少見。
但他們一直自詡時尚圈編外人員,對自己身份有很清醒的認識,哪怕離這些話題中心再近,終究也只是個打工人。
而——下,誰能想到,同是打工人,身邊同——卻也隱藏了一個「驚天巨瓜」。
小敏後知後覺地感嘆︰「所以你一直說注定沒結果啊。」
周彌把帽子拉到底,蓋住眼楮,只想當自己不在車上。啼笑皆非,一臉的「饒了我」。
小敏又說︰「也算是明白為什麼給你介紹誰你都說沒興趣。跟——樣的人談過戀愛,其他的凡夫俗子,是不是都挺沒意思的?」
周彌只笑說︰「小敏姐,敏姐,求求了,我們換個話題吧。」
小敏和大衛都是有分寸的人,周彌如此說了,他們也就不繼續八卦了。
周彌住的地方離公司近,但離機場遠,最後一個下車。
到家周鹿秋還沒起床。
她洗漱過後換上睡衣,進屋收拾過行李箱,在床上躺下。
坐久了飛機,下到地上,依然有微微晃蕩的錯覺,身體和精神,都陷入流沙中的一種不安定。
她挺想跟人聊聊——兒,腦海里過了一圈,也不知跟誰聊合適,更不知道,聊過——後,自己希望得出一個什麼結論。
周彌在東城沒待多久,十月下旬,下一份出差任務又來了。
向薇派她到東京去看秀,順道采訪一個法籍日裔的設計師。下半年時裝秀太多了,向薇一個人劈成三個也看不完,因此她自己只撿最頂級的去,不那麼頂級,卻有意義的,就會叫周彌代她去。
行程排得很滿,也夾帶了周彌自己感興趣的「私貨」︰除了幾場時裝秀,還有電影節紅毯,松屋銀座的一場藝術展覽,以及某個日本時尚icon的個人品牌,入駐東急plaza銀座的開幕儀式,此外,還得跑一些買手店取材。
為方便活動,周彌下榻的酒店就定在銀座的並木大街。
她這天是去松屋銀座看了展覽,然後采訪了那位法籍日裔的設計師小塚。原定計劃里只有晚餐,但因為相談甚歡,小塚又邀請她去參觀他尚未裝修完成的新工坊,——後又去他一個朋友開的居酒屋。一直聊到十一點,周彌的錄音筆電池耗得一點不剩。
居酒屋離酒店很近,散場後周彌干脆步行回去。
到自己房間之後,先去洗澡。
日本很有泡澡的文化,住的——酒店有個半開放式的巨大浴室,落地玻璃窗外是庭院里營造的枯山水。
周彌累了一天,淋浴過後,將浴缸里放滿熱水,踏進去泡澡解乏。
興許是累過頭了,浸在溫熱的水里,直接睡了過去。
驚醒是在半小時後,不知道是因為水溫變涼,還是因為急促的手機鈴聲。
她伸臂拿過一旁放在凳子上的手機,是宋滿打來的電話。
接通——後,宋滿大聲嚷嚷︰「給你打了十個語音電話啦!都不回!我好擔心你啊!你現在在哪兒……」
周彌說︰「東京。」
「我——然知道!我是問你……」
「在酒店。剛剛在洗澡,所以沒注意手機。」
宋滿說︰「都怪你,都錯過了!」
「錯過什麼?」
「零點啊!」宋滿嫌她笨的語氣,「我準備零點跟你說生日快樂的!」
「哦……」經宋滿提醒,周彌才意識到,「今天我生日啊。」
「……」宋滿無語得很,「你傻嗎,自己的生日都能忘記。禮物我已經寄了,可能露露姐幫你簽收了。」
周彌——說︰「好。謝謝謝謝。」
宋滿又說︰「那我掛了啊。我先睡了。」
「去吧去吧,晚安。」
周彌從浴缸中爬起來,拿了浴巾擦干淨水,披上浴袍,接通吹風機,將頭發吹干。
等回到床上,拿起手機一看,微信上一眼數不清的紅點提示,全是祝她生日快樂的新消息。
她先點開了顧斐斐的發的語音條,正在听,響起了敲門聲。
周彌有點被嚇到,動作一頓,偏頭,听見外頭一道女聲說︰「room service。」不大標準的英文發音,帶點兒日本人獨有的口音。
周彌下床,穿上拖鞋走過去,往貓眼里看一眼,確實是一個穿——酒店制服的女工作人員。
周彌將門打開了。
而就在這一瞬間,伴隨一句「surprise」,從側面「砰」地迸出兩束花炮。
五顏六色的彩帶和紙屑,灑了她一身。
周彌愣住,就看見一左一右跳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宋滿,一個是白朗熙。
宋滿手里好大一束玫瑰,而白朗熙臂下夾著一只半人高的毛絨熊。
宋滿一把將玫瑰塞進她懷里,——說︰「祝大公主二十——歲生日快樂!」
白朗熙——得靦腆,也說︰「姐姐生日快樂。」
周彌——不自禁地咧開嘴角,「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就……就想給你驚喜唄。不然你生日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的,多可憐。」
周彌太了解宋滿,但凡她支支吾吾,一定是瞞了什麼——
實,她已經猜到了,「他人在哪兒?」
「誰?」
周彌說︰「別裝傻。」
宋滿伸出一只手指,略心虛地指一指她隔壁的房間。
周彌徑直走過去,準備敲門,發現沒有關,拿一張卡片卡住了門縫。
她伸手一推,卡片落下來。
房間里一盞燈都沒開,唯一的光源是擺在桌上的,蛋糕上的蠟燭。
宋滿笑嘻嘻地過來推她,「快吹蠟燭!」
周彌卻抬手先把燈打開了,然而,房間里並沒有其他人。
她走進去看一眼,浴室門是開的,同樣沒人。
她轉身,再問宋滿︰「人呢?」
宋滿說︰「沒來……三哥只贊助了我和小白的機票。」
「他沒來?」
「是啊。他說工作很忙,實在抽不出來時間。」
周彌一時無聲。
宋滿說︰「快吹蠟燭!一會兒要燒完了!」
白朗熙進門關了燈,宋滿湊過來打拍子唱生日歌,周彌蹲在桌邊,一口氣把蠟燭給吹滅了。
燈亮起來,周彌拿了塑料刀子給三人切分蛋糕。
微糖的抹茶口味,吃——挺爽口,並不膩。
因為白朗熙在場,周彌不大好——時候跟宋滿計較她跟談宴西「暗度陳倉」的。
且因為生日,他倆過來,她確實十分驚喜和高興。
三人坐——,一邊吃蛋糕,一邊聊天。
宋滿說︰「明天下午我們去大阪,後天去環球影城。」
周彌︰「你別告訴我,——也是有人贊助的。」
宋滿說︰「不是!我跟白朗熙自己攢的錢。」
周彌一眼看穿她,「你自己攢1塊錢,小白攢2999塊的那種攢法。」
宋滿「嘿嘿」——,白朗熙也模鼻子——了。
周彌又問︰「你們不上課?」
宋滿說︰「不翹課的大學是不完整的。」
周彌︰「你反正是破罐破摔,可別帶壞小白。」
宋滿不服氣地抗訴︰「請假的理由還是他——我的!」
白朗熙趕在周彌看過來之——,心虛別過了目光,假裝去研究桌子上的擺件。
周彌——出聲。
又聊了一會兒,實在時間也不早了,周彌就將宋滿拎到了自己房間,讓白朗熙單獨住一間。
私底下他倆怎樣她不管,但在她——個姐姐面前,還是得叫宋滿守一下規矩。
宋滿帶了一個小箱子過來,她蹲下收拾東西,突然「啊」了一聲。
「怎麼了?」
「我衛生巾忘帶了——附近有便利店嗎?」
「有。」周彌叫她先去洗澡,她下去幫忙買。
周彌隨意找了一件白色針織連衣裙穿上,套一件淺咖色的風衣,穿上平底鞋,拿著錢夾和手機走出房間。
下了樓,推開酒店大門,潮濕的空氣里一股微微的寒意。
街道安靜極了,疏闊的樹間,藏著融融的燈火,她轉彎往右邊走,記得那里有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剛走出兩步,便腳步一停。
路燈下站了個人,身影長長地投在落了枯葉的柏油路上。
面料挺括的黑色長風衣,襯得他身形挺拔,氣質尤其顯得疏朗。
他身邊立——一只黑色的行李箱,一只手抄在外套的口袋里,目光朝向馬路對面,不知落在何處。
而仿佛有所感的,他倏然轉過頭來。
頃刻間臉上便浮出笑容。
周彌站在原地,沒有動。
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甚至不知道作何表情。
談宴西打量著她,——說︰「就這麼不願意看到我?」
不是的。
周彌心說,不是。
她只說︰「……宋滿說你只買了她跟小白的機票。」她其實有點懷疑,——是不是他們設計的連環套,從開門的獻花,再到隔壁的蛋糕,再到眼前——個人。
然而,談宴西一句話打消她對于最後一點的懷疑。
他說︰「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周彌再看他腳邊的箱子,確信,他確實只是剛到。
「你……」她指指酒店大門,「你先去辦入住吧。我去趟便利店……」
談宴西點點頭,卻沒有動作,仍舊站在路燈下,和她約莫隔了兩三米的距離。
只看——她,眉眼間幾分風霜的倦色,但那里頭有——意,也有更幽邃的——緒。
「彌彌,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