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宴西這幾個月, 怕是活到這——歲,過得最清閑的的一段日子。
事情要從談家老爺子去世說起。
農歷二月二十,老爺子去世。
到三月初, 殯葬事宜, 諸事底定,老爺子的長孫女、談宴西的堂姐談文華一家, 在遺囑宣讀會上,率先發難。
認為談宴西在老爺子彌留之際, 擅自取消——祝家的婚事, 如此任性妄為,違背老爺子遺訓,那麼老爺子留給他的東西, 他是否有這資格繼承,——得打一個問號——
家黑壓壓地坐了一屋子, 俱是表情凝重——新一輪搶奪話語權的機會,各人有各人的算盤。
談文華一言——, 談宴西的——伯便緊跟著幫腔。
而談振山雖與談宴西從來不——付,但這種時候,倒——是站在兒子的立場,據理力爭。
一時分作兩派,爭執不下。
談文華便將目光瞄準未曾發表意見的談騫北︰「老二,咱們這一輩, 實則是你當家, 這事兒,你怎麼說?」——
嫂早按捺不住了,急忙忙地要出——,談騫北一記目光掃去, ——嫂立即嘴一閉,縮回去了。
談騫北說︰「老爺子立的遺囑具有法律效應,老爺子既然——擬定限制條款,一切自得遵照法律執行。」
談文華笑說︰「不然怎麼說兄弟連心呢?你瞧,關鍵時候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她說這話,就是有意激將談騫北。
當——,談騫北的生母,談振山的元配夫人病重之時,談振山在外頭找了尹含玉。
談騫北生母去世不足兩個月,談宴西就出生了。
可以說,尹含玉——談宴西,那就是扎在談騫北心頭上的一把刀。
談文華這時候說——什麼「兄弟連心」,那無疑是將這刀再往里刺得——深。
果真,談騫北臉色驟然冷了三分。
談文華便趁勢說道︰「法有法的道理,情有情的道理。老爺子素來偏寵老三,老三這麼做,那就是辜負了老爺子的信任……」
「——姐說得。」
接話的是談宴西——
家齊齊地轉過頭去。
談宴西坐在最外頭一排,一貫——個正行的懶散,他——家一樣,白襯衫黑西服的正裝,手臂上——裹了一段孝布——
家爭執得這麼寸步不讓,唯獨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漫不經心。
談宴西迎著眾人目光,笑了笑,說道︰「違背遺囑,那就是不尊重老爺子的意願。老爺子既然這麼偏疼——,——自然不能干這麼——逆不道的事兒。」
他眼見著談文華臉色難看極了,頓了頓,方又慢悠悠說道︰「不過,——姐你說得也有道理——取消婚約,辜負了老爺子的信任不說,——害得談祝兩家情誼有損。因此,——有個主意,權當是——自罰了這杯——當——老爺子執意叫——接掌公司,但——心里清楚,這公司——就是——姐你初創的基業。現今既然老爺子去了,不如,完璧歸趙吧。」
此話一出,眾皆嘩然。
談文華今天這一出,原——目的就為這兒,哪里料到,談宴西竟會主動讓賢?
談文華——丈夫面面——覷,心生警惕道︰「你當真這麼——的?」
談宴西笑說︰「——當——讀商科,原——就是老爺子的授意。如今老爺子去了,——眼見人死如燈滅,人生如此,白駒過隙,——是得趁著——輕,享受生活,做點自己愛做的事。你們也知道,——是荒唐又閑散慣了的性格——巴不得有人把——手里這攤子事接過去,——好隨意投資點兒小——生意,往後,就享清福去。」他滿口跑火車,一個字不打草稿。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叫談文華將信將疑。
哪知道,談宴西好像真是鐵了心,那之後,就開始著手這「完璧歸趙」的事宜。
不過半個月時間,他就將所有權限轉交給了談文華的兒子談明叡,自己撤離得干干淨淨。辦公室里的文件原封不動,連片紙張都——帶出去。
離了職的談宴西,倒——有虛餃掛在公司,不過再也不去報道了——
當真,過起了斗雞走狗的紈褲生活。
談文華找人去打听,談三不是在朋友那兒打牌,就是在發小那兒喝酒,有時動興預備買一條游艇,或者不辭麻煩地去搞一架私人飛機。
再有便是,似乎被趙野攛掇得開始試水文玩行業,動輒出——于蘇富比佳士得;——荒唐的是,投資什麼沙漠概念咖啡館,花了好幾百萬,派人去西北沙漠里考察,最後連個響都——听到。
這下,也是由不得談文華不信︰談老爺子一死,談三便如孫悟空被松了頭上金箍,十個念經——尚也勒不住他了。
她便安心支持兒子談明叡放開手腳,竭盡全力把此前談宴西中標而得的項目做好,就當是「官復原職」後燒的第一把火。
談宴西「賦閑」的這段時間,確實——少干諸如上述的荒唐事。
但他最——的精力,都耗在兩件事上,一是在衛丞那兒待著打牌;二是邊打牌,邊叫一房產經理在他——旁待著,跟他介紹哪有交通便利、設備齊全、臨著學區——醫院,又鬧中取靜的好樓盤。
那房產經理隔三差五地來一趟匯報情況,說得嘴皮子燎起水泡,但談宴西始終不滿意,總說差一點兒,叫他再去找找。
衛丞都看不下去了,「你他媽手里房子——得住不完,這又是抽的哪門子瘋?」
談宴西說︰「——是——,——一套能住的。」
衛丞︰「哪套不能住?」
談宴西說︰「——自己住是可以,但拿來當婚房,就——是差點兒意思。」
衛丞︰「……你有病吧?跟誰結婚啊?你不都退了祝思南嗎?」
「那必然不是祝思南。」
衛丞盯著他看,他叼著煙,吊兒郎當地听牌模牌。
衛丞問︰「那跟誰?你可別說,周……」
「噓。」談宴西眯著眼,做個制止的手勢。
這牌局到了半夜,——家都乏了,暫時休戰,衛丞差人拿點東西來吃。
談宴西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去沙發那兒坐下,從果盤里撿幾粒葡萄,隨意吃著。
衛丞說︰「她開通了ins賬號,你知道嗎?」
談宴西一頓。
他一個——忙人,從來——空玩社交賬號,朋友圈都半——懶得看一回。
這陣倒是專門進周彌的朋友圈看過,但她發得不甚頻繁,也——自己的私人狀態,基——只轉載雜志——關。
現下,談宴西臨時地打開了應用商城,把instagram下載下來,經衛丞告知,找到了周彌的賬號。
可別說,她ins發得倒勤,基——三天便有一張照片。
不是懟臉的——頭自拍,——是半——照或是全——照,有時候突出背景,人只有照片里小小的一個點。
它們畫風很統一,都有種精心設計過,卻又顯得毫不費力的高級感。
談宴西點了一支煙,翹著腿,——體歪坐著,手臂撐著沙發扶手,于淡青的煙霧繚繞中,微抿著唇,手指滑動屏幕,一張一張地往下翻開——
翻幾張,他便發現,除了周彌,——有一人出鏡頻率很高。
是個男的,骨——分明的臉,鏡頭里瞧著有點厭世感,看表現力,很像是專業模特。
兩人時常拍一——雙人照,比如這男的站在前,周彌站在後,撐一臂在他肩膀上,只露出半張臉。
再往後翻,談宴西鎖定了那個每回在周彌的狀態下前排回復的賬號,就是這男的的,名字發音是wangruoxing,具體哪幾個字不清楚。
談宴西這時候明白了,為什麼衛丞要提周彌開通ins賬號的事︰人現在單不單——都不一定呢,你在這邊一頭熱的搗鼓起了什麼婚房,邪門。
談宴西——甚所謂地笑了一——,問衛丞,這「wangruoxing」是誰。
衛丞拿過手機看了一眼,「向薇的助理吧。」
後頭,談宴西就開始去調查。
但查來查去,也就知道這人叫王若星,以前做過平模,參加過全國模特——賽,上過雜志,現如今在向薇跟前當助理。
周彌跟這王若星——框的照片倒是真不少。
除了兩人的ins賬號,順著評論順藤模瓜,——能找到周彌其他——事或是朋友的個人主頁,——冊里常有——人的合影,周彌——王若星都在里面。
再有便是向薇的微博——ins,翻一翻,也能找出不少這兩人單獨默默待角落里的畫面。
談宴西也是這一陣清閑,才有空去翻這——社交賬號。
浪費時間不說,——翻得一肚子火氣。
後來一次,談宴西接到祝思南的電話,叫他幫個忙,把祝錚從某某酒吧提溜回去,小子高考結束,放飛自——,什麼都敢踫了,這回竟被人攛掇得打算叫個外圍嘗嘗鮮。
談宴西取消婚約之後,跟祝思南的友誼倒是——近一步,後者眼里,他這一——銅臭的商人,好似終于有了一點可取之處。
也是因為祝錚高考結束這事兒,叫談宴西——起來,他——欠著宋滿一個人情呢。
他——辦法弄到了宋滿的手機號,一搜,是跟微信綁定的——
加上以後,談宴西時不時地要去逗逗宋滿,——從她嘴里套話。
結果這小麻雀這一回嘴嚴得很,一問三不知。
再問就說,是知道王若星這麼一人,確實跟姐姐——處時間很——,畢竟是——事嘛。但具體什麼關系,她不知道,姐姐也很少主動講感情方面的事。不過,姐姐這麼漂亮,性格又這麼好,——邊有人追也不稀奇吧。
十足的官方辭令。
衛丞知道了這事兒,嘲他︰這麼君子裝給誰看呢?哪怕周彌有了男朋友那又怎麼樣?依你的作風,那不都是直接上手搶。
談宴西權當他是夸獎,繼而笑說︰你當——是顧及她單——不單——?是——現在自己這處境,喪家犬一樣。把人追回來做什麼,倒吃她的軟飯?
談宴西這麼不著調地優哉游哉了三四個月,談文華卻坐不住了。
首先,公司做這項目的班底,都是談宴西一手帶起來的,其中就包括好幾位他親自栽培提拔的高管。談宴西叮囑他們,他退了,但他們——是得繼續配合談文華——談明叡,這項目事關重——,不可意氣用事。
然而,他們明面上配合,心底里怎會毫無怨言?都明白這事兒做好了是給他人做嫁衣裳;做不好,那也會被趁機發難,被當做「前朝舊臣」給清退出去。他們都是千——的狐狸,稍微耍點花招,就能不留痕跡地叫談明叡的工作遇到阻梗。
其次,現今這項目的體量,哪怕談宴西親自負責,也是宵衣旰食猶恐不夠,上游下游的關節復雜得出奇,尤其一——意先做事後付款的單位,只認談宴西——人的面子——信用。
談明叡一個此前只在投行實習過的愣頭青,上來了壓根無法服眾,——遑論單靠人情去「賒賬」。
最後,也是最叫談文華——談明叡應付不及的,是貸款的問題。
這樣——的工程,單靠談家私人的現金流,是遠遠不夠的。談宴西一直——a行保持良好的業務關系,這次投標,也有a行作保放貸。
但因為公司臨陣換帥,a行有理由認為存在放款風險,是以延長了審核的周期。
談文華不得以去找其他——行,但其他銀行與談家此前——無如此——宗的業務往來,這麼龐——的資金流,審查周期恐怕只會比a行——長。
談文華拜托談騫北去疏通,卻被a行的高層打太極地敷衍過去了,說原——銀行的政策就已收緊,加之談家做的是——工程,——得謹小慎微。審查環節已經在正常進行,——無刻意扣押不放的行為。
談文華——有辦法,只能——,就這麼——到了八月份,——不下去了。
這項目是有開工日期限定的,合——里規定了最遲十月底就得動工,而現下她跟談明叡連前期的工作都——協調到位,幾無可能按時開工。
如此,只能再去請求談騫北。
談騫北根——不管商業上的事,先頭為了貸款的事走自己的人情已屬破格,自然不可能任由談文華予取予求。
而與此——時,談家合作的一——下游的生產單位,紛紛開始找公司催結尾款。
談文華——來尚未梳理清楚公司的財務狀況,這下——是應付不及——
火上澆油的是,公司的一——高管,陸陸續續提出辭職,尹策是第一個帶頭走的。
原——,為了安撫人心,也是為了不顯得自己是趕盡殺絕,那時候談文華強留下了尹策。當然,也因為尹策是談宴西的心月復,她覺得留著他,方便開展工作。
而這麼生死交關的時候,尹策一紙辭呈遞上去,一點商量余地也無。
談文華當然知道是談三在背後攛掇,可能有什麼辦法?
如此,貸款批不下、開工日期漸漸逼近、合作企業催債、高管預備集體跳槽……
以談文華——談明叡的能力,絕無可能挽——廈于將傾。
這時候,談文華才醒悟過來,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談三哪是讓賢,分明是設了陷阱,叫她往里頭跳!
公司的狀況,自然瞞不了太久。
談振山頭一個出來施壓︰這項目要是無法按時啟動,後頭一環扣一環地傷筋帶骨,恐怕到時候把整個談家填進去,都補不足這虧空!
談文華這下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心里把談宴西咒罵了千遍,卻——得收拾出笑臉,請談宴西再度「出山」。
哪知道,談三不肯,笑吟吟告訴她︰——姐,——當時離職的時候就說過了,——就——做個閑散人,談家的事,——不——管了,也管不了。
談文華好——好氣地請了三次,談宴西都不肯松口,她只得去拜托談振山。
而談振山的命令,談宴西——不稀得听,他一口咬死了不管事,誰也拿他——辦法。
直到這時候,談振山才意識到。
他這一直視作芒刺在背的小兒子,早有了攪動風雲的——事。而——可怕的是,他比及談二——能豁得出去。
談宴西給談振山指了一條路︰「你叫——哥過來,——跟他聊聊。聊得好了,——回去接手這爛攤子,也未嘗不可。」
約定了一個日子,談宴西回家去了。
在老爺子的老房子,那棗樹成蔭的庭院里。
日光尤為熾烈,談宴西站在井邊,搖 轆打井水,倒在一旁的白瓷盆里。
那里頭裝了半盆子的草莓。
反季節的水果,卻也各個鮮艷飽滿。
兄弟兩人,應當是第一次這麼面——面、平——地聊天。
談騫北此趟過來,十分憤怒屈辱,卻又不得不隱忍。他是——局為上的人,他自己的前程、談家的整體利益,是他首要要考慮的事。
固然,他能叫談宴西不好過,可要是——了談宴西,談家現下的狀況,就真——法收場了。
這一回,他由來嫌惡的弟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不是他的副手,他——樣能做決定談家未來走向的那個人。
談騫北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瞧著談宴西在那兒清洗草莓,穿一——白色襯衫,衣袖挽起,氣定神閑又慢條斯理。
談家各個都焦頭爛額,獨獨他一人,清閑散漫得很。
一會兒,談宴西將洗淨的草莓,撈出來丟進一只玻璃碗里,走過來,遞到談騫北面前。
談騫北冷冷地瞧著他。
談宴西笑了笑,不勉強,自顧自地在他——面坐下,撿了一枚草莓,扔進嘴里。
談騫北說︰「清閑夠了,回去管事吧。」
談宴西掀眼看他︰「是父親的意思,——是——哥你自己的意思?」
談騫北面沉如鐵︰「你興師動眾布這麼一個局,就為了羞辱——?」
談宴西笑說︰「那就是——哥意會錯了——不過是在賭,——且賭——了。贏家總該有點獎勵。」
談騫北說︰「父親親自請你回去——嫌不夠?」
談宴西笑說︰「——真只——跟你說兩句心里話,——別的意思。換做以前,你能耐心地听嗎?」
談騫北抿唇不言。
談宴西音色平淡︰「——知道,——哥由來視——為一樁罪孽。但如果人能選擇自己的出生,誰不願意——名清白地來到這世上?或許,談振山欠你,——媽欠你,但——不欠你————就——告訴你這。」
談騫北看著他,微蹙著眉頭,目光冷淡。
談宴西說︰「往後,——做一分,自也有談家的一分。但也請——哥記著,——比任何人都——清楚談家的弱點在哪兒,如果——不舒坦了,——樣能拖著談家跟——一起陪葬。」
談騫北冷眼看他片刻,「說完了?」
談宴西笑得十足暢然︰「說完了。」
談騫北起——便走了。
談宴西單獨一人坐在這小院里——談騫北——談文華明爭暗奪了半生的這老房子,誰曾——,老爺子在遺囑里,留給他了。
頂上細葉簌簌,石凳上樹影斑駁,夏日終末,尤有蟬——,一時起,一時伏。
此刻,他心里什麼也不。
獨獨的,——一個人。
談宴西重回高位,離開工日期尚不足兩個月。
他以雷霆手段,叫早已癱瘓的各個環節都轉動起來,銀行放款,勘察收尾,工程隊召集完畢……
尹策自然也回來了,陪著他一起夙興夜寐。
這一段時間,談宴西幾乎每天睡不足四小時。
忙成這樣了,他——在盤算,既然各路障礙已經清理干淨,另外那一邊事,該是時候行動了。
然而,他現在一不確定周彌跟那什麼姓王的究竟什麼關系,二不知道,什麼方式,才不顯貿然。
工作上,那蜘蛛網似的千頭萬緒,他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
這事兒卻犯了難。
就在這麼一邊熬夜工作,一邊裹足不前之時,這局面卻撕開了一線——
要從一則招領啟事說起。
那天,莫妮卡來辦公室匯報。
巴黎16區的那棟公寓的管理員給她發了一封郵件,詢問落在503門口走廊長椅下的一件東西,是不是他們遺失的。如果不是,他會把招領啟事貼在——門口,通知所有租客認領。
那公寓水電煤——關的瑣事,談宴西懶得管,都是莫妮卡在負責,因此在那邊留的莫妮卡的聯系方式。
莫妮卡站在辦公桌前,點按手機,將那件東西的照片發到談宴西微信上。
談宴西點開看一眼,一時愣住。
一條細細的,淺金色的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