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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總是最能表達精神層面的波動, 說白了,就在上下眼瞼的開闔大小和頻率, 眼珠的滾動方向和速度,眉毛的舒展和扭曲程度。

精神失常了, 在曾今今看來,這個人的眼神也應該完全不受約束,跳躍,無常。所以她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去演繹一個精神病患者,這一秒平靜如水,一個轉瞬,忽地淺淺洋溢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然而隨著提筆的動作, 再度暗淡了眸光。她把目光從畫紙上挪開,微轉脖頸,呆滯地看著牆角,眼神渙散, 沒有焦點。與此同時, 她抬起緊緊攥著畫筆的手,張嘴,牙齒沒有力道地啃咬著筆桿,用極其緩慢的頻率。啃到第五下,她叼著畫筆,重新轉動起眼瞳,這次是轉到了調色板上, 又拿了一支更大幾號的畫筆,蘸了另一種顏色,在畫紙上迅速且看似毫無章法地涂抹起來。

「過!ok,二號機再補一個嘴的特寫,曾今今,你就咬筆桿兒。」

曾今今松了口氣,看來昨天的徹夜研究沒白費。但是被拍嘴,還是特寫,總感覺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嘴的特寫就拍了好長一條才過,啃得下巴都酸了,到最後也沒模明白導演的要的點在哪……

她去二號機一起看回放,挺害臊的,導演、副導演、攝影師、打光師還有編劇,一群人圍在那兒津津樂道,唐導還指著最後啃得那兩下有點兒驕傲地說︰「你們看,就這兩口!不錯吧?瞧那牙露得多好看。」

和著就看個牙露得好不好看呀?曾今今也沒瞧出最後那兩口跟前面有什麼不一樣……腦子里只不停尋思︰這整個劇組都是處女座吧?

「好了,大家準備準備下一場。」

曾今今也要出場,但是特別醬油地充當背景,拍攝鏡頭主要還是放在男女主角和女畫家姐姐的對話上,曾今今只要遠遠地在那邊畫畫,畫畫,畫畫,最後把畫板什麼的拿回病房。中途被一個扮演其他精神病人的群演跪下用皮筋當鑽戒求婚時,只要非常高冷地不搭理就行了。

一句台詞都沒有,又不用被一堆機器對著,真是太輕松了。曾今今暗自慶幸,听工作人員講了怎麼走位,就坐下繼續畫畫。

這畫真的畫了很久很久,主要是主戰場那兒cut太多了,害她不得不跟著一遍遍裝瘋賣傻地畫畫,那幅本來只完成了一半的抽象畫都被她涂滿了,她只能一層一層往上蓋顏色。

半個多小時後,終于成功演到了她回病房的時間節點,簡直如蒙大赦。她起身,收拾起那一堆亂七八糟,慢慢走回規定好的病房。還不及進門,突然蹦出一個禿頭大叔,單膝跪地,手里卷著一根黑色的發繩,上面還有一顆比棒棒糖的糖球還大的假珍珠,痴傻地一字一頓和她說︰「嫁-給-我-吧!」

「cut!」

這cut得真莫名其妙的……

「大家先停一下。」

曾今今看向主戰場,兩位主角也一副沒有頭緒的樣子,再看向導演那邊,好像在和編劇商量事兒。難道是要改劇本了?

十分鐘後,導演終于開腔了︰「那個求婚的病人,換個女的,就角落那個蘑菇頭的小姑娘。」

曾今今驚呆了,暗想這個唐導不會也知道她跟莫易久那茬兒事吧?精神病院里了還給她安排個女的來過家家。

嚴蕙反應很快,立即帶著曾今今過去協商。她認為這樣的情節安排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勢必會對曾今今日後的發展有所影響。曾今今想想也是,這麼下去得成百合專業戶了。

編劇倒是給出了劇本變更的解釋,並且保證情節安排沒有誤導性。

「這個主要還是為了烘托本片主旨,女性追求男性所承受的世俗壓力。你們看那個小姑娘,發型跟主角差不多吧,我們打算把她設定成一個向男朋友求婚失敗導致精神失常的這麼一個女病人。她不止是向女畫家求婚,也會向其他病人啊、護士啊還有醫生求婚,男的女的都有。當然,有人不接受,也會有人接受。曾今今進去之後呢,這個小姑娘就在外面找其他人求婚啊,最後一個男病人就接受了。」

這樣听好像的確也沒什麼。

導演接著道︰「如果嚴蕙你這兒沒問題,這段兒我們就拍近景,求婚那兒給曾今今幾個特寫。」

相當于又加戲了。這回嚴蕙松口了,看曾今今也沒什麼意見,答應了。

導演又叫那群演小姑娘來說戲,曾今今就坐一邊兒休息,小助理給她泡了熱茶,她這兒喝著,那馬驍東又湊過來了。

「曾老師,又見面了。」

馬驍東表現得再怎麼彬彬有禮,現在在曾今今看來都是嬉皮笑臉惹人討厭的嘴臉。但是最起碼的面子還是要給人家,和他寒暄了兩句有的沒的,馬驍東開始問了︰「對了,你怎麼沒加我微信?我前天晚上就申請加好友了。」

「啊?」曾今今開始裝傻充愣,睜著眼楮說瞎話︰「微信?我基本不上微信的。」

「不會吧?那你現在上一下唄,給我加上。」

曾今今真是要郁悶死了,怎麼會有這種人。正猶豫著是答應還是拒絕,又該怎麼個拒絕法,小助理突然開口了︰「今今姐的手機我剛放在化妝間充電了,要不……我去拿?」

曾今今清楚記得自己手機還有80%的電,拍戲前就交給小助理保管了。估計這回小助理是機靈了,憋著什麼主意呢。果然,這姑娘說去拿手機,拿到又開拍了也沒拿回來。

因為整個「背景」都有了變動,前面好不容易才過的那半場戲又得重來,倒沒之前那麼費勁兒了,但也cut了好多回。曾今今就負責坐著畫啊畫畫不停,而之前那群演小姑娘,則是這兒轉轉那兒轉轉到處找人求婚。她上了點兒妝,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演技竟一點兒不尷尬。

時間點到了,曾今今終于可以收畫具回病房了。她站起來,收拾東西,慢悠悠地回病房。那個小姑娘適時地跑到她面前,單膝下跪。鏡頭拉近,小姑娘說︰「姐姐,娶我吧!」

「cut!叫哥哥!!!」導演在那邊大喊,全場都笑翻了。

小姑娘挺硬氣,回頭說︰「神經病也不能男女不分啊……又不是傻子。」

導演也笑了,但還是沒妥協︰「你都知道是個女的還要人家娶你,不還是個傻子嗎?小姑娘主意別拿太大啊,叫哥哥知道不?再來!」

曾今今在旁邊站著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就听那小姑娘說︰「可是唐導,叫哥哥很像呀。」

媽呀你年紀不大倒什麼都敢說,曾今今估模著她應該得罪過不少人了,才一直在當群演跳不出來。

唐導瞪了她一眼,和旁邊的編劇一商量,回頭和她說︰「那你就喊‘阿民,我們結婚吧’,行不?再來!曾今今你別笑了,表情表情,就從剛才下跪那兒繼續,各部門就位,action!」

「阿民,我們結婚吧。」

曾今今覺得這出怎麼拍得跟個搞笑表演似的,繃住臉,冷冰冰地無視看起來又傻又倔強的小姑娘回病房。在根本就是一個雜物間的病房等了一會兒,外面導演終于喊過了,也表示曾今今又一次殺青了。這次從化妝間卸妝出來,還有人過來送花,待遇簡直了。離開的時候,工作人員和演員都來歡送,也包兩位主角。

陳艾會過來送她倒是讓曾今今蠻意外的,畢竟她們這次的合作基本上一點兒交流都沒有。曾今今抱著花和她握手,她說︰「希望還有機會更多的合作。」

跟著嚴蕙走的時候,曾今今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蘑菇頭的群演小姑娘就遠遠地站在角落,望著她,眼楮里透著點兒自卑。她笑著沖小姑娘揮手再見,小姑娘也猶豫地抬起了手,晃了兩下,羞澀的樣子和剛才演戲的時候一點兒不一樣。

回去的車上,小助理也說起了那小姑娘︰「那個女孩子我之前也見過,各個劇組跑龍套,好幾年了,怎麼現在還在跑啊?不過這回她得高興死了,突然拿了個說得上話的角色。要說這個還是得看運氣看機會,像我們今今姐,隨隨便便就參加了個那麼火的真人秀,多少人啊,演個幾年配角也攢不來這名氣。」

這話倒讓曾今今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只身在外,孤單,無助,生活上的困難,舞蹈上的瓶頸,與同學同事各種觀念上的分歧和隔閡。其實啊,誰不是這樣從暗處慢慢熬過來的呢?

堅持自己,亦或是隨波逐流,內心不見得比誰強大,也沒有自認為的軟弱,其實一切的可能性,也都是建立在過去的基礎上,有誰是平白無故就接到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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