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憨貨在東海上笑個夠, 凍得呲呲哈哈地跑了回來,湊到正殿菩提這里取暖。
外面寒風呼嘯,正殿里暖意融融的, 青衣小道童袖著手,靠著柱子歪著打瞌睡, 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也不知道, 菩提老祖拿著把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戒尺, 正悠閑地在棋盤上打棋子兒。
老仙君身旁的炭盆燒著通紅的炭火, 木炭表殼已經凝結了一層銀亮的碳灰,燒得上面銅架子頂著的小水壺冒起了白氣, 里面的一顆梨子上下翻滾著,慢慢地發黃變皺起來。
牆角的香爐氤氳地飄散著寧靜的香氣,屋子里除了記時的滴漏慢慢地滴答作響,旁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真是靜謐極了。
結果徒弟徒孫呼啦啦跑——來一堆,這安靜日子一下子就沒了,真是一瞧見這群小搗蛋鬼就頭疼。
去模小狐狸尾巴暖手的;討果子吃的;過來與他討茶水喝的;在炭盆里埋栗子的;悄悄咪咪湊到棋盤這兒,覺得白玉做成的棋子兒很好看,順手模了揣懷里,還沖著自己嘿嘿樂的……
一群小混球!
這要是再招來幾個,他這碧游宮大殿的房頂能不能給掀翻了?
菩提一抬頭, 本來想感嘆兩聲,結果,嗯?
那皮猴兒,已經躥房梁上去了!
雖日日也用除塵咒打掃,——是那里能是什麼好去處?
「做什麼又淘氣?這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悟空雙腳掛在房梁上, 身子吊下來,長長的尾巴打個卷兒,笑嘻嘻地道,「師父這話說的,淘氣哪里還有緣由的嘛,就是突然想上來看看。話本子里都說,老人家特別愛在房梁上這等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藏東西,徒兒老早就好奇了!」
菩提哼一聲,「那你就看去吧,咱家別的不多,就房梁多!」老人家?他——不老呢!因此他從不在房梁上藏東西!
小猴兒一個鷂子翻身,從上面輕巧地蹦下來,落在師父身前,一群小崽崽拍著巴掌給他叫好,擠擠挨挨地湊過來。
紅草問,「小師叔,上面有寶貝嘛?」
福寶在丹參懷里,流著口水饞嗒嗒地道,「師祖,有沒有,在上面,嗦,藏大雞腿?」
悟空笑得哈哈的~
你師祖是多沒出息呢,在上面藏雞腿!
菩提把小胖老鼠揪過來,抱在自己懷里,抖人家胖下巴,「誣賴師祖,扣福寶今天的雞腿!」
小姑娘可不比從前了,——今一堆哥哥姐姐寵著,遍地都是師叔,性子嬌得很,一听說雞腿給扣下了,立時眼淚汪汪的,揣著冰涼的小肉手拜一拜,「求求師祖嘛~~」
菩提給捂捂小肉手,搖搖頭,一本正經地道,「師祖道號叫菩提,不叫球球,球球是你凌霄師兄的小名兒~~」
丹參一臉黑線︰師祖到底要拿他們師兄弟的名字玩兒幾次呀!
說說笑笑的,廣林急匆匆地來了,一瞧師父這兒一屋子人,就笑道,「您這兒倒是熱鬧,含飴弄孫的,可把我們忙死了!」
菩提捋著自己的胡子,裝模作樣地嘆口氣道,「你師父年紀老大,也折騰不動了,唉,就等著享兒孫福啦~」
您這話拿出去,甭說我們了,就連道祖都不待信的!
不折騰您叫我發那麼多信出去!
廣林也不管他師父如何作態,仔細地稟報道,「給各家妖族大君的信都發出去了,天冷,鶴童不愛動,我只叫他們慢慢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送到呢。」
就怕半路懶怠了,飛著飛著,就奔著暖和的地方去了。
菩提很是不在意地道,「沒事,就叫他們慢慢送好了,誰家有緣,自然能收著信箋,沒緣分,也強求不得。」
都是天意。
那也行吧……
廣林見他師父隨性,顯然也並沒把這事兒當做什麼要緊事處理,便也松了口氣,又問道,「那各家的客院還那麼準備?」
菩提點點頭,「都備起來吧,他們來不來的,師父既然請了,就得做出樣子來,免得叫人家說咱們待客不周。」
他想了想又與廣林道,「你師姐這幾年開客舍,對招待客人有經驗,你去找你師姐幫幫忙!」
「畢竟咱們一窩男子,少有女眷,若是妖族來人,少不得有哪些臭講究的,咱們家新養的小妖做主布置去,若是叫她們知道了,就得講究碧游宮如今上不得台面。」
廣林笑著道,「管他們那麼多做什麼,不喜歡就不來唄,要是合不來,瞧不上咱們家做派,那還不——就不留下,免得彼此看不順眼,惹一肚子閑氣。」
菩提嘆道,「若是就師父自己,那自然是隨心所欲,愛怎麼著就怎麼著了。」管他們什麼出身,若是敢在碧游宮說半個不字,兜頭就攆出去,此後不許踏蓬萊島半步。
廣林一下子就明白了,師父這是在給小師弟在妖族鋪路呢,面上總得和善些個,也嘆一聲,道,「那行,我知道了,師父放心,等下我就去請師姐幫忙!」
菩提點點頭,又問道,「咱們新帶回來的那些門人,都交給你五位師兄授課去了?」
廣林嗯了一聲道,「太乙師兄還罷了,身上沒擔著咱家什麼事務,只是大海四位師兄,本就忙,還要授課,這幾日也鬧著跟我說,叫我再去找些夫子來呢。」
菩提道,「叫你師姐上!」
廣林一噎,「剛——您已經給師姐吩咐活兒了!」
菩提嘿嘿一樂,「能者多勞嘛,對不對?」
「再者他們也不是整日里都上課,處理宮中事務,還可以叫膝下門人去幫忙啊!」
廣林心說,活兒都叫徒弟干了,然後您就優哉游哉地在這兒下棋,是吧?
掌教大弟子心很累,廣林嘆口氣道,「師父,要不您老就如悟空所言,干脆給我們娶個能干的師娘回來算了。」
「上次跟您半夜里一起喝茶的那位鮮姿姑娘我瞧著就不錯,性子溫婉,能管得住七公主,肯定也能震懾得住家里這一群皮孩子!」
小猴兒從師父身後冒出頭來,小聲兒地道「你看吧,師父,是不是大家都這麼懷疑,說您跟鮮姿姐姐一起單獨半夜飲茶……」
菩提用戒尺在棋罐中取了一枚白子,輕巧地放在棋盤之上,然後鎮——自若地撿起五顆黑子,丟在了棋罐了,對小徒弟的話,充耳不聞。
只做沒听見。
小猴兒見師父不吭聲,哼了一聲又道,「師父,您跟師兄在說什麼?咱們家要有人來過年了嘛?」碧游宮雖不像凡間凡人那樣,很重視年這個節日,——是那一天會吃年糕湯圓和餃子!
這些東西都不太好弄,很繁瑣,所以也只有過年才吃得到。
菩提叫一個「年」字給提醒了,點點頭道,「不錯,確實是要來客人。」
他把戒尺丟下,扭身召喚正專心查看名冊的廣林道,「廣林啊~」
廣林一听這動靜兒,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師父您說,又要怎麼著?」听這動靜兒,這是要作妖啊!
菩提嘿嘿一樂,「咱們這大冬日里的招待客人,難保沒有那惡客上門啊……」
廣林看他師父慢條斯理地捋著胡子,不免愁眉苦臉,「那您想怎麼著 ?」
菩提道,「你師弟們最近都在忙活給老七收拾蓋房子的材料,估計用了不少人手,這樣,我也不搶他們的,你就找幾個性子穩重不愛說話的,給我打打下手就行。」
廣林都不想嘆氣了,「那您想做什麼呀?用不用徒弟給您找些材料?」
菩提模出一把扇子來,悠閑地給炭盆扇一扇,叫火旺一些,把小壺里的那顆梨子煮的咕嘟咕嘟的,「且不用,我當年在你師祖那里弄來的東西還沒用完呢!」
廣林腦子唰地一下閃過一個念頭,轉頭跟趴在師父後背上的小猴兒道,「你剛——跟師父說什麼來的,過年?」
悟空點點頭,「是啊~怎麼啦師兄?」
廣林唉地嘆了一聲,懂了︰他師父又要做那個超大的爆竹了……
從前轟了師伯的兜率宮不算,這回連自己家的碧游宮也不放過了。
廣林模模小猴兒,無可奈何地與菩提道,「師父啊,您定下來哪天放,徒弟我先跟周邊的鄰居打聲招呼,免得您把人家給嚇著,行麼?」
菩提嗤笑道,「這都能嚇著,那得什麼膽子啊!」
他徒弟當年還不怎麼會說話呢,就坐在他懷里看他放爆竹了~~
廣林眼神呆滯︰您有能耐嘲諷人家,等大家伙兒罵上靈霄寶殿的時候,您可別嚷嚷頭疼!
那行吧~~
菩提也不忍心叫大徒弟犯難,「那你就現在去告訴他們一聲兒,說咱們不——期的就得響那麼一回,叫他們把耳朵堵好了,等開春兒就好了!」
我的個天爺,您還要放到開春!?
叫不叫人活!
廣林一拍額頭,有氣無力地道,「行吧,那我就派人去說一聲兒!」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與師父告辭,跟小師弟揮揮手,瞅著滿屋子的人嘆了口,抱著賬冊子,匆匆地走了。
紅草跟師兄道,「師父瞧著比在靈台山還忙,回來不是有四位長老做活了嘛?」
丹參搖搖頭,沒說話。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後的人生……不過幸好他把這一切都推給了小師弟!
丹參拍拍六耳的肩膀,「自在啊,以後靈台山就歸你了,大師兄和你二師兄善煉丹,不喜俗務,你三師兄年紀小,不——性,只有你,性子沉穩,咱們家這點家業,就都給你,你可要好好修行啊!」
六耳小小地嘆口氣︰實難成想,他能有這麼一天。
那邊悟空還在跟師父歪纏呢,「師父師父,你剛——在和師兄說什麼呀,是不是要放爆竹,為什麼?家里要來什麼人?」
菩提拿一根銀湯匙把梨子搗碎,又不知道加了什麼——去,再攪了一會兒,這——斟了一杯梨汁,問小徒弟,「要不要喝?」
小猴兒搖頭,「不喝,太甜啦!」
菩提道,「瞎說,師父沒放糖也沒放石蜜,一點兒都不甜,可好喝呢!用的交梨,可潤呢,真不喝兩口?」
那就嘗一口?
小猴兒呼呼地吹一吹,小小抿了一口,感覺味道確實不錯,又咕嘟嘟喝了一大口,結果——咽下去,就覺得眼皮沉的抬不起來,哼唧兩聲,什麼都沒說,躺下來就睡了。
菩提把杯盞一接,沒叫里面的梨汁灑出來,順手潑到了炭盆里,發出滋啦一聲。
哪吒正和窮奇研究菩提老祖的棋盤呢,一看悟空倒了,連忙來扶,也沒問菩提老祖給他徒弟吃了什麼,只道,「師叔祖,地上涼,我抱悟空回他院子睡了?」
菩提擺擺手,「出了門竄風冒雪的,後面有張榻,抱去那里睡吧!」
行吧~~
窮奇大貓也溜溜達達跟去了。
這三個一走,福寶在六耳懷里就不老實了,指著那邊道,「悟空哥哥走啦,咱們去!」
正跟小狐狸打打鬧鬧的球球听見了,立時跳起來,「我也去!」
一個牽一個,大家都守著悟空睡覺去了,就連小狐狸道童都跑去了。
正殿里重新恢復了安靜,菩提袖著手,——要享受一下難得的清淨,眼前的水鏡嘩啦一下子開了,鴻鈞道祖吹胡子瞪眼地道,「你又亂給我小孫孫吃了什麼東西!怎麼睡過去了?」
菩提委屈臉,「就是交梨嘛~~那他自己早晨起得早,這會兒玩累了,困了,就睡了唄~~」
胡謅八扯!
碧游宮正殿里,一面水鏡追著菩提老祖四下亂飛,水鏡那頭不時地揮舞出一只玉——意,準確地敲在菩提的後背、或是腦殼上,「我看你就是又作禍!」
菩提拎著袍子,嗷嗷地在屋子里繞柱飛奔,「冤枉死了嗷!您听我說呀!怎麼就知道打人!!!」
鴻鈞道祖打了一通,出了一口惡心,怒喝一聲道,「坐下,給我說明白了!」
菩提噗通一聲坐下了,哼唧一聲道,「打得疼死啦,您也真下的去手!」
鴻鈞道祖伸出手來,又要抽他,菩提趕緊道,「在說了在說了!」
他抬頭一瞅,往里間兒的帷幔那里,露出一溜小腦袋來,趕緊揮揮手,「別偷听,都睡覺去吧!」
崽崽們趕緊呼啦一下子都撤了,跑回去與哪吒和窮奇報信,「老太爺被水鏡里的玉——意精給打啦!」
哪吒捂臉,「那不是玉——意精,是鴻鈞道祖~」
孩子們長大了嘴巴,「啊,是老老太爺……」
那你們要是想這麼稱呼,也不是不行。
哪吒囑咐道,「剛——看見的,出去不許亂說,誰都不許告訴,記住了嗎?」
小妖崽崽們懵懵懂懂,自在站出來道,「我們剛——被師祖攆過來與小師叔一起睡覺,之後再沒出去,不知道正殿里發生了什麼。」
哦~~
小妖崽崽們恍然大悟,「正殿里沒有什麼聲音!」
「沒看到玉——意精!」
「沒听到鴻鈞道祖罵人!」
哪吒伸出一根手指,孩子們趕緊心有靈犀地齊齊噓了起來。
福寶和球球已經為誰——應該睡在悟空懷里吵起來了。
小混沌理直氣壯,「男女授受不親!你去那邊自己睡!」
福寶最近也讀了點書,「男女七歲不同席,福寶一歲,可以一起睡!」
兩個女乃崽崽在悟空懷里唧唧啾啾地斗嘴,悟空一點醒的意思都沒有,張著嘴,睡得次次呼呼的。
哪吒不無擔憂地看著他,伸手模模小猴兒的額頭,觸手沒覺著熱,反倒手心毛茸茸的,叫他忍不住揉了揉。
外面,菩提正在跟老師解釋,「哪里是嫌他鬧騰才迷暈了嘛,我也不是那麼喪心病狂的師父啊,這不我最近看他越發地調皮搗蛋了,神識很是活躍……」
鴻鈞道祖哼一聲,沒說話。
菩提委屈臉,繼續道,「我就給他診了下脈,見他是又到了一個成長瓶頸,神識——海浪奔涌,正在沖破桎梏,闊大識海,因此才好不容易配了個方子,哄著他喝了。」
鴻鈞道祖又吹胡子瞪眼的,「那你就不能跟孩子明說了,再叫他喝!?」
菩提一噘嘴,沒吭聲。
那不、那不是,真的覺得這小皮猴兒,實在是鬧人嘛……
他沒喊「倒也!倒也!」,已經是看在師徒的面子上,沒在幸災樂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