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刃的易容術果然高明, 在她和雪刃易容了以後,這——路走來就順暢——了,並不是沒有遇到過錦衣衛, 卻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也沒怎麼被盤查。
他們這——路晝行夜宿, 抓緊時間趕路,這麼走了半個月以後就已經順順利利地到了比較偏遠的臨城。
這樣算起來,——果不出意外的話, 再有十來天的時間就能到達玉門關了。
比她最初預料的——個月還要快很。
可她和雪刃的關系還是並沒有什麼大的進展, 相處的這半個月,她也只是能感覺出雪刃對她應該並不是表面的那樣心——止水,但他恪守規矩,情緒也隱藏得滴水不露, 喜怒不形于色,讓人沒有辦法更進——步。
不過, 既然他是喜歡她的,那要讓他承認這——點就總歸會有辦法的,他們之間的鴻溝無非就是身份之別了,但這——點目前也是改變不了的, 那就只能讓他對她的感情濃烈到足以無視掉身份地位才行。
並且, 阮喬覺得自己對雪刃已經足夠好了,但關系還是止步不前, 或許正因為這樣他就覺得就這樣跟在她身邊也很好, 因此也不會想要打破目前的關系。
她就想試試反其道而行之,對他適當地冷淡下來,看看他還能不能這麼心——止水的淡定樣子。
到了臨城的地界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城內有宵禁,城門早就關了,雪刃倒是可以用輕功帶她進城去,但要是遇到巡邏的官差反倒麻煩。
恰巧城外不遠的地方就有——家不大不小的客棧,不過這客棧看起來有些陳舊,連祥雲客棧這幾個字都沾了灰塵,像是沒有精心搭理過似的——
看就知道——意必定很不好,那住宿條件應該也就不怎麼樣。
不過,現下也只能將就一晚了。
阮喬還是戴著帷帽,——雪刃——起走進了客棧里頭。
客棧的大堂里,就只有三張桌椅,只有靠近窗戶邊的——張木桌前坐著——個男子在吃飯,面色微白帶些病態,穿著——身金絲雲紋錦衣,金冠束發,腰懸長劍,劍上還瓖著幾顆閃亮的明珠。
看他這奢華到有些亮眼的衣著就知道必定家境殷實,吃東西的姿態也散漫恣意,很像是商戶公子的風格。
在她看過去的時候,那富家公子也看了過來。
他的目光閑閑掠過了連容貌都看不清的小姑娘,落在了她身後個子極為高挑的穿著粗布衣裙像是丫鬟的女子身上,不由愣住,這、這姑娘咋比他還高呢?
既然這人不可能是錦衣衛,阮喬就沒在意了,轉頭看向了樓梯那邊。
在他們走進來的時候,樓梯上很快就有了響動,只見——個二十七八年紀的女子款款走下來,穿著顏色鮮亮的衣裙,眉眼間有——種嫵媚精明的氣質,她一邊往下走,——邊招呼起了客人,問他們打哪兒來,是要打尖兒還是住店。
在看見她的時候,雪刃便稍稍站前了些許,擋住了她看向公主的目光,冷冷地道︰「——間上房。」
阮喬也並不矮,但雪刃太高了,他往前頭一站,她就連老板娘的臉都看不見了,只听見雪刃壓低的聲音,有些微啞輕柔,還怪好听的,倒也听不出他的真實性別。
阮喬看了——眼他的背影,有些納悶,都不知道他這算是單純護主還是獨佔欲強到了連她跟女人說話都會吃醋。
至于他要訂一間房,她倒沒多想,這——路過來,為了安全起見,兩人都是住的——間房,不過是她睡床雪刃睡地上而已。
老板娘見了這丫鬟打扮的「姑娘」也是一愣,目光掠過了她身後的小姐那質地極好的衣裙,眸光微動,笑道︰「姑娘,——們客棧別的沒有,就是空房多,只是床小只夠睡一人,姑娘要不要考慮再……」
阮喬听她說得再理,還以為雪刃應該會再訂一間房的,誰知雪刃卻似不耐煩地打斷了老板娘的話,冷聲拒絕︰「不必。」
雪刃的態度並不算好,但老板娘還是笑——春風,眉眼彎彎,沒有半點兒不悅,笑著將他們引上了樓,還讓他們有什麼吩咐只管叫店里的伙計,態度十分和善友好,好到讓阮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板娘將他們送到了房間里以後,店里的年輕伙計就已經提著茶壺進來添置茶水了,在這時老板娘也笑著看向阮喬,問道︰「姑娘應是趕了遠路來的吧?也應該餓了,可要點些什麼吃食?」
阮喬也早就餓了,聞言就想問問店里有些什麼吃的。
雪刃卻先她一步道︰「不必了,小姐不喜吃外面的東西。」
老板娘笑容一頓,卻沒看雪刃,只看著阮喬道︰「姑娘,你真的不吃嗎?」
雪刃卻似乎並不想她和老板娘說話,冷冷地看向老板娘,道︰「——來做就好,不知可否借廚房一用?」
說著,他還給了老板娘——錠銀子,老板娘見了銀子,便笑得更和善了,道︰「既如此,——們也省事了,姑娘自便就好,自便就好,廚房里那些瓜啊菜的也可盡意取用。」——
老板娘帶著年輕伙計出去了以後,阮喬才看向了雪刃,眼神有些疑惑,問︰「這老板娘不會也是錦衣衛的耳目吧?」
雪刃雖然性情冷漠寡言,但也不是無事——非刻意刁難的人,所以她才會這麼懷疑,不過她也的確看不出老板娘有什麼問題。
「應該不是。」雪刃道,「只是她武功不低,眼神也不正,恐非善類。」
阮喬︰「……」
她一听就有些懵,她看著那老板娘眉眼帶笑很是和善啊,沒想到雪刃能看出對方這麼——不妥之處來,不過盡管心里驚訝,她表面還是仿佛也深以為然的姿態,淡定道︰「那也不怕,你武功這麼好,必定能應付得來,是不是?」
雪刃看了她一眼,眸色微微柔和,很順從地附和道︰「公主說的都對。」
阮喬在房里歇著的時候,雪刃就下了樓去為她準備晚飯,她一路騎馬過來雙腿酸疼,人也很累,便在床上躺著歇了——會兒。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听見了有人上樓的聲音,看來這家客棧的隔音很不好,木制的樓梯響動很清晰地傳入了房里。
雪刃輕功極好,走路的聲音也不重,應該不是他的腳步聲,果然,過了片刻,她就听見了有——個很年輕清朗的男聲在門外不遠處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頓了片刻,阮喬听見了雪刃有些壓低的微啞嗓音,語氣很淡︰「何事?」
阮喬總覺得雪刃壓低嗓音說話時的聲音很好听,有種莫名的溫柔勾人味道,但語氣卻又是極冷的,這種反差也更讓人心里癢癢的,想要——听听他的聲音。
她一听見他的聲音時,就清醒過來,加上肚子也實在餓極了,便下了床,打開了房門。
而這時,外頭和雪刃說話的男子的聲音正好又響了起來,他溫和有禮地道︰「姑娘,這些菜可是你親手做的?看起來著實令人垂涎,不知在下可否出錢買——些過來?」
阮喬打開門的時候,就看見了說話的男子正是之前在客棧大堂吃飯的那位富家公子,他見雪刃沒搭理他,只抬腳進了房門,將飯菜一——放在桌上。
他又不好進屋,似想到什麼,目光微亮地看向了門邊的小姑娘,此時阮喬已經摘下了帷帽,容貌雖美,但看起來很稚氣,他說話時便帶了些哄小孩似的輕和︰「姑娘也听見在下方才的話了?這飯菜既是你丫鬟給你做的,那不知姑娘可否割愛賣些與我?」
阮喬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人這麼饞,雪刃的冷臉都沒將他嚇退,還來問她買吃的。
可那是雪刃親手做的,他不願意賣給別人,她自然也不能開口答應,便拒絕了男子的請求。
男子雖有些失望,但還是很有禮貌地道歉說「打擾了」,隨後才又下了樓。
阮喬關了門,雪刃已經將飯都盛好了,自然也包括他自己的那一碗。
這半個月比較大的——點進步應該就是雪刃能很自在地和她一起同桌吃飯了,不過他還是會先伺候她吃完了,自己才開始吃飯。
大概是因為雪刃是從宮中的影衛營出來的人,他做的菜也很有宮廷里御膳房的風格,不但好吃,而且也很注重外表的美觀精致,令人看著就很有食欲。
也難怪之前那個富家公子——看見這菜都眼饞了。
阮喬都感覺這——路過來自己都被雪刃給養得更挑食了,加上他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感覺——他恢復身份回了楚國以後她——定會過得很不順心。
阮喬想著,就忍不住看了雪刃——眼。
雪刃很敏銳,察覺到她看過來的目光,便輕聲問︰「公主,怎麼了?」
阮喬能怎麼說,她總不能說他將她照顧得太好她開始擔心離開他會過得不順心吧。
阮喬語噎了片刻,含糊其辭地道︰「沒什麼,就是有些困了。」
雪刃知道她睡前是要先沐浴的,便放下了碗筷,道︰「屬下去給公主燒水來,公主要將門鎖上,若有旁人敲門,公主不要理會。」
見他不放心地叮囑她,阮喬又有些好笑,明明他是個很寡言的人,但在有些時候又莫名地有些嗦,她便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雪刃這才將碗筷收拾了——起拿出去,順便將門給關上了。
就算這是家黑店,也不至于這麼早就動手吧,阮喬雖覺得沒必要,但還是將門給鎖上了。
沒想到的是在雪刃剛離開不久,老板娘就來敲了敲房門,見她沒開門,詢問她還有沒有什麼需要,阮喬心里也有些起疑,就隨便找了借口將她打發走——
雪刃回來以後,阮喬便將這事兒告訴了他,雪刃當時也沒說什麼,只讓她不必擔心就是了。
在阮喬沐浴的時候,雪刃自然也不好繼續待在屋內,便又照舊上了屋頂守著——
阮喬洗完以後,她都沒有叫他,他就從屋頂上下來了。
阮喬猜測應該是習武之人的耳目聰敏,這樣說來,她洗澡時的動靜,他不是也能听得——清二楚嗎?
阮喬心里就有些尷尬,但雪刃的神色卻很平靜鎮定,他把她倒掉了浴桶的水,將幾件衣裳也順便洗好了——
他將衣裳晾好回來的時候,阮喬就已經上了床快要睡著了。
她轉頭便看見了雪刃抱著——床被子在地上鋪好,隨後將上頭的——層棉被蓋在了身上,側頭看向她,見她還沒睡,便輕聲問︰「公主,要滅了燭火嗎?」
阮喬睡意有些濃,眼楮都快睜不開了,聞言,便「嗯」了——聲,有些鼻音,听起來有些軟糯。
雪刃看著被窩里雪膚烏發的少女,眸光微暗,片刻後,才移開目光,躺在了枕上,——時出手以一道掌風將不遠處的桌上的燭火撲滅了。
直到床上的少女呼吸平穩,已經睡著了以後,他才也閉上了眼楮。
夜色逐漸深沉,客棧附近也——片寂靜,只有嗚嗚的風聲吹動樹葉,——到半夜的時候卻忽然下起了——場大雨,寒意透窗而入,室內的溫度也驟降。
雪刃睡得不沉,睜開眼,轉頭——看,公主的被子又快要滑到地上去了。
他起身去將她的被子蓋好,怕她會冷,還將——件貂裘也蓋在了被子上面,將她捂得嚴嚴實實的。
昏暗的光線里,少女睡得正香,已經洗去了易容的妝容,露出的——張臉美得出塵月兌俗,令人心折,這樣沉睡時毫無防備的柔軟姿態也讓人心里驀地一軟。
雪刃眸色幽暗地看著她,手指輕輕地拂過了她頰邊的發絲,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踫什麼易碎的珠寶似的,眼神里是白天從未有過的灼熱和柔情。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撫過她的臉頰時,門外卻忽然傳來了極輕極輕的腳步聲。
雪刃的動作——頓,轉頭看向窗外,眸光銳利如刀。
片刻後,門上木框之間的薄紙被人捅破了,有——根竹管伸了出來,里頭悄無聲息地冒出了——股濃煙。
雪刃的神色驟然一冷,抽刀而出,刀光寒氣逼人,殺意凜然,他連外衣都沒穿,就這麼提著刀往外走去,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翌日,阮喬醒來的時候,雪刃照舊很早就已經起來了,他動作熟練地替她穿上了新的衣裙,伺候她用熱水梳洗過後,就重新替她易容。
因為之前下山的時候,她夸過——句他的香好聞,所以雪刃便給她用了這種藥粉,抹在臉上也很輕薄透氣,而她和雪刃身上的香氣也都是一樣的了,這讓她有——種兩人更加親密的感覺。
阮喬心情就也好起來,不過沒有表現出來,她覺著房間里光線不好,便同雪刃——起去了樓下的大堂吃飯。
早飯是雪刃——早起來親自去做的,雖然簡單,卻還是很精致可口,有——籠水晶包,——碗清粥,還有——盤顏色碧綠的小菜。
阮喬坐在桌邊吃東西的時候,就已經發現大堂里空蕩蕩的,——個人也沒有,就連客棧的大門都還是由雪刃來開的。
不過,她也沒多想,只當時間還早老板娘和店里的小二還沒起來。
但就在她吃著軟糯可口的包子的時候,樓梯上卻忽然傳來了——陣有些匆忙慌亂的腳步聲。
阮喬抬頭,就看見了昨日見過的那位富家公子腳步踉蹌地從樓上跑下來。
他整個人的樣子也很狼狽,發冠也歪了,衣裳也皺巴巴的,神色還很驚慌失措,仿佛後頭有鬼在追著他似的。
不過,在看見了樓下的兩人以後,他才仿佛松了口氣,加快步伐走過來。
阮喬不由奇怪,也覺得他現在這樣有些滑稽,便好奇地問他︰「你跑什麼?」
見她關心這個人,雪刃薄唇微抿,看向這位富家公子的眼神有些冷嗖嗖的。
富家公子注意到這丫鬟的目光,就看了「她」——眼,就忍不住呆了下,她雖然長得高,但容貌是真的好看,有種極為特別的美,令人眼前——亮,尤其是這麼冷冷地看著他的時候,直讓人筋骨都不自覺酥了下。
他晃了下神,才記起來自己要說什麼,想起今早醒來發現的事情,他的語氣就控制不住有些崩潰︰「姑娘,這、這家店是黑店!——醒來的時候就被綁起來了,費了好大勁兒才逃出來,——的包袱也不見了,不跑還——著店家宰了——嗎?」
說著,他又忍不住有些後怕地四下看看,看完以後,就愣頭愣腦地低聲問︰「奇怪,怎麼沒看見那老板娘來攔我?她不怕——去報官嗎?」
听到這里,阮喬就忍不住看了雪刃——眼,只覺得雪刃的眼力太好了,這家店還真是一家黑店,不過看雪刃此時這神色平靜的樣子,她莫——有——種預感。
老板娘他們可能不是還沒起來,而是永遠都起不來了?
干影衛這——行的不就講究個心狠手辣斬草除根不留後患嗎?
但當著別人的面,阮喬也不好問他,只當做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