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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約在此處,是在想那瓶雪露膏的事,或者說,他在想阮枝最近的異樣。

那瓶雪露膏實則算不上什麼貴重東西,只是阮枝那般看重,舍不得用,卻轉頭送給了一個本該毫不相關的外門弟子……

莫非是阮枝看那人可憐,好心贈藥?

蕭約想起那人所說的「友人」二字,又覺得不是那麼簡單。

溫衍的到來不合時宜,把蕭約一腔情緒全打亂了。

——而且還是這麼弱智的問題!

「溫師兄怎麼會這麼問?」

蕭約的聲音听上去莫名帶了幾分艱難。

「就是今日在玄海廣場上的事……「

溫衍覺得難以啟齒,不大好描述,他原以為自己前來請教沒有什麼,不成想事到臨頭還是感到難為情,「我近日劍道不順,卡于一個瓶頸,遲遲不得領悟……」

不得領悟,你就要轉去修佛嗎?

你做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

蕭約輕吸了一口冷氣,望著周圍起伏綿延的迷蒙雲霧,深覺得此行前途渺茫。

溫衍終于理順了思路,問出重點︰「蕭師弟覺得,若你遇到瓶頸,會怎麼做呢?」

蕭約不假思索︰「總之,應該不會想去轉修佛道。」

溫衍︰「……咳。」

他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咳了幾聲︰「玩笑而已,玩笑而已,蕭師弟不必在意。」

「是麼。」

蕭約淡淡地道,「我看你挺動搖的。」

溫衍難得被嗆,一時怔怔。

蕭約面不改色地繼續道︰「劍道,生殺凶險之路,本就孤寂枯燥。若遇不得解便改投他道,師兄也不必煩擾,現在就去清泉山吧。」

清泉山上清泉寺,正是當世佛法最精深的所在。

「……蕭師弟說話當真不留情面,卻也真正點醒了我。」

溫衍面露懺愧之色,從未有人對他說過如此直白又一針見血的話,字字沉重地落在他心上,「我身為領隊師兄,卻說這種喪氣話,還讓師弟來安慰我,實在是很不應該!」

蕭約倒也很公正,平淡地道︰「我沒有安慰你。」

溫衍︰「……好的。」

溫衍堅強地維持住了笑容,並頑強同蕭約討論了不少劍道相關的事,還以手比劍,走了幾招。

兩人聊完,天色已經不早。

溫衍感嘆道︰「蕭師弟不愧是少年天才,今日我著實受益良多。」

「溫師兄謬贊。」

蕭約的神色沒什麼變化。

「難怪派中諸多女弟子皆對你仰慕不已。」溫衍道,「我今日已然听到好幾人在談論你了。」

這位蕭師弟不僅是年少有為,更寵辱不驚,不驕不躁。

這樣的人,確實足夠優秀,也值得傾慕。

溫衍心里這麼想著,便听身旁的蕭約問道︰

「誰?」

溫衍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蕭約嘴角輕抿,神色中隱約有錯愕與懊惱閃過,好似自己也沒想到會問出這話,迅速改口道︰「沒什麼。」

溫衍卻又緩過勁兒來了,一邊驚訝于蕭約居然還真挺在意異性的追逐,一邊回憶道︰「就是……」

他視線一偏,望見了蕭約身後的來人,張口喚道︰「阮師妹!」

蕭約猝然抬眸,眼中有某種不可忽視的亮色沉入眸底。

溫衍招呼的動作就這麼卡在半空,愣是忘了後半句︰蕭師弟的這番表現,難不成正是對阮師妹……

阮枝恰巧從此處經過,被這麼一喊,即便想避開蕭約也來不及,只好慢下步子,禮節周全地回道︰「溫師兄好。」

蕭約循聲回首。

阮枝站在不遠處,頭頂上方掛著一只燈籠,暖光從側上方灑落,將她臉上的笑映得愈發暖意融融,那點金色的碎光從她烏黑的發間跳躍著落到她的衣裳、裙擺上,有種靜謐而婉約的美感。

蕭約毫無緣由地想起了阮枝曾在燈下仰望他,笑意盈盈地說著「師兄,我好喜歡你」的情景。

突兀且令人心驚的聯想。

蕭約眉心浮現一道折痕,神色不大好看。

不過是一瓶雪露膏而已,他竟然還特意去想這件事,以至于勾起了這麼久遠又無用的回憶。

實在可笑。

阮枝正想著要不要順便給蕭約也打個招呼,畢竟她還是個有禮貌的師妹。

沒想到,一抬頭就見到蕭約眉心緊蹙的不快模樣。

阮枝飛快地收起了禮貌之心,朝著溫衍道︰「溫師兄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哎。」

溫衍秉持著報答的心理,連忙喊住了阮枝,眼角余光從蕭約的臉上掠過,心中嘆了口氣,想著現在的小年輕就是別扭,果然還是得靠前輩來幫忙。

他往前兩步,與此同時已經扯好了理由︰「阮師妹,听說你前些日子受了傷,可好些了?」

阮枝頭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她受傷都是選拔時候的事了,現在早就好了,問這個有什麼意義嗎?

雖然但是,她還是乖乖回答︰「已然好全了。」

「那就好啊,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

溫衍不住地往蕭約那方遞眼神,然而蕭約不知道在想什麼,死活接收不到他的信號,溫衍只好再不要臉一點,招手把阮枝吸引過來,「師兄特意說起這個,實則是有一樁秘事要告訴你們二人——畢竟你們二人前不久都受過傷,對吧?」

「……嗯。」

阮枝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終于走了過去。

船尾處的範圍其實很大,但要靠近點說話,阮枝不離溫衍近些,就勢必要離蕭約近些。

一個不熟,一個有仇。

她尷尬地挪著步子,最終還是選擇了靠溫衍更近點,將對蕭約的規避嫌棄之情表現得明明白白。

蕭約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來,臉色便更難看了。

溫衍沒想到這兩人這麼別扭。

若是一般的情況,溫衍是不會貿然出手幫這個忙的。他對近兩年的派內事務知曉得不甚清楚,卻架不住蕭約的天才盛名,順便也知道了蕭約的種種桃花,以及其中最燦爛耀眼的一朵——阮枝。

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做一樁牽線搭橋的好事自然不錯。

溫衍心安理得地信口開河道︰「我們此番前去海上蜃樓,會遇見諸多別家弟子,其中以樂修最盛的仙羽派最值得我們注意。他們之中的優秀樂修,能以樂音破開還未完全長好的傷口;即便是將將愈合了的,相比其他地方也是薄弱處,稍有不慎也會被再次牽動傷口,傷上加傷!「

為表可信,溫衍這一番話說得繪聲繪色,抑揚頓挫。說到結尾處,他還伸出兩只手,做了個在手臂上劃拉的現場表演。

蕭約︰「……」

這位師兄,你做人確實草率。

編瞎話也是十分的草率。

難道這種話真的有人會信嗎?

那護體靈氣是干什麼用的?反過來說,護體靈氣一旦被破,就算對面不是個樂修也照樣能做到以上所述。

「嘶——」

阮枝淺淺地倒抽一口冷氣,驚恐不已地道,「居然還有這種事?!「

蕭約︰「……」

居然還真的有人信。

溫衍面色凝重地頷首,沉聲道︰「具體的應對方法我已經和蕭師弟說過了,師兄說累了,接下來,就讓蕭師弟給你講吧。」

蕭約猝不及防,驚愕地看向溫衍,沒想到他話鋒一轉,就將爛攤子甩到自己身上。

「我……」

我哪里知道什麼應對的方法?

阮枝的目光已經移了過來。

她好像也不大明白事情的狀況,眼神有些許茫然,仰著腦袋望過來,眸中的淺淡水色在微微晃動的光暈下仿佛載有無邊柔情,欲語還休。

蕭約心中的某處悄無聲息地塌陷了。

「應對之法……倒也不難。」

蕭約這輩子都沒有如此窘迫的境地,要當場為一個不成立的事情胡編出一個答案,「只要在傷口上多包扎幾圈冰蠶絲,便可。」

阮枝的視線轉向溫衍,求證道︰「就這麼簡單?」

蕭約簡直抑郁,不知道她那副不信任的表現究竟是怎麼回事?

先前示愛總是張揚熱烈,現在不理人也是直白得不管不顧。

溫衍故作高深地抱臂道︰「確實如此。」

阮枝覺得有哪里不對,但是又實在說不出來。

主要是她確實修習不精,且從來沒想過溫衍有可能會和蕭約一起瞎扯。

「既然如此。」

阮枝思索一番,鄭重其事地道,「溫師兄,我們應該立即將這件事告訴所有的同門,讓大家都有所防範才好。」

溫衍︰「!!」

你這個孩子也太同門友愛了吧!

說出去我肯定要露餡啊!

「不、不用!」

溫衍強行攔住躍躍欲試的阮枝,總算體會到編瞎話是一項多麼復雜而又永無止境的浩大工程,「這件事師兄我會去處理的,阮師妹你先別急……我看你有些被嚇到了,不如我們聊聊輕松的話題?」

「?」

她有被嚇到嗎?

阮枝模了模自己的臉。

溫衍意有所指地問道︰「阮師妹,你知道我們劍修,大多孤獨常伴、單身到老,十足枯燥乏味的一條路。因此,我們不似其他修士,即便找了道侶,也不會是妨礙修行,反而是大大的不易、大大的喜事!」

「師妹你若是有喜歡的人,不用特意避諱著師門,直說便是。」

「……哦。」

阮枝懵懂地應了一聲,乖覺地道,「此事不必麻煩,我沒有喜歡的人。」

說完,她想起不久後要出現的三號男主,以及自己的對應女配任務,便改了改措辭︰

「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

現在沒有喜歡的人?

那不就是說以前有喜歡的人?

這個念頭同時浮現在溫衍和蕭約兩人的心中,顯然這話被他們解讀出了同一個意思。

溫衍表情一僵,詢問地對蕭約使了使眼色,卻發現蕭約的神色頗為古怪,辨不清具體的情緒。

靜默稍許。

蕭約驀然開口︰

「那你的雪露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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