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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添酒回燈重開宴

屏風後面的貴妃榻上, 自從那聲令人遐想的喟嘆之後,再也沒有大動靜了,偶爾有衣服摩擦的簌簌之聲。

此時無聲勝有聲。

腦子里什麼畫面都有了!

丁巫一來是實在受不了了, 二來是想給繡屏背後的兩人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對樂伎說道,「來一套新曲听听。」

套曲需各種樂曲合奏,敲響了檀板、彈起了琵琶、什麼阮琴、簫聲一起響起來了, 歌姬唱起來一曲《宜春令》, 「青陽侯,煙雨淋……」

歌曲的聲音清麗婉轉,直入雲霄,加上樂曲伴奏之聲, 壓過了繡屏背後傳來的令人耳紅心跳的聲音。

樂聲一響, 魏采薇低聲說道︰「你可以放手了。」

揉個沒完了是吧。

汪大夏正揉得心花怒放呢, 突然被打斷, 頓時恨透了丁巫, 依依不舍的將手指從她臉上拿下來。

魏采薇依然慵懶的躺在貴妃榻上,汪大夏也依然保持的俯身的姿勢,欲蓋彌彰的說道︰「不是我不想起來, 是我不能起來,我要是起來了,繡屏上能夠看到我們的人影移動。」

汪大夏保持著君子的距離, 看起來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其實他並沒有壓在魏采薇身上, 只是衣服連在一起而已,他腰間發力,身體始終和魏采薇有一個手掌的距離, 像一個狹長的u字。

魏采薇問︰「你不累嗎?」

我願意!累並快樂著。

汪大夏說道︰「我現在每天被陸統領督促著練武,早就練出來,一點都不累。」

其實腰間還是有些酸疼的,

但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絕對不會承認自己不行。

那必須要堅持呀。

兩人距離實在太近了,借著朦朧的燈光,魏采薇就能看見他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正要努力的破皮而出。

他正在長大。

上輩子自宮後,汪大夏就不長胡子,連腿毛都快褪干淨了,所以魏采薇從未見過汪大夏的胡子。

真想模一模他的下巴。

魏采薇是這樣想的,但她現在還不敢做,怕嚇到汪大夏。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輕輕抬起頭,往汪大夏發青的下巴吹氣。

魏采薇找個理由,「有只蚊子,幫你趕走了。」

「居然有蚊子?」汪大夏說道︰「應該不會吧,你是不是看錯了,我身上帶著你送的驅蚊香囊,一直都挺管用的,何況我們在湖心,這里很少有蚊子的。」

純情汪大夏現在還不懂風月。

魏采薇是修煉多年的老狐狸了,說起謊話來眼睫毛都不眨一下,「哦,或許是燈籠招來的小蟲子。」

汪大夏撐的有些累了,鬢角的汗珠兒滾落在魏采薇的臉頰上。

魏采薇心疼他太累,說道︰「我們換個姿勢吧。」

汪大夏剛剛降溫的耳朵尖又熱了,「換……怎麼換?這個……姿勢就挺好。」

我能撐住。

「你起來,坐在貴妃榻的床頭。」

汪大夏的腰都快石化了,坐直身體的時候,腰間的關節卡卡作響,幸虧外頭的樂聲和歌聲掩蓋了這里的動靜,酒席上的人只能看見屏風後的兩個人變了姿勢。

魏采薇也坐起來,半臥在貴妃榻上,背脊靠著汪大夏的胸膛——當然,其實並沒有靠上去,始終保持著一個巴掌的距離,但是從繡屏外看去,魏采薇正依偎在汪大夏的懷中,兩人正親昵的欣賞著星空呢。

一團團如煙如紗的霧氣將原本璀璨的星光柔化了,好一個煙籠寒水月籠沙,此情此景,最適合談情說愛了!

魏采薇問︰「這個姿勢舒服嗎?」

听到此語,汪大夏通紅的耳朵尖要滴出血來!

汪大夏說道︰「舒……舒服。」

魏采薇說道︰「比剛才那個姿勢好多了吧。」

汪大夏只覺得魂魄離體,似乎要乘風歸去,「差不多,都挺好,其實我剛才撐得住。」

魏采薇說道︰「還是這個姿勢吧,陸纓他們怎麼還不來?」

這是今晚的目的之一,由于白蓮教的畫像久遠,並不確定,十年看到吳典用給俺答汗軍隊帶路的錦衣衛暗探已經退休養老去了,陸纓派人將他接過來,要他親眼辨認。

話音剛落,遠處駛來一艘小船,船上手持火把之人揮著火把在夜空中畫圈,這是自己人的信號。

汪大夏說道︰「他們來了。」

烏篷船搖到了畫舫旁邊,船頭敲鑼打鼓,立著一個穿著青衣,腰間懸著黃板鞭的壯漢。黃板鞭就是黃衣帶,用來在雨雪天氣或者蹴鞠的時候把長衫的大擺扎在腰間,不會弄髒衣服,還方便活動。

壯漢嘴里咬著一根木棍,棍子上頭立著一個瘦小靈活如猴子般的少年,少年也是一身青衣,衣擺用黃板鞭扎在腰間,他頭上頂著一個紅色的圓漆盤,圓漆盤上有一只醬豬頭。

烏篷船的船夫、敲打鑼鼓的兩個樂者和頂著醬豬頭的少年齊齊大聲喊道︰「小的們來孝順大官人!孝順大貴人!」

只有嘴里含著木棍的壯漢沒有開口。

這叫做圓社,是不請自來,強行給酒宴助興的。他們往往懂一些雜耍、或者是蹴鞠的高手,會說奉承話,帶著肉食和美酒孝敬客人,討些賞錢。

簡單說,就是有手藝和本錢的市井混混們,他們消息靈通,使一些錢財來收買各個酒樓的伙計們,專門盯著有錢人開宴會,得到伙計傳來的消息,就湊過去送菜討錢。

因是帶著豬頭燒鵝美酒等等禮物來的,和只會伸手要錢的叫花子還不一樣,所一般請客的人會命下人給點錢,要圓社的人趕緊走。

但有時候遇到客人們想要蹴鞠或者看雜耍,就會接受他們的酒肉,要他們過來表演助興,這樣給的賞錢就多了,遠遠超過他們送來的酒肉。

趙全對圓社沒有興趣,但他今晚做東,還有求于客人,當然是看客人有沒有興致。

這幾個人平日是圓社,在京城各個宴會上穿梭討錢,背地卻都是錦衣衛暗探,專門收集高官大戶情報的,其中敲鑼的老者正是當年看到吳典用相貌的暗探,打鼓的是個清秀的小廝,都穿著青衣黃板鞭——居然是陸纓假扮的!

陸纓看了畫像還不夠,想要親自來看看本人。如果眉心有黑痣的大胡子真的就是吳典用,那麼錦衣衛算是網住一條大魚了。

丁巫也在等著陸纓一行人,他站在畫舫上,有些好奇的看著來打秋風的圓社,「在船上還能立的這麼穩當,看來有些本事,過來瞧瞧。」

客人都發話了,做東的趙全一揮手,「上來吧。」

圓社敲鑼打鼓的端著醬豬頭和兩壇子酒來到畫舫樓上,他們齊齊打了個半跪,「孝順大官人!孝順大貴人!」

趙全命吳典用接了醬豬頭,切了切,重新擺盤,又將圓社送來的美酒倒進酒壺了,添酒回燈重開宴。

趙全說道︰「你們有什麼本事,盡管使出來,只要逗得我的客人開心,有的是賞錢。」

瘦猴子說道︰「小的最擅長爬桿,無論桿子多麼搖晃,小的都能穩得住,不過剛才爬桿的技藝各位大官人們已經看過了,小的不便重復,就給大官人演個走索吧。」

言罷,瘦猴子和壯漢在畫舫兩頭立柱上栓起一根繩子,瘦猴戴上一個猴子面具,壯漢在額頭貼了一個眼楮,原來是《西游記》里的孫悟空大戰二郎神。

兩個樂人敲鑼打鼓,瘦猴和壯漢兩人跳上繩索,一個拿著棍,一人拿著木槍,就踩著繩子打起來了!

兩人隨著鼓點翻滾互斗,如履平地,打得難分難舍,很是熱鬧,一旁紅袖招的樂伎們拍手叫好,氣氛又搞起來了。

趙全輕咳兩聲,問丁巫,「要不要叫他們出來看走索?」

「他們」當然指的是魏采薇和汪大夏。

趙全說是請丁巫,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拉攏的是北城四害汪大夏,如今正主只顧著在屏風後面和俏寡婦你儂我儂去了,一副從此君王不上朝的昏聵模樣。

丁巫回頭看了看那對依偎的身影,說道︰「不用,舍妹剛才跳柘枝舞有些累,就讓她休息吧。」

魏采薇不回,汪大夏當然不可能要她獨自一人躺在貴妃榻上,當然是陪心上人要緊。

演了一回走索,圓社們又陪著客人們行一巡酒令,各種吉祥話、奉承話不絕口,丁巫抽了個酒令,要求有大人,小人,再用兩個諺語。

丁巫說道︰「傘(繁體寫成傘)字有五人,下列眾小人,上待一大人。所謂有福之人人人服侍,無福之人服侍人。」

輪到下首的吳典用了,他思忖片刻,說道︰「爽字有五人,旁列眾小人,中藏一大人。所謂人前莫說人長短,始信人中更有人。」(注2)

輪到趙全,趙全一時想不出來,舉杯道︰「我才疏學淺,實在行不出,自罰三杯!」

圓社們為了給趙全面子,紛紛跟著舉杯,「俺也一樣!自罰三杯!」

「我也一樣行不出,喝一壇子!哈哈!」

就這樣,一直喝到二更,賓主盡歡,趙全見丁巫露出困倦之色,就散了宴席,賞了圓社們五兩銀子,打發走了。

烏篷船上,陸纓迫不及待的問道︰「看清楚了,听清楚了嗎,是不是他?」

剛才丁巫提出玩行酒令,就是故意引吳典用說話,好方便辨認聲音。

老者點頭,「他化成灰我都認得,就是他,這十年來他發福了,但黑痣還在,聲音並沒有大的變化,他就是白蓮教的四大傳頭之一。」

畫舫里,繡屏後,兩人相「偎依」,汪大夏往後挪了挪身體,魏采薇低聲道︰「不要著急,沉住氣,等陸纓他們的船走遠些我們再出去告辭,不要留下破綻,再堅持一下,把戲唱完。」

汪大夏心想,不是我沉不住氣,是我若再不往後退,汪小夏恐怕要踫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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