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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的時候她抱住我嘛,她拖在地上,我走不了。那我沒辦法,只好給了她一下。」

監控屏幕里,穿著黃馬甲,帶著手銬的嫌疑犯正在說話。

他抬高右手,刮了刮下巴,語氣有點兒漫不經心,仿佛不是在交代犯罪事實,而是在閑聊。

「用什麼?你用什麼工具攻擊了受害者?」年輕的警察攥著拳頭,拼命控制自己,才沒有做出過激舉動。

他理應這樣憤怒,因為他眼前的,是一家三口滅門慘案的嫌疑犯,他們找了幾年才找到他,找到的時候,人正在命案發生地樓下的大排檔吃酒。

察覺到警察的憤怒,歪歪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看過來,臉上是些模不清的怪笑。

「那個嘛,就是旁邊的折疊椅。」說著他稍微調整了姿勢,理一理衣服,繼續道,「狗日的,那玩意兒可不好打,我才打一下,就給打折了。當時都那樣了,死不死活不活的,我只好再找了個板凳……」

「卡!」

伴隨著導演中氣十足一聲吼,片場安靜了一瞬,磨著牙的眾人愣愣轉身,看著攝像機才想起,哦,這是在拍戲。

回頭再看椅子上的年輕人,看他對眾人點頭微笑,再無窮凶極惡的狠辣氣質.雖然心悸的感覺還在,只是不覺可恨了。

助理拿了一塊毛巾毯沖過來。

雖然里頭有空調,大伙兒還是凍得慌,尤其幾個穿單衣的主演,寒冬臘月還得演出三伏天的焦灼來,看著都替他們冷。

回放一遍,導演甚是滿意,滿面帶笑招呼著大功臣︰「任老師辛苦了,快快,快端一碗姜茶來。」

「您客氣了。」披著毛巾毯的主演表情沉靜,身體抖得像是淋了雨的貓,哪怕幾個暖燈對著他,還是冷。

主演任逸飛,一個俊秀的年輕人,也是入行十幾年的‘老戲骨’。

他是這個年齡段的演技天花板,國內含金量最高的影帝獎杯都拿了兩個,卻沒那用鼻翼兒扇人的愛好,現實生活中十分低調,老老少少都喜歡他。

當然,圈里導演喜歡他,主要還是因為他盡職,是個拼命三郎。

一個從不讓人操心的演員,大家這樣評價。

「我那邊還有幾片暖寶寶,拿過來分了用吧。呼……今天可真冷啊。」接下姜茶後,他這樣和助理說。

那頭幾個配角聚在一起,對著一個取暖器,一邊搓手跺腳一邊哈氣聊天。

有戲拍的時候,片場總是這樣三五成群的熱熱鬧鬧。

才下戲的配角月兌下警帽,模一模腦門,這麼冷的天,他居然是一頭白毛汗︰「我剛剛真以為他是殺人犯。」

藐視生命,目無王法,讓人不寒而栗。

「不然人家能是影帝?可惜了,就是長得太好看,總耽誤演戲。」

「可不就耽誤?任老師這幾年長開了,越發不像個老實忠厚的主角,接戲也只好接一些變態、神經病和殺人犯的第二男主。」

「真可惜。」

那一邊,任逸飛已經裹著毯子坐進保姆車,他小心避著,以免蹭掉身上的妝——他太白了,所以上了一層暗色底妝。

「我補個眠,導演一會兒要補拍幾個鏡頭,到時候叫我。」任逸飛忍著困頓躺下,側身關了燈。

「您放心睡吧,回頭有事兒我叫您。」

「嗯,辛苦了。」

助理把門一關,車廂就形成一個小小的充滿了安全感的私密空間,從身下的褥子到嗅到的氣味,都是他熟悉的。

但凡行程滿的藝人,都有一手隨時隨地入睡的絕技,任逸飛一沾床就睡了。

他卷成一團,毯子外只露出一張疲倦的臉和一只畫了疤痕妝的手。

手腕上有一根特別的紅繩,沒有影子,還在黑暗中發出微光。

「阿飛你醒啦?不再睡會兒?」

平靜的夢境落下一道驚雷,任逸飛一個打挺坐起,下一秒身子一歪直接從睡覺的地方滾下,重重砸落。

手指觸踫到帶著沙礫的泥土,皮膚感受到風,還有尾椎骨的痛感,這一切讓他蒙了圈。

誰叫我?

什麼情況?

眼前有光亮閃爍,空氣里飄著淡淡香燭燃燒過的氣味,環境悄無聲息的突變讓他憶起不太願意回想的一些畫面。

任逸飛晃了晃腦袋,突然,他的手模到一個東西,硬而平滑,像是什麼名片。

來不及細想,一片陰影投在他身上,他抬起頭。

是個年輕人,背著光也看不清模樣,大概二十多歲,穿著民國平民類型的戲服,是一件洗褪色的直排扣短褂,手肘處一塊補丁,顯出經濟上的窘迫。

這套戲服還挺考究,任逸飛下意識想著,又覺得不對,這可不像是拍戲。

此刻這個年輕人正用一種錯愕的眼神看著他。

「不是吧,你膽子這麼小啊?」他一邊笑一邊伸出手,懷著歉意,又帶著年輕人不肯低頭道歉的倔強。

這要是演技,至少是個黃金配角。

任逸飛嘴唇發干,他緩緩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夾住手里不知名卡片,手腕一轉,不著痕跡塞入衣袖中。

他站起來,彈了彈身上的灰,發現之前躺著的,是兩個用久了有一層包漿的長條凳並排搭的簡陋‘小床’。

這地也不是水泥的或者石板的,而是夯實的泥土,細縫處滋生一二野草。

不對。

季節不對。

明明睡覺前還是冬天,現在身體卻很暖和。

不是取暖器的暖,是濕潤又富有生命力的熱。

他是在一個屋檐下,空曠的地方,涼風襲來,吹散了夏日特有的燥熱。

耳邊有蚊蟲環繞,但是看不到蚊子,似乎還有誦經的立體聲,伴隨著若有似無的哭聲。

他聞到的也不再是片場冷寂的味道,空氣中有蠟燭燃燒後的油蠟味、線香濃郁的香,還有些黃麻紙的煙氣。

「這里究竟……」

任逸飛朝著遠處看去,瞳孔微微收縮。

前方最明亮的地方居然是一個靈堂,兩邊垂著挽聯,白布在風中擺動。

黑暗的世界里,此處燈火通明,像極了黑貓映著火光的眼楮。

守靈夜?!

「你有點奇怪。」年輕人打量著他,聲音失了溫度,笑容亦失了溫度。

他靠近一步,臉就像是失去水分的土地龜裂開,沒有眼白的雙眼盯著他,里面是狐疑和探究。

任逸飛克制住自己後退的本能和微微顫抖的手。

「什麼奇怪,你嚇到我了。」此刻任逸飛反而冷靜下來,他嘗試著用一種熟悉的親昵口氣說話,「摔得我都懵了。」

他一邊揉著剛剛摔到的地方,一邊故作鎮定,對著那張詭異的臉皺眉︰「你來叫我干什麼?」

這個泥偶一樣的人上下打量,任逸飛依舊一臉不高興。

數秒過後,他笑了,裂開的臉恢復原樣,又是之前的年輕人模樣。

「阿亮讓我來叫你。」

任逸飛知道第一關過去了,他扭了扭胳膊,瞪著來人︰「那你也不用嚇我一跳啊,回頭傷到了,找你要醫藥費。」

年輕人忍不住一拍他肩︰「你就是嬌氣,真不知道長輩們為什麼就喜歡你?」

喲,這還自帶人設提示的,倒像是導演們選角時候的試演了。

任逸飛按著胳膊的手一頓,試探道︰「我長得好看招人喜歡唄。」

年輕人哼了一聲,盯著他的臉又說不出反駁的話,氣得推了他一把︰「去去,我先睡會兒。」

任逸飛模模臉,十幾歲青年的臉︰「等會兒,你還沒說阿亮找我干什麼呢。」

「找你玩牌啊,」年輕人往凳子上一躺,背對著靈堂甩甩手,「不然找你搬東西?可算了吧。」

幾段對話後,模清了開場劇情,也大致模清了要扮演的人物,是個漂亮、受寵愛、嬌氣的少年,一身衣服沒半塊補丁。

任逸飛給這個年輕人蓋了個‘好人’的戳,自己朝著前頭走去。

前頭中間是大廳,現在是靈堂,靈堂邊上臨時搭了個竹棚,一群年輕人在玩牌,大約是守夜的。靈堂守夜的多是死者親戚後輩,阿亮或在其中。

「阿亮,找我什麼事?」還沒走近,任逸飛就嚷嚷開,腳步輕快,比之最開始又貼近了信息給出的人設。

牌桌前一個頭發五五分的年輕人抬起頭,朝他招手︰「阿飛,你給我做個搭兒,和阿杰打總是輸。」

對面的年輕人不高興了︰「亮哥,這事兒不能怪我,風頭不好。」

四周圍的年輕人開始起哄,看著是個普通的守靈場面。

任逸飛走過去,這一群的年輕人都轉頭看他。

都是粉刷的臉,裂開的眼,縫里冒著些幽森的東西,仿佛有什麼扒著那條眼縫兒往他臉上瞧,叫人雞皮疙瘩起一身。

任逸飛直接閉眼緩了一秒。

太刺激。

再睜開,這一張張臉和圈子里最苛刻導演的刻薄臉重疊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是挑挑揀揀。

說不清哪種更恐怖一點,總之是熟悉的味道,心安了。

「我這會兒還懵呢,待我醒醒神,一會兒殺他們一片。」說著他就態度自然地擠進去,站到阿亮邊上。

他周圍守靈人听了,噓聲不斷。

其他人听到這邊聲音,都轉過頭看,結果發現只是一群年輕人在玩牌,又將目光轉回去。

「那行,這局再不行就換人。」阿亮邊說邊模牌。

任逸飛看了幾眼,心說輸了還真不能怪對面,要怪就怪自己手臭,這都是什麼垃圾牌?

大家聚精會神看牌的功夫,他左右瞄了眼,小心側過半邊身體,和背後的竹棚形成一個夾角,手指飛速從袖子里抽出剛剛的不知名卡。

是一個長方形卡牌。

很像是校門口賣的魔法卡、游戲卡,專坑騙孩子的東西。

這卡背面是黑色的,像一口四四方方的棺材,正面本是空白,他的手指拂過之後,上面短暫出現了一行玫瑰金文字。

【玩家中有一人是殺人之鬼,找出它,或者活過七天。】

【身份︰玩家。】

【角色︰守夜人。】

【關鍵詞︰喜喪。】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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