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趙士銘提前給謝府遞了帖子,然後正式登門拜訪,順便將那翡翠玉鐲還有其他珍貴禮物都還回去。
原本待他親熱不已, 連下人都恭恭敬敬將他當成了未來姑爺的謝家, 見狀臉色立馬就變了,哪怕是心里頭恨不得將自家姑女乃女乃趕緊嫁出去的謝家女眷也難以高興起來了, 更別說她們的夫君了。
說到底這趙士銘不過是個略有才學的秀才,謝家嫡出的大小姐看上他,不在意他喪妻又有兒女而願意嫁給他,謝家成為他的岳家, 甚至肯幫扶他的仕途,這是他的福氣。
趙士銘竟還這般不給面子上門拒婚。
哪怕趙士銘言辭多委婉體面, 並多有感謝謝家長輩對他幼子幼女的照拂,也掩蓋不了他此次登門的目的,就是拒絕與謝家結親。
堂上氣氛立刻冷了下來, 謝家人看趙士銘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最後還是謝老夫人壓了下來發話道, 「唉,都是我那不爭氣的女兒, 仰慕趙先生的人品才華,犯了倔脾氣,除了趙先生,再不肯挑別人, 真是教老身頭疼。」
趙士銘聞言連連謙卑道了幾句,表示是自己家卑人微, 配不上謝小姐。
謝老夫人含笑道, 「事已至此, 還望趙先生給老身一份薄面,見見玉華,也好叫她死心吧。」
趙士銘微微蹙眉,畢竟謝小姐還未出閣,若是與外男見面只怕損了名聲。高坐在堂上的謝老夫人卻是分外堅持,一副拿女兒沒辦法唯有趙士銘親自說她才肯死心的態度,加上這又是在謝府內,自家人不會隨便說什麼。
趙士銘只好應了下來。
經過九曲回廊,趙士銘被謝府僕人領到一處荷花盛開的湖邊,遠遠便瞧見了有婢女在旁的謝家小姐,像是精心裝扮過,不過趙士銘走到了離她們身前十五步之地就停了下來,再不肯往前靠近。
見他這樣子,謝玉華面上神情不免.流露出幾分哀怨來,她難道是什麼妖魔鬼怪,會吃了他不成。但看著眼前人不過是一件簡單藍衫,卻也難掩長相俊美相貌瀟灑,風儀清雅,謝玉華心里又是一軟。
想起母親先前暗示她的話,謝玉華眼底眸光微閃,她身邊的婢女也適時地退了下去。
見到只留下他們兩人相處,趙士銘心里一個咯 ,難不成真被大郎給說中了,這退也不能,進也不能,趙士銘狠了狠心,決定照著大郎說的辦。
謝玉華還沒來得及說幾句拉近關系話,趙士銘已然先一步出言道,「在下不敢應下這婚事,只因……只因我身子有疾,實在不好耽誤了謝小姐。」
听聞此言,謝玉華如遭晴天霹靂一般。
初听長子出的主意時,趙士銘文質彬彬的臉有些沒繃住。這話既已說出了口,後面的他也沒什麼好顧不得面子了,「所幸亡妻已為我留下了幾個兒女,趙家也不至于無人承繼香火……」
之後的話基本上是夸他原配妻子是如何的賢良淑德溫柔善良,子女也個個聰慧靈秀,樣樣都好。
謝玉華腦子完全是懵的,幾乎听不清他說的任何話。她到底是個未婚姑娘,哪里禁受得如此打擊,等到事後趙士銘離開,她再見到母親謝老夫人,就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謝老夫人本來還想問女兒怎麼沒依她的話行事,隨便一兩個小計策讓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坐實了名分,那他趙士銘不願娶也得娶了。
日後有了子嗣,又知曉了玉華和謝家的好處,這也不算什麼了。但現在見謝玉華這樣子還以為她,受了欺負委屈,這可得了,老夫人忍不住面上浮現怒色來。
謝玉華抽抽噎噎地將趙士銘的話都說了出來。
謝老夫人還有其他人听了之後,不禁面面相覷,「這不會真的吧。」謝大老爺模了模胡子忍不住道。
謝家二老爺也嘀咕著,「那趙士銘自來了江州後,的確不曾听說過有什麼流連風月的傳聞。」
原以為是此人嚴于律己,潔身自好。現在想想男人哪有不沾腥的,只怕是那方面不行,才行不了事的。
若是于房事上有礙,請大夫大夫也沒法給個準數,也許吃藥的時候好了,真刀真槍的時候又虛了下來。說不定問題還不是房事,而是子嗣。
謝家這麼一思量來,肯定是不能讓謝玉華嫁給他了,哪怕是最支持此事的謝老夫人也估模不準趙士銘這話是真的,還是推月兌之言,到底不敢拿親生女兒的幸福去賭。
謝老夫人長嘆一聲,「罷了,玉華你還是歇了這心思。」
謝玉華這會是真委屈,前一刻還是愛慕的如玉君子,後一刻就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自己為了能嫁給他,連名聲都賠上了,這江州本來就有不少笑話她還未嫁出去的,這事後更是羞死人了。
哪怕此事是假的,謝老夫人也不好將女兒嫁過去了,這未來官家太太的富貴榮華雖好,總也要能知冷暖有子嗣傍身。她教育謝玉華道,「這男人啊要是狠下心來,連個孩子都不會願意給你,你難道還想嫁過去當個擺設?」
到底是接觸不多,沒發現趙士銘是這個性子,端以為人品不錯,沒想到還可能是個情深的。
看來她的玉華到底是沒這個福分。
謝老夫人又柔聲勸慰女兒,「過段時日,我帶你去櫟陽見見我的幾位好姐妹,再相看幾個青年才俊。」她嫡親的女兒不止謝府公中出的嫁妝,連她的全部私房將來也是給她的,哪里會愁嫁。
她的幾位兄長也不是很樂意,到底是謝家丟了面子,于是揚言道,「不如我們給姓趙的一個教訓。」
謝老夫人淡淡瞥了長子一眼,「教訓?你打算教訓什麼。」
她摩挲著手中的紫檀木佛珠,語氣平淡道,「咱又不是什麼爭強斗狠的人家,也沒有那個本事去斗。」
「人家又不是什麼白身,有秀才功名,日後還有鄉試應試,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青雲直上了。」除非是一招致命,否則便是結下了大仇,趙士銘又不是無親無故,陸家不還是他的至交麼。
謝二老爺訥訥道,「大伯父不還在京中麼?」
謝老夫人被次子這蠢話氣笑了,「你大伯又憑什麼為這點事幫忙對付一個要參加科考的讀書人。這當朝為官都謹慎的不得了,他要是做下什麼,豈不是給人落了把柄,到時候闔族都要受到牽累。」
謝老夫人心里頭雖也不高興,但腦子還是清醒的,從始至終雖使過一些手段,但都不會輕易越界。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趙士銘回來後沒多久,謝府又派人送來些禮物,說是听聞趙先生要攜帶兒女歸鄉,老夫人命人備了些送行禮,言語間一點也沒提起過之前的婚嫁事,仿佛不曾發生過。
就是趙瑾也覺得謝老夫人這事做的大氣,先前他還擔心著謝家萬一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手段來了,比如來個落水救人,不小心滑倒在他爹懷里等等,趙瑾一點也不懷疑古人的真實節操。
這幾日全江州的風言風語,肯定不止是謝小姐想嫁給他爹,而是謝家想要趙士銘這個女婿了。趙瑾也是弄清楚他爹沒想攀附謝家的富貴當個吃軟飯的,才出這樣的歪主意。
其實趙瑾是不在乎他爹續娶的,以後後娘和謝家就是想做什麼,也有他這個大哥護著弟弟妹妹,不讓他們受委屈。
誰能想到他爹真是個古代絕世好男人,準備後半生都為原配守身如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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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估模著在江州也待不久了,也就依著陸小姐姐陪她玩。陸幼寧開始是喜歡給容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後面就變成了教她讀書識字。
阿洛待過的古代世界文化傳承大體相同,哪怕隔了一兩個世界,曾經的那些記憶倒也沒有消退。想扮起真三歲小孩來磕磕絆絆的背詩念書有些難,試過一兩次後,阿洛索性也不裝了。
在陸幼寧看來便是,「容妹妹好聰明啊。」然後好為人師教她的興致越發起勁了。
阿洛︰「……」
陸幼寧作為陸雲朝膝下獨女,論重視教養的程度不下于其他同等大戶人家的嫡子,在父親的燻陶下自幼便酷愛讀書,連四書五經也是看過的。
陸家只有她一個女孩,平日跟隨母親出去交際,認識的同齡女孩卻不如她這般得天獨厚,談論得也多是些繡花編絡子的事。
難得遇到一個志趣相投的,哪怕趙容年紀小,卻與她很合得來。
陸幼寧打心底是覺得容妹妹天資聰慧更甚過她,越發歡喜。听聞她要隨趙世叔回鄉後,小姑娘還很是不舍了一番,回頭還將自己珍愛的許多書籍整理出來送給阿洛。
等上了船,阿洛翻看著那些被文人大家批注過的書籍時,後知後覺想起主角趙瑾和陸幼寧的青梅之情不會也要被她蝴蝶了吧。阿洛思考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這種事不知好壞,她還是不要多管了。
趙士銘注意到女兒對著書微擰著眉頭,在他帶著慈父濾鏡下看來,自然是無處不可愛的。他也沒覺得才三歲多的小女兒能看得懂這些書,許是被這書上的一些圖畫吸引了吧。
和阿洛他們來時相比這旅程簡直天差地別,趙父為兒女考慮,花錢定的是上好的船艙,里面也夠寬敞通風,不僅供應簡單的三餐,還能熬藥。
這江船一坐便要十幾天,未免無趣,趙父閑來無事便將女兒抱到膝蓋上給她念書,並非照本宣科地讀,而是化成了簡單詼諧的故事。這本就是教人正心修身,養性育德的書籍,從趙父口中娓娓道來更添趣味。
不止是阿洛,二郎三郎也被拘著听父親念書。
唯有趙瑾在船上到處轉悠與三教九流各地人士打交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多了解一些關于大熙朝的事情。
趙父說了他兩回被他詭辯後也不再管束他。經歷這諸多事後,趙父可不會隨便小瞧自家長子,許是經歷坎坷眾多,大郎較之同輩人心性成熟且多智,常有驚人跳月兌之舉。
等回了老家臨州,他也多的是時間教養長子,將其培養成才。
大郎先放一邊不管,從二郎三郎還有容容之間,趙父倒是有些驚異。起初幾日他並沒有驚異,但隨後的幾句簡單考問之下,便顯現出了差距。
二郎三郎在陸家時還被好友帶著讀書,倒是有板有眼。而容容的天分卻好的出奇,不過听一遍便可復述出來,而且許多地方一點就通。
听好友陸雲朝也說過,只是同他家女兒一起玩耍學些字罷了。
阿洛想著她終究不可能一直扮演普通小姑娘,甚至她還打算在這個世界繼續修道,也許表現出她的‘早慧’會是個不錯選擇。
江船抵達後,阿洛見趙父並沒有帶他們回鄉里,而是來到了臨州城中的一處兩進宅院,既不偏僻,也不靠近喧鬧的市集。趙父抱著小女兒,又模了模其他孩子,溫和含笑道,「以後這里就是我們的家了。」
趙父帶著趙瑾處理了惡嫂一事後,就將老家的良田產業都變賣了,听從兒子的意見在城中挑了一處合適的小宅買下來,還找牙行買了幾個下人,包括廚娘和僕人。
倒不是趙父好享受,只是他一人帶著幾個孩子,總是不好照看過來的。
他是不打算再回鄉里了。對于村長里正還有其他一干人等,趙士銘心里也是有恨的。這一年來但凡是有人肯給他托個信,他的兒女也不用受這麼久的磋磨。
買了宅院和僕婢後,趙父手里還有些余財,加上與城中書齋約定的一些潤筆費,偶爾給人題詩作畫,暫時也夠用了。
安頓下來之後,趙父第一件事就是教孩子們讀書。
趙瑾還以為自己作為穿越者還能扮個神童什麼的,奈何他在現代是理科出身,這種咬文嚼字的古文章實在難為他,尤其是他居然被自己才三歲多的小妹給狠狠打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