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由一旨賜婚起, 演變到現在局面也越來越亂了,一直對皇權虎視眈眈的世家聞風而動,不出皇帝所料的,拿這荒唐賜婚做筏子攻訐起了皇室不尊禮法德行有虧。皇後與二皇子在朝堂上的支持者勢力也在暗中混水模魚, 趁機想扳倒貴妃和成國公府。
皇帝可以說一連幾日都在頭疼該如何解決, 安撫善後。
大寧開國至今方四代, 不僅勛貴驕矜自重, 皇帝也要拉攏天下士人的心,防止世家作妖。現在可倒好, 全都鬧將起來了。
皇帝也遷怒到了不顧體面任性妄為的成國公府,還有招惹桃花的陸修琰頭上了。可以說這位新科狀元郎,在他心中的印象降低至了谷底。
成國公府也沒落著什麼好, 不僅因為外面那些流言,家族的女子無論是出嫁還是未出嫁的都被帶累了名聲。還被文官御史扒出國公府驕橫霸道,縱容下人侵佔百姓田產,子孫紈褲惹是生非, 仗著身份在軍中鬧事等等罪狀。
權貴高門里哪個少得了腌事, 但能被一一撕開顯露出來,便是皇帝也不能不發作。
這一下,成國公府幾乎被打成了權貴的反例典型, 連其他同為武勛權貴的也不好明著伸手拉拔。
成國公府到底是小看了安玄公, 人家大半生淡泊名利一心在學問上, 卻也不是任人輕侮的軟柿子,尤其欺負的還是他的孫女。他還尚在世呢, 別人就敢搶他孫女的夫婿, 那若是撒手人寰了, 豈不是留孫女孤零零地受盡欺凌。
日光正好, 樹蔭乘涼處,安玄公一邊與盧神醫下棋,一邊感嘆擔憂道。
盧神醫溫聲勸慰道,「你若是按我給你的方子和養生法來,少說也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
安玄公自然沒有外面傳的那般病重,甚至還心思情趣與好友釣魚,喂鳥還有下棋。但人老了,年邁體衰的難免會有一些小毛病,盧神醫也給他開了好幾個養生方子和調養的藥丸,多靜養少耗費心思。
不過盧神醫也知道,就為了他那個寶貝孫女,好友安玄公也是牽掛放心不下的。
經此一事好友孫女難免婚事上有妨礙,而安玄公也不是願意將就的人,他挑孫女婿的眼光可高了。
前兩日世家那邊來信,先是大義凜然地斥責了成國公府還有皇室的荒唐行為,表示世家大族絕對是站在安玄公這一邊的,絕不可能忍受這種羞辱。
另外還仿若不經意地附帶提了一句瑯琊王氏有個九郎,君子如玉美儀容,年紀輕輕才情風流,頗有古時名士的風韻,不若安玄公考慮一下。
安玄公的嫡親孫女,還是唯一的後嗣,可是很多人上趕著想求娶的。
因為安玄公早年性情一直與世家格格不入,關系淡淡也不大融洽。如今安玄公名滿天下被世人捧上神壇了,世家反而巴巴地趕上來了。別說安玄公的孫女退過婚,就是再嫁,世家也願意娶回去好拉近與安玄公的關系,擴大世家的名聲實力。
安玄公看了信卻是不屑一顧,「什麼君子如玉風流名士,不就是那個常攜妓出游,年年流連山水不著家,連喝個茶水都挑挑揀揀,非晨露冬雪不飲,一堆毛病的世家公子哥麼。」
流連風月山水,一看就是個不安定的,也不潔身自好。
什麼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事生產與紈褲無異。
盧神醫就在旁邊听著好好的一個世家公子,被安玄公貶得一無是處。
其實那王家九郎算是出挑難得的好人選了,畢竟世家想要拉攏安玄公,也不會隨便給出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盧神醫就曾偶然見過這位王九郎,氣質清華,談吐珠玉,確實不俗。但性情不羈風流也是真的。
安玄公嗤之以鼻道,「就沖他這個龜毛怪癖性子,阿盈許嫁給他豈不是要獨守空閨,做賢良婦處處遷就他受委屈。」
世家這種風流名聲他也見多了素來不喜,他與亡妻鶼鰈情深,沒有任何姬妾通房,哪怕妻子早逝,子嗣不豐,安玄公也從來沒有想過再續娶。也不是沒人勸說他,或是在背後笑話他老古板假自律,他也依舊固執己念。
所以安玄公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孫女往高門世家里托付。那里水有多深,他不會不知道。他在世時,那些人自然會待他孫女百般好千般好,但他一走,這偌大的名聲能有多少遺澤惠及庇佑他的孫女,可就說不定了。想想數千年來也就孔聖人和顏回後人有這個待遇。
哪怕經過一次看走眼的失敗,安玄公也十分傲嬌地道,「老夫的孫女豈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盧神醫嘴角抽了抽,又道,「你說的也對,以你孫女的品貌,又聰穎靈慧,這世上少有人能令你滿意。」
安玄公吹胡子瞪眼道,「就算找不到合心意的,老夫的孫女就是不嫁人,辛氏也能養她一輩子。」
其實安玄公最初看中的陸修琰也不差,至少單看表象,才貌出挑,家里人口又簡單,上無公婆需要伺候,潔身自好,不曾有過姬妾通房或是沾染風月之事的傳聞,甚至在定親時也承諾過絕不納妾。人也是個上進有才能的,精心培養一下未來也有成為儲相的資質。
連他的恩師都算是安玄公的弟子,論情論理,有這個名頭在,哪怕安玄公不在了,只要辛盈不犯所謂的七出之條,陸修琰都會好好待她。
結果挑來挑去還是瞎了眼,反而害得寶貝孫女遭人羞辱了一頓。
安玄公想想就來氣,哪怕退婚之後,陸修琰這種小人物不值當他放在心上,也厭惡不已。
遙遠的晉陽,
翠竹林里,一白衣翩翩公子席地而坐低首撫琴,旁邊還有婢女溫酒侍候。琴音空靈,自然高妙,滌蕩忘俗,且沒有任何的匠氣,也沒有繁雜多變的手法,仿佛只是在以心彈琴,隨心所欲,是以听起來格外的寫意。
一藍衣文士循著琴聲走進來,待一曲奏罷方出聲笑道,「王家不是急信傳你速速歸家麼?你倒是有心情在這賞景彈琴。」
那撫琴之人,白袍玉簪,眉清目朗,但看舉止優雅從容之時的儀態,倒可稱得上一聲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也不是什麼大事。」王九郎隨意一笑道,
「他們無非是想著借我的婚事為籌碼,討好安玄公罷了,我回去做什麼?」
那藍衣文士听到這話有些訝然,但京城發生的事,像他們這些消息靈通的世家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再聯系王家催促王九郎回去,這緣由倒是不言而喻了。
皇室下了那道荒唐打臉的賜婚旨意,若是安玄公忍下了那才奇怪呢,退婚後再另擇良婿就是了。沒想到世家第一個動了心思。
「這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倒是唯恐不及。」
藍衣文士看他閑雅散漫姿態,一杯溫酒盡斜斜一舉,立即有婢子為他殷勤斟上,連家族命令也置若罔聞,不禁心生羨慕。
王九郎搖搖頭,「听聞安玄公嚴肅持禮,也許他孫女也像他三分,與我這等人生得意須盡歡者實在不般配的。」
對安玄公,王九郎倒是敬重一二,只是若因此要他舍了自由快活,娶了安玄公的孫女,王九郎是萬萬不願意的。
盧神醫不僅給安玄公把脈看診,也給辛盈看診了一下,然後捋著長須沉吟道,「以後讓你孫女多出門走走,長待在閨中體質難免弱些,即便是以後生兒育女,也容易有危險。」
盧神醫如此告誡道,倒是與原身後來兩次體弱小產,最後才生下幼子的情況相符合,可見醫術精湛。
阿洛剛穿來時也有檢查一下這具身體,可以說是比較孱弱了,先天元氣不足。只是這個世界的靈氣實在少得可憐,比之修真界還要稀薄,阿洛想調養一體還需徐徐圖之。
盧神醫雖是安玄公的好友,但在辛盈的記憶里卻很少見他,只因他甚少為權貴診治,更喜歡濟世救人,也不會只待在一個地方,而是走遍天下各地,診治疑難雜癥。
安玄公沉眉微凝,若有所思,又笑了笑道,「京城這種是非之地,不宜久居。」
這種風口浪尖的時候,他孫女想出去走走逛逛都不成。就連昨日宮里太後派人請辛姑娘入宮,安玄公也以孫女在身邊侍疾的名義推拒了,他可不願意他性子單純玉質剔透的孫女去應付那些滿月復心思的後宮婦人。
盧神醫捋著長須,忽道,「不如讓你孫女和我學些醫術,我看她聰穎靈慧,一點就通。」
他一方面是想照顧照顧好友的孫女,另一方面這贊譽也不假,他與好友都知道是假托侍疾之名護著辛盈,免得陷入外面的非議爭論之中。畢竟這孝順祖父,侍奉臥病在床的祖父寸步不離,這等名聲德行,就連皇室都沒話說。
而好友的孫女在這侍疾一事上極為認真用心,也肯靜得下心來學習了解。才幾日的工夫,盧神醫開的那幾張藥方,她便明白的頭頭是道,分毫不差了。
享受著孫女一片孝心的安玄公很是洋洋自得,
「我孫女自然聰慧伶俐,至于學不學,那你要問問阿盈,她若喜歡便拜你做個師父好了。」
技多不壓身,旁人可能還會擔心沒有太多精力,加上醫學晦澀難懂需要長年累月,但阿洛沒這個問題,所以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阿洛這幾日雖都待在府內,但對外面發生的事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她細細觀察著這種世俗凡人之間的爭斗,皇室和成國公府倚仗的是權力,而祖父安玄公靠的是在天下仕林間的名聲與人脈資源。
這個世界修仙的可能性是不大了,說不定在她修仙之前,原身的因果心願都了結了。
原身希望活得順心如意一些,也不要惹人笑話,微如塵埃,默默無名。
這點阿洛認真琢磨了,從辛盈的命運來看,打一開始滿意的姻緣因為皇室干涉賜婚,加上所托非人而終成悲劇。
在阿洛穿過來之後,這個悲劇可以說在開始時就扼死了,甚至但卻是依靠的是祖父安玄公。就連那太後派人宣召她入宮,打的什麼主意,阿洛和祖父也都清楚。安玄公不願意孫女受委屈以借口搪塞了,阿洛也不願意去給人卑躬屈膝,勉強自己去理會一些無干人等。
可祖父安玄公不可能庇佑她一生,而阿洛也不喜歡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別人身上。
所以她需要名聲,也需要足夠的勢力令她不受他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