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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齊人之福

陸修琰在辛府大門前跪了許久, 哪怕引人指指點點,他也渾然無所覺。

常言道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對于士人來說, 能跪得唯有天地君親師。就連他的恩師楊學士見他這般誠意,也消去了心中幾分怒氣。只得嘆息,賜婚之事乃是成國公府任性妄為以勢壓人,也怪不得他這學生。

辛府緊閉的大門終于開了, 陸修琰也終于見到了安玄公。

他自然是為了退婚一事來的, 也不願按辛府管事說的去官府銷了婚書。

陸修琰很清楚,一旦退了婚依旨另娶了國公府的千金,他從此以後都休想在仕林清流中做人了。世人也只會認為他是個背信棄義貪慕富貴之徒。

別說跪在辛府門前了,陸修琰還準備了好一通辯白請罪的言辭在月復中。但安玄公卻不想听他說什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後便沉吟道, 「讓小姐過來一趟吧。」

就在等候的這片刻時間, 陸修琰好似度日如年一般煎熬,渾身都繃緊了, 目光忍不住投向外面, 心情復雜地在期待著。

花廳外的一條小小長廊,幾叢菊葵幽放,數株芭蕉滴綠, 少女一襲素色長裙,縴腰如束,窈窕秀麗,如同空谷幽蘭般令人心折,緩步從容地走了進來, 好似染了外間幽雅清涼的氣息。

陸修琰攥緊了袖中的拳頭, 他從未想過放棄與辛盈的這門婚約, 而且還是為了太後賜婚平妻這樣荒唐的原因。

阿洛先是向祖父屈身行了一禮,面上帶著微微笑意,「祖父喚我來,不知所為何事?」

安玄公一見到孫女,臉色立刻緩和了許多,也帶了笑容,只沉聲道,「阿盈,你看看吧。」

他示意手邊的案桌上正放著兩份紅色婚書,正是辛盈和陸修琰定親時,兩家各有一份婚書。

阿洛依言拿起來翻看了一下,眉心蹙起,似是不解道,「不是已經退婚了麼,怎麼婚書還在這?」

少女如冰雪一般清冷無情的聲音落在這花廳中,也是打破了陸修琰心中最後的幻想。他原以為執意要退婚是安玄公的意思,卻想不到這也是辛盈的意願。也許她是誤會了他與國公府千金有什麼私情,才會這般冷漠態度。

「辛姑娘。」陸修琰心中一急,忍不住道。

阿洛這才側首看向這花廳中的外客,淡淡掠過一眼,能讓辛盈和孟琳瑯兩位出身不凡的千金小姐對他傾心,陸修琰也的確有這個資格,

天青色長袍襯出他長身玉立,俊秀挺拔的外形符合當下世俗美男子的標準,斯文儒雅的氣質又帶有翩翩風度。據原身的記憶,哪怕後來年過四十,當上相宰的陸修琰也依舊受眾多女子歡迎。

陸修琰卻是有些怔然,黑眸子對上她的目光,一時間話竟梗在了喉嚨里。

甚至有種說不出來的心虛。

只見少女眸色湛然如秋水,神色平靜,看他卻如同一個十足的陌生人一樣,甚至不放在眼里。

陸修琰曾毫不懷疑辛盈對他的情意思慕,每每見到他時的低頭羞澀。

辛盈亦是他至今所認識的最美好的女子,容貌出眾,有才識,性情溫柔嫻靜,最重要的是還有一位名滿天下的大儒祖父。

他也想象過以後他們琴瑟和諧,生兒育女的生活,所以與辛盈的婚約怎麼也要爭取挽回一二的。

陸修琰強自鎮定下來,懇切道,「我對辛姑娘是真心實意,從未變過。」

「即便不能違抗太後的旨意,在我心中,」陸修琰堅定又認真地道,「只此一生,絕無二人。」

這份承諾已然是不輕了,一旁的恩師楊學士听得也有些動容,倒是有些可惜這對原本天作之合的美滿姻緣了。

阿洛卻是輕笑了一聲,看向他目光明亮,唇角的微笑似是譏諷,

「陸修琰,你未免自作多情了一些。太後賜婚成國公府千金與你為平妻,還讓我同日出嫁與她平起平坐。你何以認為我會忍受這般屈辱。」

「我並沒有那般喜歡你,非你不嫁。」

「而你……也是如此。」她眸光閃過一絲漠然。

此話落下後,阿洛當場將這兩份婚書撕毀了,十分的干脆利落毫不猶豫,連楊學士和她祖父安玄公都驚訝到了。但後者在心里卻是暗暗贊賞點了點頭。

陸修琰更是震驚茫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回不過神來。

而隨後他與楊學士便被請出了辛府,那辛府管事雖帶著笑,態度卻是冷淡疏離至極,「老太爺吩咐過了,既已恩斷義絕,陸公子以後不要再來了,以免有損我家小姐的清譽。」

管事是安玄公的忠僕,更是看不上這陸修琰,既得了國公府千金的青睞,又何必再來糾纏他家小姐,恐怕就是想著做娥皇女英的美夢吧。

楊學士看著失魂落魄的陸修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嘆道,「從今以後,你便不再是我的學生了。」

辛氏已與陸修琰義絕,他若是再認這個學生,便是背叛安玄公曾經的授道恩情了,注定會被仕林清流所唾罵。他與陸修琰的師生情份只能到此為止了。

秋風蕭瑟中唯留下陸修琰孤零零的身影,許久之後他竟苦笑起來,笑聲里充滿憤懣壓抑和痛苦。

退婚之事已差不多解決了,再命人拿著撕毀的婚書去官府做個公證便可以了。

安玄公卻是將阿洛留下來說話,他語氣溫和地嘆道,「先前是我看走了眼啊,陸修琰此人並非良配。」

他曾經十分欣賞陸修琰,不僅才華能力出眾,且金榜題名少年得意仍能不驕不躁性情沉穩,有蘭芳之華,相宰之質,便一心以為可以將孫女托付給他。

可經此變故,倒是讓安玄公重新看清了陸修琰此人。

他又繼續道,「我讓管事登門退婚,對他也是一種羞辱。可他卻能忍著羞辱前來負荊請罪,甚至跪在門前逼我不得不見他。此人心性實在不簡單,善隱忍圖謀。我若在世,還不用擔心,一旦我離去了,只怕他未必能始終如一善待于你。」

「還有宮中賜婚一事,雖是太後懿旨不可違抗,但陸修琰沒有拒絕而是接下了,同樣是為了他的仕途前程。在他心中,你不會比他的前途重要。」

系統听到這些忍不住感嘆真真是人老成精,辛盈祖父的話在日後幾乎都應驗了。

在原身的記憶中,安玄公也勸過類似的話,但那時辛盈已然固執地嫁給了陸修琰,待唯一可以依靠的祖父去世後,她便是再無退路了。

說這些話的同時,安玄公也在心中暗暗嘆息,若是陸修琰抗旨入獄,憑著這份風骨氣節,安玄公就是拼上自己的老命也會將他救出來,也會更放心將孫女交給他。可惜他沒有做到。

安玄公可以理解他出身寒門,十年寒窗苦讀努力不願意一朝喪盡還得罪了陛下和太後這些苦衷,人心世情如此罷了。

但安玄公膝下唯有辛盈這一點骨血,若她以後過得有半點不好,他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安玄公最後沉下臉來,重重道,「阿盈,你要記住,此人不值得讓你傷心。」

阿洛點了點頭,原身的確理解了祖父的話,但卻是在很多年之後了。就像阿洛嘲諷陸修琰的喜歡不過如此,陸修琰若是真情實意,辛盈也不會不得善終,臨死前連親生子都見不到一面。

她當著陸修琰的面撕毀了婚書,也是讓他死心,以後莫要再來糾纏她。原身的怨念還不知何時能了結,但心願卻是指明了要遠離陸修琰的。

不管他是主動還是被迫,阿洛都會讓這個結果達成的。

見她眼明心亮,安玄公欣慰地點了點頭。他讓孫女過來見陸修琰,就是擔心阿盈對他尚有情意,即便狠心退婚,也難免會傷心難過。現在阿盈比他想象的還要灑月兌決然,他也就放心多了。

另外還沒有完,安玄公讓人將今日之事傳播出去,隨即稱病不見外客,還請了大夫來府上。

系統再次贊嘆道,【安玄公還挺會佔據輿論高地的。】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覷,也知道如何利用名聲。這一連串的操作下來,別說陸修琰,成國公府沒臉,就是賜婚的皇室也落不到好。

果然宮里的御醫很快也來了,「在下姓陳,是宮中太醫院院正,奉陛下之命特來為安玄公診治。」

但一見到正在為安玄公診脈的大夫,陳院正神情立刻變了,「閣下是盧神醫。」

那大夫看上去就是個老道士,面容慈和,微微一笑對他點頭示意,「在我與安玄公是故交好友,听聞他病了便來為他看看。」

「原來盧神醫在此,我怎好班門弄斧。」那陳院正十分客氣地道,盧神醫可是有藥王聖手之稱,在杏林界堪稱宗師級別的人物,幾十年間踏遍大江南北,救死扶傷活命無數,廣受愛戴敬仰。

沒想到還是安玄公的好友。

在為安玄公診過脈後,陳院正也沒有逗留太久,而是回皇宮後就去和皇帝回話了。

皇帝也十分在意安玄公的身體情況,連忙急切地詢問道。

陳院正恭恭敬敬回稟,「安玄公本就年過六十了,這一下氣急攻心受刺激,難免傷身體。不過有盧神醫在,應該修養一段時日便好了。」

聞言皇帝先是松了一口氣,但余下難以收拾應付的事情又令他頭疼起來了。

安玄公病倒的風聲剛傳出來,就有幾份折子遞上來了,無不是彈劾成國公府的,只怕明日早朝上的諫言奏疏只會更多,而且還會牽扯上皇室,畢竟這道氣得安玄公病倒的荒唐旨意就是宮里賜下的。

哪怕太後是他的生母,皇帝此時也忍不住埋怨太後行事糊涂。

這時皇後帶了參湯來到御書房,她也知道陛下正在為什麼事情煩心,畢竟宮內外都在議論紛紛,今兒個陛下還心情頗為不好地從太後宮里出來,全後宮都听說了。

皇後溫聲勸慰道,「太後身在後宮,對于諸事內情,未必會知道的十分清楚。這事也是貴妃與成國公府做的不地道,若是告訴臣妾一聲,也不會讓太後隨便賜了這道旨意。」

哪怕心里再怎麼埋怨太後,皇帝也不希望听到旁人指責太後的不是,皇後這話正合他的心意。就是成國公府不顧體面任性妄為,還拉了太後這面大旗賜婚,這其中也少不了貴妃插手。

皇帝臉色迅速冷了下來,「貴妃真是越發恃寵生驕了,這公侯勛貴賜婚之事怎可越過皇後。」

即便皇帝心知肚明,太後下旨,皇後也不可能違抗,但早早告訴他一聲,說不定這賜婚平妻的懿旨還能追回呢。不能怪罪太後,皇帝只好明晃晃地遷怒于貴妃了。

反正貴妃也不無辜就是了。

「貴妃心疼她佷女,許她嫁給如意郎君本是好事,但不該不知分寸,害了別人家的好姑娘。」

皇後盛出參湯來,又柔聲道,「那安玄公的孫女,臣妾也听聞是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實在是可惜了,這麼一退婚,縱然人人都知道是成國公府強搶了婚事,于女子的名聲而言到底是毀了,安玄公哪能不生氣呢。」

她這話猶如火上澆油般,點明要害。

一普通女子的姻緣名聲,皇帝也許不會在意。

但是如今是安玄公的孫女婚事名聲毀了,安玄公因此氣急攻心病倒了,安玄公要是有一個不好,全天下的士人都會指著皇帝的鼻子罵,縱容權貴仗勢欺人,肆意羞辱名滿天下的安玄公,不尊禮法德行有虧。

想到這些,皇帝心頭涌出一股火氣來,一把摔了手邊的上好茶盞。

皇後微微垂首,掩去了唇角的笑意。

貴妃出身開國勛貴數代屹立不倒的成國公府,入宮後又盛寵不衰,甚至趕著她生下嫡子後,貴妃誕下了三皇子,只差了不到半歲。皇後一直視貴妃為心月復大患,沒想到現在她將錯處送上門來了,皇後自然不會放過。

收到陛下傳旨訓斥並禁足時,貴妃還在太後的壽安宮里,且也沒落著什麼好。

太後再怎麼沒見識,至少清楚一點,她的所有尊榮都是來自親生子皇帝。她娘家有沒什麼能人,自己更沒有什麼本事,除了依靠皇帝還能依靠誰,甚至可以說皇帝要是早早駕崩了,親孫子再繼位待她那也是隔了一層的。

現在因為皇帝不高興,太後就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立馬把貴妃叫來說話了。

不就是她攛騰著自己下旨賜婚的麼。太後全然忘了平時被貴妃哄的有多開心,只把責任全都推卸于她了。與皇帝的心意不謀而合,只能說不愧是親生母子。

作為育有三皇子且背靠成國公府的貴妃,僅在皇後之下,在後宮可以說是春風得意,權勢 赫,第一次這麼沒臉。

貴妃也有些懵,她哪里想得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孟琳瑯是她的親佷女,她瞧著那陸修琰也是連皇帝都看重欣賞的青年才俊,以後在朝堂上定有所作為,佷女又苦苦央求她,貴妃這才答應幫忙請旨賜婚。

她娘家手握兵權,她又有子有寵,連未來大位也有資格爭一爭。總不至于連賜個婚,太後和陛下也不答應吧。

堂堂國公府嫡出的千金去做平妻已經是夠委屈了,也是讓著先有婚約的辛氏女,給了她體面。怎知道那辛家的姑娘氣性竟這般大,不顧損了名聲也要退婚,以致于宮里宮外都議論紛紛,連太後也遷怒上了她。

當陛邊的傳旨太監奉命訓斥並對她禁足後,貴妃眼前陣陣發黑,險些沒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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