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動靜進來的侍女看見小姐的憔悴樣子, 也是心疼擔憂。
其中平日與原身最親近的貼身婢女,忍不住忿忿道,「那成國公府實在可恨, 難不成女兒是嫁不出去了麼,非要與小姐爭夫君。巴巴地去求賜婚聖旨,寧願當個惹人笑話的平妻也要強塞進來。」
阿洛沒有作聲, 原身在陸家後宅的確怨懟了孟琳瑯十幾年, 總想著要是沒有她出現, 自己和陸修琰便會是恩愛夫妻。
不過最後她卻醒悟了, 陸修琰的涼薄冷情才是真正毀了她一生的緣由。
婢女又勸慰著阿洛道,「未來姑爺心里定是有小姐的, 那成國公府的千金向來驕縱跋扈,刁蠻任性, 便是仗著有太後和貴妃寵愛, 姑爺也不會瞧上她一眼的。」
這婢女一直陪著辛盈, 知道小姐有多喜歡陸公子,還在定親後幫著她與陸修琰傳遞了不少書信小玩意。
想著大局已定, 也總不能怨未來的姑爺太優秀招惹桃花。小姐便是再難受,也終是會同意嫁去陸府的。只好挑揀些好點的話來說。
阿洛點了點頭, 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說的這些, 總歸與我也沒什麼關系的,不過還是要了了此事。」
說完起身便要走出去,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只听阿洛問道, 「祖父現在在何處, 我好去找他。」
那婢女怔愣著, 怎麼感覺小姐似乎變了些,連說的話都奇奇怪怪的,再一看小姐去往的方向正是老太爺的院子。
陸修琰,可以說是最近京城被討論得最多的人物了。大寧朝開國以來,少有能年紀輕輕便三甲及第的人,陸修琰便是其中一個。如今他住的還是聖上親賜的一座狀元府,這兩日更加熱鬧,都快被絡繹不絕來拜訪的人踏破門檻了。
太後的賜婚聖旨一下,狀元公陸修琰又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不消一日的工夫,全京城都在議論這樁賜婚。
很快就有傳言出來,那日狀元簪花打馬游街,成國公府嫡出的千金孟琳瑯在樓閣上對其一見傾心。
這倒沒什麼奇怪的,狀元公容貌生得俊,游街時香帕鮮花玉佩落了一路,不知有多少閨閣少女對辛氏女羨慕嫉妒,得了這樣一個如意郎君。
但在人家婚事已定的前提下,還敢請旨賜婚的可別無二人了。
堂堂一品國公的嫡出孫女,便是做皇子妃也夠格了,偏生看上了狀元郎,寧願頂著平妻這矮人一等的名分也要嫁給他,不禁令人驚嘆國公家小姐的大膽任性。
有說成國公府這事做得不地道的,也有羨慕狀元郎陸修琰的福氣。
無論是先前定下的與名門辛氏女的婚事,還是這位權貴世勛家的千金小姐,旁人連攀都攀不上呢,狀元郎卻是被人爭搶著要。
陸修琰父母早亡,帶上京的也只有從小照看著他長大的管家福伯,此時是喜氣洋洋,腳下帶風。自家公子金榜題名不說,還得了兩方高門垂青,都要將姑娘嫁給他,這可不是大喜事。
先前公子說要與辛家小姐定親時,福伯不過打听了一下門第就惶恐的不得了,到這會臉上的笑容都快成褶子了,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反過來不也一樣,說明他們家郎君極受歡迎。
只可惜老爺夫人走得早,沒個能張羅的親族長輩,還好听說公子的恩師也在京城,還是個清貴的翰林官。
福伯問道,「公子,這給成國公府的聘禮該如何準備?是不是比照著給辛府的?什麼時候好送過去啊。」
陸修琰這會正為賜婚的事頭疼呢,听到這話又是嘆了口氣。
面對成國公府向宮里強求來的婚事,還有那位未曾逢面任性妄為的國公府千金,陸修琰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可是太後懿旨已下,又能如何改變呢,他無奈道,「就按福伯你說的辦吧……」
就在這時,匆匆進來的下人打斷了他的思緒,「公子,不好了。」
「辛府來人了,說要退婚。」
一听這話,陸修琰頓時變了臉色。
…………
就在半個時辰前的辛府,阿洛尋到了在書房的祖父安玄公辛直。
早在那荒唐的賜婚平妻消息傳來後,他就待在書房里,並不是想著看書寫字,而是負著手來回踱步,顯然也在思量著這婚事該怎麼辦,可是關系到他孫女的終身啊。
縱然他桃李門生滿天下,膝下卻也只有這麼一點骨血。
見到阿洛到來,這位頭發花白,氣度溫厚的老者,立即露出了和藹親切的笑容,眼底還帶有一絲歉疚難過,可以說是又愧又怒又氣,成國公實在不當為人子。
而他誤了自家孫女啊,令她陷入這般尷尬的境地。
阿洛能感受到原身對祖父的濡慕敬愛之情,先是行了一禮,「辛盈見過祖父。」
「好孩子,快坐下吧。」安玄公頷首,神情又明顯的欲言又止,怕說的話傷了孫女的心。
然而阿洛直接開了口,「我來找祖父,便是想說一說婚事。」
在這個古代世界,婚嫁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身雖無父母,卻有親祖父尚在。可以說她的婚事是可以由祖父一言決定的。她貿然開口,顯然是不合規矩的。但安玄公卻沒有在意這些小事,他對這個孫女本就寵愛不已,更何況,
「是祖父不好,誤了你的終身。」
安玄公長嘆道,在定親之後,孫女與陸修琰那些可以說得上私相授受的小事,他怎麼會不知道。若非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放任自流,以孫女的乖巧懂事也不會敢這般大膽妄為。那時他以為水到渠成木已成舟,讓這對未婚夫妻多培養一些感情會是好事。
安玄公雖是名聞天下的大儒,但為人性情豁達開明,也一向不拘泥于禮教,抱著為孫女好的心態,沒想到如今卻是害了她。
若是直接退婚,既損及孫女的名聲,又傷她的心。
可若是依婚約嫁過去,讓他嫡親的孫女去與人共侍一夫,便是以他的性命相威脅,安玄公也不會應下這樣的事來。
而在原來的故事里,辛盈執意要嫁,祖父安玄公終究是應了她,哪怕因此賠上大半生的顏面,心中郁郁不已。
「此乃飛來橫禍,怨不得祖父。」阿洛搖了搖頭,又認真說道,「可我卻忍不下這恥辱的。」
安玄公微微一驚,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卻見孫女目光少有的清冷明亮。
阿洛輕笑道,「既然連太後都看好陸公子與成國公府千金孟小姐這對佳偶,也沒必要再加上我一人,打擾了他們的如意姻緣。」
「我看這婚約就此作罷吧。」她擲地有聲地道,
「好、好,好。不愧是我辛玄默的孫女。」
安玄公一連道了三個好,他這個孫女的性情因自幼失怙,哪怕被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也是有些縴細敏感。沒想到這次的婚事上這般有主見。除了欣慰他更多的是愧疚難過。
他沉聲道,「有祖父在,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論權勢辛家是不比成國公府,但安玄公性情再溫和仁慈,也絕不會放過那些害了他孫女姻緣的人。
既已決定下取消婚事,安玄公也不拖泥帶水,立刻派管事拿著自己的名帖印章去陸家,指明了是要退婚。不僅歸還聘禮,還有去官府銷去婚書。從此以後他辛氏與陸修琰此人再無關系。
狀元府外圍觀者甚眾,觀者更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百八十抬的聘禮由辛府下人送回狀元府,這般排場架勢怎麼能不引人注目,一听這是來退婚的,還是女方要求退婚,圍觀者更是嘩然一片,越發熱鬧了。
陸家的僕從也不好將他們驅趕離開。陛下賜的狀元府所在之處也是上好的地段,而且周圍街巷住的也多是仕林文官,說不定其中就是哪府的人。
而面對辛家來人退婚,陸修琰更是一臉錯愕茫然。他料想得到這賜婚平妻的懿旨一下,原本定親的辛家必然不高興,但沒想到安玄公竟這般決然果斷,命人前來退婚。
陸修琰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辛府管事彎腰作揖行禮道,「太後賜婚之事並非我所願,在下也不曾認識成國公府上的千金,還望轉告安玄公與辛小姐一聲。」
這是怕辛家誤會他與成國公家千金早有私情,故意設這個局害得辛小姐入坑。辛家大庭廣眾之下來退親,他要是再不作解釋,只怕傳來傳去不知道要變成什麼樣的謠言了。
這辛府管事他以往也見過多次,每回待他都是恭敬親熱的,而現在卻是冷淡至極,甚至絲毫不掩嫌惡倨傲之色。
「陸公子不必再多說了,快隨我去官府銷了婚書。我家老太爺說了,從此以後辛家與陸公子再無關系。」
這是恩斷義絕的架勢啊。
辛府管事可不管陸修琰是否無辜清白,他只知道自家老太爺捧在心尖上的孫小姐,被毀了婚事名聲,連帶著數百年名門辛氏的臉面也被作踐侮辱了。在這種世家大族向來都是主辱僕死,他又怎麼會對引發這一切的陸修琰有半分好臉色。
他陸修琰昔日不過是個小小的寒門舉子,哪怕現在成了狀元,辛氏女也是下嫁,而非高攀,沒道理委屈了自己。
辛府管事一點也不怕眾人圍觀,老太爺說了又不是他辛家心虛理虧,哪怕是來退婚,那也是退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來之前管事恭恭敬敬就問過了老太爺這退婚該如何行事。若是一般人,女子退婚總歸是不好听的。
然而安玄公又豈是一般人,定要將這退婚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讓世人都知道理虧的是毀人姻緣的成國公府。而他的孫女清白無辜,理應受到世人的同情尊重。
安玄公端著茶杯冷笑道,「他成國公府請了這賜婚懿旨都不怕人笑話,我的孫女受了委屈不平,又為什麼要遮遮掩掩,怕人說道。」
他一生名滿天下,受盡世人敬仰,難不成還要為了名聲讓孫女委曲求全,這可是他唯一的骨血。
而在听到辛府管事那句從此與辛氏再無關系的話後,陸修琰霎時臉色大變,一片煞白。
要知道連提攜教導他的恩師也是安玄公門下弟子,單是這一句話今日傳出後,他的恩師要麼棄師門,要麼棄了他的學生。
周圍旁觀的人听後更是一陣議論紛紛,安玄公的大名在這個世道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單單是安玄公舉辦一次講學,都能匯聚天下士林,少說也有上萬人。所以在京城這天子腳下之地,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無人不知安玄公。
安玄公是何等德高望重的大儒,辛氏又是歷經數百年詩書傳家的大族,明進退,知儀禮,怎會讓自己的嫡親孫女接納平妻。」
「太後賜婚這事也做得太不地道了,可不是在打安玄公的臉。」
「這狀元公說不認識國公府千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不定早就有暗通曲款,生有苟且了,不然人家金尊玉貴的小姐怎麼寧願做平妻也要嫁給他,就是可憐了安玄公的孫女,好好的清白姑娘,遇上這種糟心事。」
「我看這狀元公也是看上國公府的富貴權勢,否則怎麼不見文人的風骨氣節。」
…………
這每字每句都如同羞辱一般,令陸修琰極為難堪,連如松竹般的背脊都被壓彎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