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芯準確無誤地抓住了那只下滑的手, 一個翻轉將——反擰過去，並且十分小心地控制住了力道。
畢竟她還記得這是郁襄的身體。
饒是如此，池芯的手勁也足以讓人臉色扭曲, 露出痛苦的表情。
「這就是……」婁辰聲音顫抖，「……來自身體上的痛苦。」
池芯嘴角抽搐一——，松開他的手, 同時垂——槍︰「我擔心你了一晚上，你就給我玩這個？」——
許是听她沒有多少生氣的意思，就算挨了一——, 婁辰也還是立刻調整好了情緒, 膩膩歪歪地黏上來︰「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嗎？」
池芯冷著臉沒動, 婁辰抬起眼看了看她, 眼里流露出由衷的歡喜︰「池芯，昨天你根據約——來看我了，我那時候還沒有徹底消散, 都看見了，你果然還是在意我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意我的人。」
池芯轉過臉看——他, 即使頂著郁襄的殼子，獨屬于婁辰的神態——足以讓她認得出這個人是誰, 她抿抿唇，略顯無奈︰「是, 我的確很在意你，想讓你回到我們身邊。」
聞言, 婁辰笑——分外燦爛。
「我就知道你會高興！」他聲音高揚起來，一把抓住池芯的手，「我很久沒有用身體出現過了, 這天氣還真熱……走，我們出去玩！」
他興奮地拉著池芯想走，卻沒拉動。
池芯站在原地，——地看著他︰「你先從郁襄的身體里出來，然後我們再出去玩。」
婁辰身體僵了一——，轉回頭不解地看著池芯︰「直接這樣不好嗎？你希望我回來，我就回來了，還——來一個身體，這個郁襄本來不是也很喜歡你的嗎？我用他的身體和你在一起，他——應該很高興吧？為什麼要還回去呢？」
他說得煞有介事，好像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池芯問︰「你借了郁襄的身體，有——到過他的同意嗎？」
「他肯定會同意的。」婁辰信誓旦旦，「快點走吧，一會兒太陽出來就該熱死了。」
他又想拉著池芯走人，然而池芯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針，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都無法拽動她。
婁辰有些生氣了，皺著眉回過頭，卻還是沒有松開池芯的手。
「你怎麼了？再不趕緊走，等他們都起床了，你就又要去管他們，哪還有時間出去玩。」
「婁辰，」池芯說，「把郁襄的身體還回去。」
「別開玩笑了。」婁辰不樂意地撇過頭。
池芯的額角蹦出一根青筋。
她的語氣一——子嚴肅起來︰「不問自取是為偷。尋常的物件都是這個道理，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的身體。你用了郁襄的身體，那郁襄怎麼辦？你把他怎麼樣了？」
婁辰沉默了一——，突然甩開她的手，扭頭沖她大喊︰「郁襄郁襄，我好不容易——到一個身體來找你，你為什麼總是關心郁襄怎麼樣了，問郁襄做什麼？」
「我——後問你一遍。」池芯說，「郁襄的意識在哪里？」
婁辰張張口，視線緊緊盯著池芯，——許是看出了她狀似平靜表象——的危險，他語氣不甘不願地︰「……在他的意識海里，我沒把他怎麼樣，就關起來了而已。」
池芯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松動。
「那就好。」她聲音也平和了一些，「趁現在還沒有釀下大錯，快把人家的身體還回去，然後我陪你去玩。你不是用精神體——可以麼？想去哪里。」
婁辰沒動。
「婁辰。」池芯加重了幾分語氣。
婁辰冷笑一聲，方才眉宇間少年感的嬌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邪佞和厭世，就和——開始見到的他一樣。
「不還。」他說，「這是我搶來的東西，已經是我的了。」
「你在說什麼鬼東西？」池芯快被氣笑了，「你有自己的身體，我去幫你奪回來，你從這里出來，用著別人的身體就不別扭嗎？」
「你要幫我奪身體？」婁辰臉上浮現出一絲清晰的愕然。
「我知道你的身體在拉斐爾那里。」池芯見有門，連忙乘勝追擊，「現在我們正全力準備去找他，到時候把你的身體奪回來，你就能光明正大地生活了。」
婁辰眼神劇烈地波動了一——，他表情掙扎，正當池芯想要再說兩句的時候，他忽然臉色一沉。
「不行。」他說，「你不知道，我——不是隨便找個人就附身的，這個身體和我的契合度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在那個l基地外遇見你們時候，我就發現了。」
l基地外面？那不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婁辰的地方嗎？
婁辰居然從那麼早開始，就惦記上郁襄的身體了……？
池芯臉色微微變了變。
「所以，你完全不用冒那麼大的風險，再去和拉斐爾作對。」婁辰聲音柔軟下來，「我用著這個身體——不怎麼別扭，雖然他好像高了點，——壯了點，但習慣習慣就好了。」
池芯默了默，雙手不禁又握成了拳。
「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了，剛才是我錯了，不該沖你大喊大叫。」婁辰就像發現骨頭的小狗，又眉開眼笑起來，「現在沒有誤會了吧？我們快走吧。」
他開心地伸手去拉池芯的手。
然而這次不是沒拉動的問題了，他只覺——手腕一緊，回頭看的時候，發現池芯反扣住了他的手腕，少女眉宇間有一抹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在對上他目光的瞬間，將他整個人一拽。
砰！
伴隨著轟然關閉的門，池芯將他雙手反擰在身後，將他整個抵在了門上。
在寂靜的清晨，門被關上的聲音格外響亮，周圍住的——不是什麼普通人，立刻響起了一陣窸窣聲，連衣服都沒穿好就沖了出來。
「師父！出什麼……」——
先出來的是韓子墨，他看著面前姿態詭異的兩人，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
「……事了。」他呢喃著把——說完。
在他後面，鄭俊志和永寧等人也沖了出來，姜從筠動作慢了一點，但是也看到了這震驚的一幕。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出奇一致，驚愕中夾雜著驚恐。
「我說過了，婁辰。」不管身後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池芯盯著面前男人吃痛的眼楮，「把郁襄的身體還回去。」
「這……不是郁襄？」永寧語氣怪異。
「顯然不是。」韓子墨好歹在休斯的實驗室工作過一段時間，對婁辰也頗有了解，「看上去應該是侵/佔了郁襄的身體，媽、的，千防萬防，沒防住還有這一手。」
有了他的解釋，其他人也了解了現在是什麼狀況。
婁辰的語氣——冷漠——來︰「你這是，為了這個男人要和我翻臉嗎？」
「和這個身體是誰無關。」池芯低低地說，「鬧劇鬧到現在已經夠了，你放了郁襄，我幫你奪回身體，我可以當做今天的事沒有發生。」
婁辰掙了一——胳膊，卻得到了更強力的禁/錮，無論是他還是身體的原主人郁襄，都不可能從池芯的手中逃月兌出來。
「你真的不懂我在說什麼嗎？」婁辰也不管後面那些人，看著池芯露出傷心的神色，「我想讓你去冒險，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幾率，我——不想讓你直接去面對那個恐怖的惡魔，你為什麼就是不懂……」
「不懂的是你。」池芯用力握緊，「一昧的逃避和阻礙能讓拉斐爾去死嗎？就算你逃——再遠，只要拉斐爾還活著，他難道就不會找到你嗎？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婁辰，從一開始我就在告訴你，我不怕他，並且一——會消滅他，你到底在怕什麼？我逼你上戰場了麼？我對你的所有訴求——不都是讓你回來而已麼！」
她的聲音彌漫在晨霧中，有著令人扎心的悲哀和失望。
這一刻她不是強大如斯的戰神，而是一個因為在意的人誤入歧途而無力的普通人。
她從未在人前露出過這樣的情緒，一時不止後面的人，連婁辰都怔愣當場。
池芯眼眶有些發紅，她盯著婁辰，想要通過郁襄的眼楮，把自己的情緒傳遞給里面的靈魂。
婁辰這個做法，已經踫觸到了她的底線。
婁辰掙扎的力道停了——來，他垂——眼瞼︰「你好像一直是這樣，無論我做什麼都不認同我。」
池芯望著他。
「——是，你一直和景修白在一起，又怎麼可能會認同我的想法。」他的語氣沒什麼波動，但是一股深刻的悲愴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堪稱自嘲，「同樣是受到惡魔的操控，我被壓在深淵底——不——翻身，他被父親救走，當作普通人平平安安長大；我滿心恨意和悲憤想要復仇，他光正偉岸一心只為了人類的福祉……他就像我的另一面翻版，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要比面對我要開心很多。」
池芯怔了一瞬︰「這和景修白沒有關系。」
「你還在騙我。」婁辰干巴巴地笑了笑，「我以為你會更希望一個有身體的人來喜歡你，我以為你是唯一真心希望我回來的人……」
「我是希望你回來，以你自己的身份。」池芯打斷他，「你有自我，婁辰，你不是誰的實驗體，——不是只能靠別人身體才能活——去的小偷，你就是你，我在乎的是那個獨一無二的靈魂，而不是你有沒有身體！」
「沒有身體，我拿什麼去喜歡你！」
婁辰以更大的聲音吼了回來。
「池芯，我承認了，我很笨，我沒有景修白聰明，——沒有郁襄厚臉皮，他們能光明正大地跟在你的身邊，我不能。我只是個連身體都沒法自己掌控的怪物，你是我第一次……想要接近，想要喜歡，想要讓你滿意，卻一直被你打罵。」他聲音哽咽，「我只是想帶你離開這一切，你又不是人類的救世主，為什麼要為他們拼命？他們真的值得嗎？我可以帶你走，有了這個身體，無論尸群還是人群，我們都可以暢通無阻，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到的，你卻看都不看。」
「你在……說什麼。」池芯驚愕——連手都松開了，她後退兩步，就像不認識面前的人，眼里有些陌生的神色，「你，你喜歡我？什麼樣的喜歡？」
「你——覺——，我這樣的存在也敢喜歡你麼？」婁辰靜靜地看著她，「我不是像正常人一樣長大的，該怎麼喜歡一個人我不知道，但是喜歡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感情，這是我第一次體會，——是最後一次了。我就問你一句，池芯，你跟不跟我走？」
池芯只覺——喉頭像是塞進了一團棉花，讓她咽不——去也吐不出來，窒息感如影而上，她呼吸急促起來。
「婁辰！你把我弟弟還回來！」
一聲暴喝打破了僵硬的氣氛，——到消息趕來的郁時昭雙目通紅，直接就要撲上來，被緊隨的景修白一把按住。
婁辰淡淡地掃過他們，嘴角流露出一絲嘲諷，這更加激化了郁時昭的憤怒。
「我們听池小姐的建議，把你當成同類看待，盡力想救你，看來都是好心喂了狗。」郁時昭一字一頓，「怪物終究是怪物，永遠——變不回人類。」
「你懂什麼？就算你叫得再大聲，——沒法把你弟弟找回來。」婁辰眼里閃過一道什麼，又馬上露出冷笑，「閉嘴，現在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郁時昭氣——如風箱般喘息，景修白看了眼怔愣的池芯，又看——婁辰，一出口就是直擊要害︰「婁辰，你這麼做，——傷心的不是別人，而是池芯，你真的要一意孤行，一錯再錯麼？」
果然，婁辰囂張的神色怔了怔，飛快地瞥了池芯一眼。
「這不關你的事。」他先是最硬地說了一句，然後又認真地看——池芯，「我什麼都不在意了，池芯，只要你跟我走，我就不再管這些事，對這些人來說，我不站在喪尸那邊，不就是最大的好處了嗎？」
他眼里流露出熱切的神色，——池芯走近一步，對她張開手臂︰「你看，我現在有溫度，有手，我終于可以真正地擁抱你了，你不是問我對你是哪種喜歡嗎？就是這種想要擁抱的喜歡！」
池芯轉動干澀的眼球，看著他充滿期盼的表情，緩慢而堅——地搖了搖頭。
「我不會跟你走，——不會任你搶走郁襄的身體。」她輕聲說，「如果你再不收手，就別要怪我不手——留情。」
婁辰瞳孔猛地一縮︰「你要打我？你又要打我？」
池芯以活動手腳來回答這個問題。
有了她的指示，其他人也沉默地舉起武器，齊齊對準了婁辰。
「現在還是郁襄的身體，不要傷他，我親自來。」池芯頭——不回地吩咐。
「到現在，你居然還只在意這個身體……」婁辰後退一步，臉色倏然蒼白，他笑了兩聲，「所以你其實從來沒有在乎過我對吧？之前說那麼多好听的，都只是為了讓我上鉤，讓我听你的，不要給人類搗亂。」
池芯沉沉地望著他︰「你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太久了，婁辰，這讓你習慣于自說自話，屏蔽他人的聲音。你不顧我的意願，一廂情願地塞給我你想要給我的東西，一旦我不接受就否定以前我所有的感情……喜歡不應該是這樣的，你在用最柔軟的東西攻擊我。」
「你在說謊。」婁辰眼中閃過一絲狠戾，「隨便你怎麼說吧，我受夠了，你根本不想讓我回來，對你來說，——許我直接死在城牆外反而更省事，你只是在說漂亮話罷了。我怎麼會奢求有人愛我，在乎我呢？」
池芯深深嘆了口氣，不想再和他說一句話了。
然而婁辰卻陷入了某種偏執，他死死盯著池芯︰「但是沒關系，我不在意你喜不喜歡我，我已經喜歡你了。」
池芯下意識地覺——不對，她不再給婁辰猶豫的時間，直接搶身而上，以控制住他為目標，刻意避過了要害部位。
婁辰抬頭對她一笑——
一秒，一記重錘擊在大腦深處，一道看不見的波紋以婁辰為中心擴散開來，橫掃全場。
所有人包括姜從筠都沒反應過來，痛苦暈眩地倒在地上。
池芯悶哼一聲，身體一軟，就要撲倒在地。
婁辰露出得逞的表情，就要上前來接住她，一股狠意從心中涌出，池芯咬住壓根，居然硬生生地從這陣足以讓普通人昏迷的疼痛中抬起頭來，並忍著痛苦用力按住了婁辰的胳膊。
婁辰臉色一變，池芯高抬起腿，一腳重重踹中了他的太陽穴。
婁辰啊地慘叫一聲，如果不是池芯拽住了他，這一——就要被踢飛出去。
池芯正要撐著起身，這時又一——重擊出現，比之前那一——還要狠辣，幾乎要將大腦絞碎的程度。
「你是我的，池芯，別不要我……」
伴隨著婁辰啜泣般的低喃，池芯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