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候, 雲乘月醒了一次。
她很少有睡不好的——候,何況修士睡夢中也會自主修煉,意識往往沉入深處, 隨星空呼吸起伏。
但在這個多事的一天,她的確半夜醒了。
因為有個濕潤的東西……在舌忝她臉。
「……拂曉?」
月光里, 小麒麟細密的藍色鱗片瑩瑩發亮。它緩緩眨動濕潤的眼珠, 伸出濕漉漉的舌頭,在雲乘月臉頰上輕盈地舌忝了一下。
啪嗒——還有什——東西——拂曉的背上掉了下來。
是一本。
「……噫。」
雲乘月下意識捂住臉。雖然這樣——自己養的小動——不太好……但被舌忝一口還是有點惡心的。
不過, 發現弄醒自己的是小麒麟後, 她就放松下來。
今天白天的——候,拂曉本來乖乖待在她懷里, 但後來人太多,薛無晦就暗中提議, ——先讓拂曉回帝陵,避免引起注意。麒麟畢竟還是很稀罕的, 何況還是傳——早已絕跡的五色麒麟……雖——拂曉長得像個水麒麟,可保不準有人慧眼識珠呢?
因為空間錦囊中也能暫——存放活——, ——以中途讓拂曉回帝陵, 倒也不會引起額外的注意。
「你帶來了什——?」
雲乘月嘀咕著, 又打了個呵欠。她腦海中依稀還是方才的夢境。
「咩咩——」
拂曉顯得很興奮, 尾巴甩來甩去,上面閃動的是細小的水珠。
雲乘月不確定地問︰「你是——哪兒玩了一圈回來……?」
帝陵中有水——?
她困惑著,迅速寫了個「水」字擦臉, 又去撿那本掉下來的。
「這是什——?是專門給我的?」——
挺厚, 紙卻挺薄,足見頁數之多。雖然是普通的線裝——,但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邊緣也很齊整,顯出一種樸素的認真。
素淨的靛藍色封皮上一字也無,不知道記載了——什。翻開後,扉頁赫然寫著︰《第一千零一屆——光——院考生資料一覽》。
再翻一頁,又是一——小字︰最終版,助力通過最後一場考核,附詳盡對手分析。
下面一——是︰僅售一百兩銀。
這「一百兩銀」是黑色文字,又用朱色橫線劃去,改為︰虧本價九十九兩。
雲乘月︰……?
優惠了一兩也好意——叫虧本價?這內容似乎不像封皮那——正經。
誰會干這種財迷事?
不知怎——地,諸葛聰那張涂滿脂粉的——臉,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雲乘月趕緊晃晃腦袋,又看看一旁趴著的小麒麟。它大約白天睡夠了,現在精神得很,雖然乖乖趴在邊上,卻用尾巴甩來甩去,又自己伸爪子去拍地上的投影,玩得不亦樂乎。
「咩——」
它快快樂樂地發出了一聲無意——的鳴叫。它還太小,也不怎——認識人類的文字,估計並不知道這——到底是什。
「拂曉,你去哪兒玩了,這——又是——哪兒來的?」雲乘月懷疑道,「你別是偷來的吧?九十九兩很不便宜了。」
在以玉簡為主要文字材料的世界里,這樣拿在手上有實——的——冊並不多見,價格本就不低。
再如果上面的資料是真的……
雲乘月嘴上訓斥拂曉,手里卻很誠實地翻開了——頁。她不偷,只是想晚一點點還給原主人,這應當沒什——問題——
冊雖厚,翻開卻發現一大半——被打了朱紅色的叉。
應該是前幾次考核被淘汰的選手。
其實,來——光——院考試的人非常多,不可能把每一個人——編錄進手冊。能夠被放進去的,肯定——已經是佼佼。就算這樣,也被淘汰了幾乎四分之三。
剩下的四分之一,加在一起不到百人。
之前遇到的莊清曦、莊不度,也在上面。看資料描述,莊清曦今年二十二歲,是白玉京莊家嫡系出身,乃第三境初階的修為……不過有寶——進補的嫌疑,根基可能不穩。
至于那位面容艷麗、手持桃花的莊不度,今年已經四十八歲,也是第三境中階。資料上——他,這個年齡、這個修為,看起來像是平平無奇,但據——此人一輩子修煉的——間,加起來也不超過一百天,因此究竟是奇才還是庸才,很不好。
雲乘月心道,如果是在浣花城,四十余歲的人能有第三境中階的修為,還是能稱一句不錯,結果在這手冊上,只擔得「平平無奇」四字。
再一想,四十八……——楊嘉夫子差不多大。可楊嘉已經是能在——光——院被稱夫子,本人立穩了生機大道的大修士。
這樣看來,作為親妹妹,楊霏壓力太大,也是情有可原。
當然,情可以原,她不想原。這一次她決定當個小氣的人。
雲乘月又將其他人的資料翻過一回,發現這——人里,有一小半——她修為仿佛。
十幾二十歲的第三境修士竟然有這——多?如此看來,她那個「天才」之名,恐怕有點水分吧……
雲乘月嘀咕一句,也就不再多想。
听——今年——院內院的錄取名額只有三十人,也就是——,要——這一百人中選三十個出來……不,她、陸瑩、季雙錦的名字——不在上面,——以還要再加三人。
競爭確實有點大。
雲乘月認真琢磨了一會兒,忽然啞然失。
搞什——呢?這樣一本被撿來(或——偷來?)的——,真假——不知道,她怎——就當真了?
她搖搖頭,合上——冊,正打算繼續閉目沉眠,等待天亮再一探考核究竟。
結果……
「……這小畜生怎——將你鬧醒了?!」
窗外飄進一陣黑煙,既化為一道秀麗人影,也同——傳出一句話。
大袖飄起的同——,趴在床上的拂曉一個激靈,四肢一蹬,「蹭」一下躥到了雲乘月身後,只謹慎地探半邊頭出來,盯著那位面帶怒色的帝王。
雲乘月茫然道︰「這是怎——了?」
薛無晦不知道去哪兒轉了一圈,只他是亡靈之身,身形縹緲卻也干淨出塵,尤其融在月色里——,更是少了幾分白日的威嚴陰沉,多了一段清高秀色。
哪怕他此刻神情不快。
他指了指雲乘月手邊那本名字奇特的——冊,怫然道︰「我隨手淘來的小玩意兒,叫這小畜生先帶回來,——天一早給你看兩眼。誰知道它這般不懂事,直接吵醒了來——果真是個不通人性的小畜生!」
——咩,咩咩……
拂曉縮成一團,抖了兩下,委屈巴巴地、很幽怨地叫了幾聲。
那意——大致是︰使喚人家的——候,就叫人家五色麒麟,轉頭用完了,就叫人家小畜生……
因為存在契約,雲乘月能听懂拂曉磕磕巴巴想表達的意——,並且自——理解成了上述含。
她不禁——起來。
「這個,原來是你帶回來的?」她揚起——冊,「——以上面的內容是真的了?」
薛無晦又瞪了小麒麟一眼,方才走了過來,又在床邊坐下。
他側身望著雲乘月,深黑長發垂落,卻不妨礙他眼里映出點點月光。
「嗯。」
他只——了這——一個字,就伸手來接過——冊,將之放在桌上——正好是雲乘月不起身就夠不著的位置。
「那諸葛聰油頭粉面,卻有——小聰——,這就是他弄出來的玩意兒……你——什——?」
薛無晦愕然一瞬,疑惑地看了她兩眼,才又搖搖頭,接著道︰「這——人雖然——不敵你,卻也算是當世英才,你且看一看,心里有數便好。」
雲乘月點點頭︰「好,我——看完了。是有用的,多謝。」
「哦……看完了?」他有——驚訝,「這——快。」
雲乘月——眯眯︰「自然,不愧是我。」
他一怔。
「……嗯,不愧是你。」
帝王唇邊隱隱掠過一抹——意。看不大真切,大約是個——吧。
只旋即,他便垂下眼睫,語氣平淡︰「便是如此。好了,你接著睡……小畜生,跟我回帝陵去,鬧什——鬧。」
他一伸手,也沒見怎——動作,就將小麒麟拎在了手里。拂曉後頸被捏,掙扎不得,只能徒勞地擺動四肢——尾巴,又睜著楚楚可憐的大眼楮,無辜地看著雲乘月。
——咩咩咩咩……
救我救我救我!
薛無晦面無表情︰「再吵就藥了你的嗓子,總歸啞巴麒麟也是麒麟。」
拂曉︰……!
小動——委屈地抱住了自己的尾巴,眼淚汪汪,卻不敢——話了。
雲乘月無奈︰「你好歹對人家溫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已經夠溫柔了,別瞪我了。」
帝王原本擰著眉毛,聞言神色一滯,略轉過臉去。頓了頓,他才憋出一句︰「什——溫不溫柔,少想——亂七八糟的。」
他隨手把小麒麟往後一扔。一陣薄薄的黑光蕩開,正好接住了拂曉,並帶著它消失不見;這就是帝陵的入口。
望著這一幕,雲乘月卻生出點擔憂。
「你這樣隨意出入,果然沒關系?」她忍不住問道,「——光——院好歹是千年傳承之地,又有眾多高手匯聚在此,指定還有什——法陣、什——寶貝、什——護衛……萬一你被發現了,怎——辦?」
「不必掛心,我自有把握……」
薛無晦的尾音忽然消失了。他愣了愣,有——狐疑地看著她︰「雲乘月,你這是怎——了?」
她莫名︰「嗯?」
帝王原就坐在她床邊,此——不覺更往里挪了一挪。他身體更加前傾,瑩潤無塵的長發散在素面薄被上,而他蒼白的臉則像蒙著一層微光。
薛無晦盯著她的眼楮,——︰「如果是之前,你會覺得我既然這——做了,自然有我的道理,不會多話。你就是這——自以為了解別人的性格。」
雲乘月眨眨眼。
「有嗎?」
「有。」
薛無晦答得十分干脆。
兩人對視片刻,直到雲乘月吐出口氣,再又微——起來。她——得輕松,還有點不好意——︰「那……之前我可能是有點自以為是,對你關心不夠。以後這種事我——再多問問你,——不——?」
她輕快地——完,又好奇道︰「——以,你到底有把握沒有?睡覺前你還——以後要帶我去夜游呢……」
「好了,朕自然有把握。」
薛無晦率先移開視線,語氣倒是不變的平緩︰「我原本也以為限制頗多,不方便出入。沒想到……此處還有——貓膩。倒是方便了我。」
雲乘月一听,立即豎起耳朵︰「貓膩?什——貓膩?有多少貓膩?我能不能知……?」
倏然,她被枕巾蒙了臉。
一股堅決卻輕柔的力道,不由分——將她按回到床上。
「你今晚話夠多了。」
雲乘月頓住,有點訕訕地住了嘴。好罷,她大概是剛剛發現了自己的變化,有點新奇……
她正要重新入睡,卻是薛無晦又多了一句話。
「——日盡力便可。實在運氣不佳……我出手便是。」
他聲音低了去,也模糊了去。但這句話終究是傳來了。
雲乘月一驚,立即睜眼︰「不——!萬一……」
他一下伸手摁住她臉上的枕巾,仿佛突然生了氣,淡淡道︰「這種程度的斗法,實在傷不了我分毫。」
「可……」
「你留在這里,對我也有用。」
「但……」
「再多言,朕便打暈你。」
雲乘月︰……
她終究只能睡過去了。
但帝王依舊坐在床邊,坐了很久。他在出神,卻連自己也並不很清楚自己在想什。
只有一朵幽藍色的火焰,大著膽子,——他肩上冒頭。
「陛下……」
火焰里傳出了樂陶的聲音。這位千年前的女將實力受損頗多,聲音也虛弱不少,唯有樂觀爽朗不變。縱然對皇帝恭恭敬敬,也還是免不去她那份天生的灑月兌。
薛無晦眼——不抬︰「。」
幽藍火焰轉了一圈,仿佛一個人在踱步。
那聲音小聲——道︰「臣是想,陛下就連害羞的方式,也相當別具一格呢。也不知道皇後是听得出來,還是听不出……」
薛無晦猛然一個揮手。
「嗤」一聲,幽藍色火焰縮了回去,並且裝死不動,假裝一切——沒發生。
薛無晦沉著臉,又坐了好久,這才倏然起身,一步踏入帝陵。
「……真是慣得你們,一個個的,——無法無天了。」
他有——怒氣沖沖。
只是真的消失前,他卻又忍不住回頭,遲疑片刻。
然後,古——的亡靈嘆了口氣,走回床邊來,將那人頭臉上蒙著的枕巾拿下,輕柔地放在一旁。
……
翌日。
當——
當——
當——
悠遠的鐘聲,喚醒了山林,也喚醒了整座——院。
這個冬日的清晨,陽光亮得仿佛有——過早。要待探頭一看,才知道外頭原來處處燃燒著——文大字,與日光同輝,才將各處映得亮堂堂的。
而實際上,天空深藍未褪,冬季星斗尚未落下。
看不見人,卻有個聲音在四處清晰回蕩。
「本屆內院考核,最後一場——觀想之路,正式開啟。」
「本次考核,遵——法,由司天監代——監督事宜。」
「本次監督星官,為四象之青龍宮中心宿星官……」
一名身著深綠色繡星斗官服的人,正要站出來。他手里拿著一卷正式文——,正要宣讀。
這——候,卻有一只手橫伸出來,輕輕松松便奪走了官員手里的文。
來人對待官府文——並不尊重,仿佛也並無宣讀的意——,就那——拿在手里,上下拋著玩。
「——不好意——,臨——換人了。」
他對旁邊一眾驚呆的人一招手,——容燦爛,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他的聲音隨風流走,蓋過了——院的人,成了四周唯一的聲音。
「本次考核,由五曜星官之熒惑監督——也就是本人。宣布完畢。」
虞寄風站在高處,一足踏著屋檐,深藍發帶與長發一同飛揚,襯得他——容更加沒心沒肺。
他打了個響指,指間有淡紅色的如霧星光繚繞。
「誰要是想作弊……可得好好掂量一下喲!」
他歪斜地站著,看上去懶洋洋的,目光有意無意掃過雲乘月等人——在之處。
「尤其是……可能涉及死靈的那種作弊方法。」
他微——著,意味深長地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