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最後視線都落在遲南手中的猩紅大蘑菇上。
他們沉默了,最後是蕊蕊第一個舉手︰「我報名。」
游遇很熟練的掏出餐刀, 弄了個干淨的石板開始切割蘑菇。
他像個患有強迫癥的廚師,刀下的蘑菇片厚薄、形狀、紋理統一到令人發指,對待食材耐心又講究的姿態仿佛對待極貴重的藝術品。
遲南則將切好的蘑菇一片片串在剔骨刀上,遞給負責把它們弄熟的黑茶。
不到二十分鐘,被烤得滋啦作響的蘑菇片開始蜷曲冒泡, 濃郁的香氣彌漫狹小的避難所, 餓了許久的幸存者們內心越發動搖, 口腔控制不住頻繁分泌唾液。
他們眼巴巴的看著逐漸變得焦黃蜷曲的蘑菇片,內心矛盾的充滿向往,肚子也叫得更凶了。
「應該…可以吃了。」黑茶翻動篝火上的蘑菇串,自己也咽了口唾沫。
但他和所有人一樣,對香噴噴的烤蘑菇能否食用有所懷疑。
遲南卻毫不在意的拿起一串烤蘑菇, 仔細的吹了吹就咬了起來。
菌類經過烘烤後獨有的鮮甜味在唇齒間彌漫, 火候恰到好處, 遲南心滿意足吃完一整串烤蘑菇。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黑茶頻頻咽唾沫︰「…怎麼樣?」
遲南︰「和上次在天台時一樣好吃。」
說著他將一串蘑菇遞給黑茶,「試試?」
對不明食材的恐懼最終抵擋不住洶涌的饑餓,黑茶咬了咬牙, 拿起烤蘑菇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臥槽…」被烤蘑菇驚艷的黑茶瞪大眼楮,不知是該感嘆食材的新鮮美味, 還是該感激自己的燒烤天賦。
隨後蕊蕊也很主動的從烤架上弄了幾串烤蘑菇,她媽媽本想阻止, 可看女兒吃得津津有味, 阻止的話又生生咽下肚里。
她自己索性也吃了起來。
餓得眼楮發綠的眾人盯著主動吃蘑菇的四人, 等了片刻, 確認他們沒有任何不適反應後,也陸陸續續吃了起來。
這是他們被重新拉回噩夢世界後吃的第一頓食物,雖然不是什麼正經料理,也不能完全吃飽,但絕對足夠美味,也把他們從絕望的饑餓中解救了出來。
很快,幾十串烤蘑菇被一搶而空,眾人已經放開戒備,對黑茶的燒烤手藝贊不絕口。
遲南和黑茶開始收拾‘餐具’,游遇將他的刀具仔仔細細擦干淨。
「到地面上走一走嗎?」看遲南收拾妥當,游遇提議,「順便再去捕獵些食材,除了蘑菇外,我們也需要補充些肉類和蔬菜。」
遲南點頭,一旁的黑茶不可置信︰「還有肉類和蔬菜可以吃嗎?」
游遇︰「當然,有時候我們造夢人偷懶,在設計怪物時會依照動植物作為原型,運氣好的話還能踫上魚蝦蟹這類海鮮,我很容易就能分辨它們的原型。」
畢竟他是設計它們的造夢人。
眾人無語,遲南想了想問︰「有用調料作為原型的怪物嗎?」
游遇聳聳肩,很遺憾的搖頭︰「當時沒想這麼周全。」
「太可惜了。」遲南說。
眾人︰「……」
「走吧,去踫踫運氣。」游遇把刀具拿在手上,像個躍躍欲試的獵人。
黑茶︰「可是,你們到地面上太危…」
他話說到半,突然想到這家伙是創造噩夢副本的造夢人,對于橫行地面的妖怪惡靈而言,造夢人算是半個爸爸。
遲南想了想,卻轉頭問黑茶︰「這里有可以裝液體的瓶子之類的嗎?」
「有,稍等,」黑茶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卻很配合的把自己的水壺貢獻了出來,「這個可以嗎?里邊還有半壺水。」
遲南點頭拿過水壺,對游遇說,「稍等一下,我先準備些眼淚。」
畢竟頻繁流淚對淚腺的負擔過大了,不如一次多準備些,也能留在避難所讓幸存者們用來防身。
游遇定定的看了過來,眼楮里閃過些微情緒︰「可是,這鬼地方恐怕找不到能幫助你流淚的糖分。」
遲南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眨了眨眼楮︰「不是還有別的辦法嗎?」
「是嗎?什麼辦法?」
游遇是故意的,遲南腦海里有個聲音提醒著他,于是他也不講話。
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遲南再次感受到了人類視線里的熱度。
他的皮膚被燙得浮起一層薄薄的紅。
可是挺奇怪的,這種灼人的熱度他只在游遇的視線里捕捉到過。
遲南的心里突然涌起某種莫名的沖動。
他毫無征兆的拉住游遇的手,手指與手指交纏的瞬間,遲南看著游遇的眼楮,眼淚滾了下來。
游遇有一瞬間愣住了,這是遲南第一次主動與他‘肢體接觸’。
可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遲南似乎還覺得‘觸踫’得不夠,拉起游遇的手覆蓋在自己的淚痣上。
就像曾經游遇對他做過許多次那樣。
游遇的手涼涼的,貼在微微發燙的臉頰上很舒服。
遲南一只手拉著游遇,另一只手用黑茶的水壺接住眼淚,安安靜靜的淚流不止。
游遇手上濕濡一片,理智和控制力在遲南的眼淚里漸漸融化、潰不成軍。
整個過程他幾乎不敢呼吸,怕呼吸的節奏暴露他此刻的情緒,可惜心髒早月兌離他的意志,在腔子里突突突跳個不停。
游遇再次深陷不可控的境地,可這次他不再驚慌失措,而是任由洶涌的情緒將自己淹沒,並且樂在其中。
不想再抽身了,游遇終于深刻理解並且縱容自己。
「好了嗎?」看遲南哭了好一會兒,游遇輕聲問,聲音有些顫抖。
遲南好一會兒才松開他的手,將混合了自己眼淚的水壺蓋子擰緊,點頭︰「謝謝。」
游遇笑了︰「先別謝我,我還要做一件事。」
他俯子極近的凝視遲南,認真且溫和的壓低聲音問,「可以親你嗎?」
遲南的身子好像微微顫了顫,雖然他不是很懂人類間復雜的感情,但卻懵懵懂懂知道‘吻’的含義。
他並不認為自己有拒絕的理由…或者一些更深層的原因,遲南點了點頭。
獲得遲南同意的瞬間,游遇在他濕漉漉的眼皮上落了個吻。
潮濕的睫毛貼在游遇嘴唇上,像蝴蝶的翅膀那樣微微顫動。
這是個虔誠得似乎不帶任何欲|望的吻。
或者說,游遇總是有本事讓欲|望變得虔誠。
他不願意浪費任何一滴眼淚,將它們盡數抹在自己的刀具上。
……
「如果遇到攻破救援隊防御機關的怪物惡靈,里邊的液體可以應付。」遲南將混合了眼淚的水壺遞給黑茶,囑咐說。
黑茶深知遲南的本事,也全然信任他不會拿眾人的安危開玩笑,接過水壺鄭重點頭,「好,你們上去狩獵多加小心,早些回來不要耽擱,捕殺隊的人不好對付。」
「沒問題。」
「放心好了。」
黑茶有種錯覺,這個讓他們在死亡恐懼里絕望掙扎的末日城池,對兩人來說只不過是個有些驚險刺激的游樂場。
在危機四伏的噩夢世界,人和人的差距被拉得無限大。
遲南和游遇穿過漫長的地下隧道,從通風口回到溫度極低的地面。
游遇擔心遲南著涼,並不打算多做耽擱,他用造夢人獨有的銳利視線和嗅覺,很快發現藏身不遠處的兩只‘獵物’。
它們其中一位渾身被灰色的鱗片覆蓋,看到人類的瞬間挺直身體露出白色的肚皮,黏糊糊的液體從它鼓起的兩腮和鱗片根部滴落,很快就匯集成一灘粘稠的水窪。
另一位身材修長柔韌性極好,綠色的軀干上跳動著無數女敕綠的觸須,觸須頂部是類似嘴唇的黃色器官不斷開合,對從地下城池走出來的新鮮人類垂涎欲滴。
「左邊這位的原型是鯉魚,處理不到位的話吃起來可能會有點腥味,右邊這位原型是黃瓜花,用來炖湯還是涼拌應該都很不錯,還能補充維生素。」游遇像個超市生鮮區導購,和顧客詳細介紹自家商品。
遲南則像個不擅長料理的顧客,點頭︰「我相信黑茶能把它們都料理得很好。」
「既然不嫌棄的話,我們開始吧。」
在兩位倒霉怪物意識到危險之前,游遇的刀子已經發出去,不出遲南的預料,他們很快集齊了葷素兩種食材。
很快,他開始後悔自己準備用來裝食材的袋子有些小了。
不過解決食物問題只是第一步,當下真正令游遇頭疼的是,如何修正系統bug或者與外界取得聯系。
他從來不喜歡被動等待救援,而且現在的子城無聊又寒冷,他不希望遲南繼續被困在這種鬼地方。
就在兩人拖著鯉魚塊和黃瓜花往回走的時候,一陣極細微的、像是鞋底碾碎落葉的聲音讓游遇停下腳步。
他望向黑沉沉的商業街廢墟︰「誰在那里?」
廢墟深處回應他的只有沉默,對方似乎並不打算主動站出來。
游遇越發來了興致,他在黑暗中晃動剛切割過怪物的小刀,用對方能听到的音量對遲南說︰「南哥,要不要賭一把?賭我能不能扎穿那家伙的心髒。」
遲南會意,也十分冷靜的說︰「我賭你可以。」
游遇低低笑了,故意頓了頓︰「看來南哥是輸不了了。」
作為造夢人,他能清晰且準確的分辨出空氣里彌漫的恐懼味道,對方在害怕,甚至差點尿褲子那種。
游遇在心里默默數,三、二…
他還沒數到‘一’,躲在廢墟里的膽小家伙已經戰戰兢兢的站了出來︰「遲、遲南,別殺我…我…我也是剛來這里…並沒有胡亂殺人。」
遲南舉起手電照過去,發現又是個老熟人。
也幾乎是看到對方的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破局的辦法。
剛親眼目睹兩人獵殺凶殘怪物的裴默嚇得腿都軟了︰「真、真的…我只是…路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