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南對上他的視線, 很認真的想了想問︰「我會被捉去黎明基地解剖嗎?」
游遇愣了一下,笑了︰「放心,沒人會敢把你當做小白鼠。」
頓了頓,他又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補充道︰「只要我在。」
遲南︰「哦, 謝謝。」
他想應該是游遇給同事打過招呼了。
游遇垂下眼楮, 轉動無名指上的鐵質戒指︰「我警告她, 絕對不能動你。」
遲南︰「那她怎麼說?」
游遇轉過頭,換上拖鞋走進浴室, 關門之前輕聲回答遲南︰「她說,磕到了。」
遲南︰?磕到了?磕到哪了?
游遇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時,遲南竟然破天荒的沒睡著,游遇盤腿坐到床上與他正對著︰「在等我嗎?」
遲南點頭︰「有些事想問你。」
游遇︰「好啊, 反正時間還長。」面對遲南,他絕對有奉陪到底的耐心。
可惜他剛說完, 遲南就打了個哈欠, 眼楮濕漉漉的眨了眨,游遇揚起唇角, 「那抓緊時間吧。」
遲南︰「那天,你為什麼把懷表留在我這?」
游遇想了想, 似笑非笑說︰「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看嗎?所以放你那, 你可以隨時看。」
遲南︰「……」
游遇笑了︰「說認真的,你知道懷表是我的死亡胎記, 我不喜歡把這種暴露弱點的東西留在身上,一直想找個人給我保管, 可惜沒有合適的人。」
遲南腦袋歪了歪︰「我是合適的人?」
游遇看著他︰「你都給我保管了十一年身體, 應該不介意再順手保管我的懷表?」
遲南︰「我盡量不弄丟。」
「沒關系, 」游遇又笑了, 「還有其他的問題對吧?」
遲南︰「副本角色的事情可以問嗎?」
游遇聳聳肩︰「當然,你角色的劇情已經全部走完了,有什麼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話。」
「弟弟為什麼要把哥哥藏起來,然後把自己打扮成哥哥,以哥哥的身份活下去?」遲南能準確判斷副本任務和破局方向,卻沒辦法讀懂造夢人精心設計的角色背後的情緒。
「如果在福利院的時候,你進一趟醫務室可能就明白了,」游遇撇了撇嘴說,「那里有弟弟患有不治之癥的診斷書,就算哥哥不殺他,他自己也活不過一年。」
遲南認真的想了想,搖頭︰「我還是不明白,這和他對哥哥做的有什麼關系?」
游遇深深看著他的眼楮︰「弟弟死在病床上只能讓哥哥難過一陣子,無論一年、十年還是二十年,哥哥總會有一天走出弟弟死亡的陰影,甚至漸漸把他從自己的生活里抹去。」
「但是他在死前的一年,用哥哥的身份活下去,以自己的行為、從方方面面滲透到哥哥生活的細枝末節,這樣哥哥永遠也走不出他所創造的影響,他也永遠活在哥哥的生命里。」
「弟弟的十九歲生日願望,就是被哥哥親手殺死,這樣哥哥更不可能把他忘記了,」游遇沉默片刻,「弟弟的人設,大概算是個不擇手段的病嬌吧。」
遲南又哦了哦,看向游遇︰「那你是嗎?」
「嗯?」游遇對他的反問有些意外,想了想笑著說,「算是吧。」
遲南︰「……」那他能理解病嬌是個什麼東西了。
游遇看著他︰「但我不會做出這麼無聊的事,太沒意思了。」
他要是這麼在意某個人,絕對不會用同歸于盡的低劣手段玩弄對方。
過于無趣也過于浪費。
想到這里,游遇的表情驟然一頓,眉頭也微不可察的擰了擰——
這麼在意某個人?他以前從不會考慮這種可能性…想著,他再次抬眼看向遲南,這個小惡靈給他帶來的影響力有點超標了。
「怎麼了?」遲南覺察到游遇不同尋常的視線。
游遇忙搖了搖頭︰「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遲南在提問上從來不客氣︰「你這次進噩夢副本,是因為生日宴會那天,答應要用本來的樣子見我嗎?」
「這算是主要原因,」游遇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不過也有公事,我進來順手檢驗同事的噩夢本修改情況,相當于監工,剛巧這次有適合的角色,我就幫忙演一演。」
「監工?」遲南沒想到造夢人這麼忙,除了設計噩夢外,還需要監督同事的工作。
游遇聳聳肩︰「你是不知道我這位同事,原本把恐怖噩夢本設計得有多…」他頓了頓才找到合適的形容詞,「有多荒謬。」
遲南突然有點興趣︰「可以說說嗎?」
「這次你們進福利院的破局方法,是你化妝成弟弟躺進墓地的棺材里,沒錯吧?」游遇又模了模無名指上的戒指,「原先可不是這麼回事,需要哥哥完成弟弟最大的心願才能順利找到尸體,從福利院逃出來。」
遲南︰「弟弟最大的心願,不是讓哥哥永遠記得他嗎?」
「是更具象化的心願,需要在福利院舉行一個很詭異的儀式,相當于…哥哥和弟弟在福利院小鬼們的見證下,結下靈魂捆綁的契約,」游遇指了指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這對戒指,就是舊版本留下的產物,因為某種喜好吧,我同事沒把它刪掉。」
遲南盡量把游遇的話轉化成畫面︰「听起來有些像人類男女經常舉辦的某種儀式。」
游遇看著他,笑了。
遲南又問︰「為什麼迭代了新版本?」
游遇饒有興味的抿了抿唇︰「夾帶私貨這麼嚴重,是會被夢游人舉報的,舉報多了造夢人也沒辦法。」
遲南同情的點點頭,此時此刻造夢人身上有種身為乙方社畜的無奈。
「還有問題嗎?」游遇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在了遲南身上。
遲南終于搖頭︰「暫時沒了,想起我再問你。」
游遇笑︰「沒問題,你先睡吧。」
經過一系列自殺找尸體,遲南已經困到有些模糊了,他躺在枕頭上不到五分鐘就已經睡了過去,中途夢夢醒醒了幾次,依稀听到游遇放輕腳步、小心翼翼打開旅館房門又合上的聲音。
遲南很想問他要去哪里,可還沒問出口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
路白舟進入旅館後,反鎖了門,獨自呆在密閉的廉價房間里忐忑不安。
她這樣等待了半小時,終于坐不住了,索性吞下兩顆安眠藥,想通過睡眠降低等待死亡給她帶來的煎熬和痛苦。
很快,她就在強烈藥效下睡了過去。
無數亂夢侵佔了她的睡眠,鏡子里站著那位她再熟悉不過的女孩子,許藍天。
此刻許藍天正扯著泳衣遮蔽幾乎看不出起伏的胸,一副對過于暴露泳衣無所適從的羞怯︰「白舟,我真的有點怕水,游泳池都只敢待在淺水區玩,去海里會不會有風險…」
「有我在,你不用擔心,」她意識里的另一個靈魂,路白舟在說服她,「你不是早答應我,讓我教你游泳嗎?」
許藍天猶猶豫豫的說︰「是這樣沒錯,但我們能不能先去游泳池練習練習…?」
路白舟︰「沒關系的,你要是遇到風險我頂上,我水性那麼好,你放心好啦。」
許藍天看她這麼堅持,只得點點頭︰「行吧…」
夢境陡轉,一陣巨浪迎面打來,她們的身體被吞進海水中卷入遠離人群的深海區域。
許藍天在海水里死命掙扎,嗆了一大口咸腥海水,她在潛意識里求救︰「白舟!你快出來幫幫我!白舟!白舟?!」
可她的副人格路白舟好像徹底被屏蔽了那樣,對她的求救無動于衷。
「白舟!救救我…」
許藍天被拋棄在深海的大浪中,孤立無援,直到完全不通水性的她漸漸被海水吞沒,掙扎停止,無數白色的小氣泡浮在混沌的藍里,不斷往上漂浮、擴散、最後消失…就像她的生命一樣。
隱匿在她潛意識里的路白舟等到她心跳徹底停止的瞬間,成功掌控了身體的使用權,她從善如流的揮動手臂和腿,很快從深水里浮了上來,朝沙灘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游去。
她一邊拼命游著,一邊不自覺笑了出來。
許藍天在這副身體里徹底死亡,她成功殺死了她,從此她將獨享這具並不完美的身體。
路白舟倏忽睜開眼楮,冷汗打濕衣服貼在她背上,潮濕的涼意浸入骨子里。
浴室方向傳來嘩啦啦的水聲,讓路白舟想起夢境里許藍天撲騰海水絕望的聲響。
「誰在屋里?」說出口路白舟才意識到,她的聲音在發抖。
密閉的旅館里自然沒人回答她。
路白舟從床上下來,心髒在腔子里突突突跳個不停,她不自覺放輕腳步朝浴室走去。
當推開虛掩的門,她發現浴缸不知何時已經放滿了水,水閘沒關,從浴缸溢出的水足以淹沒腳踝。
她睡覺前並沒有放水洗澡,而這家旅館開放的四間客房里,只有她的屋子準備了浴缸…
眼前的一切暗示都清晰明了,路白舟瞬間明白過來。
她月兌掉腳上的襪子,以充滿儀式感的莊重姿態坐進浴缸里,對著空氣低低的囑咐了句︰「你知道自己是沒辦法淹死自己的,待會兒你用點力,讓我死得徹底一點,拜托了。」
她知道,被她角色殺死的許藍天已經等在浴室。
她閉上眼楮,等待即將來臨的死亡命運。
……
209的裴默就沒路白舟這麼配合了,他屋里被濃烈的汽油味填滿,嗆得他不住咳嗽。
屋內的溫度也在迅速上升,密閉空間瞬間變成令人窒息的大烤箱。
裴默從衣兜里掏出一瓶從福利院順來的玻璃瓶子,撬開瓶蓋對著可能隱藏在屋里的審判人鬼魂︰「來啊!有膽量就滾出來殺我啊!不是要報仇嗎?」
在他打開瓶蓋的瞬間,屋內溫度驟降,鬼果然還是害怕這玩意兒的。
裴默對自己的機智感到慶幸,離開福利院前他趁眾人不注意,順了一瓶子天使噴泉加了料的池水。
雖然他知道現在正確的做法是乖乖躺平,任鬼魂把他身體炸得爆裂開花,但對死亡的恐懼戰勝了理智,讓他不得不做出自保的愚蠢舉動。
「怎麼了?這就怕了?不是要報仇嗎?」
裴默用獨臂小心翼翼舉著池水瓶子,像燻蚊香那樣走遍屋子各角落,心想,那位新司機把房門反鎖、把他困在旅館里又怎麼樣?沒有哪只鬼敢對付手持天使‘聖水’的他!
「有本事你別怕我手里這玩意兒來殺我啊!」
裴默冷笑,可很不巧,就在他得意的時候,被反鎖的房門突然‘ 噠’響了一聲。
是鑰匙插進門鎖扭動的聲音…裴默的心狠狠跳了跳,舉著手中‘聖水’對著門的方向︰「誰?」
游遇打開門,順手將209的房門鑰匙扔在地上。
裴默瞪大眼楮向後退了兩步︰「你、你又來干什麼?」
「來幫助不願配合的乘客。」游遇合上房門,戴上手套。
裴默作勢要把水瓶子往他身上潑︰「你、你你不怕這個嗎?」
他想,這個剛從墓地挖出來的新司機也算鬼魂吧…
游遇看著他滑稽的舉動,扯了扯唇角︰「怕?我喜歡還來不及呢。」
畢竟他可喜歡遲南的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