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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宛若無底洞, 即將徹底吞噬白秋。

白秋展開雙臂,身體還在急速往下墜落,她茫然地睜著雙眸, 雙眸剎那間蓄滿了淚水。

她仿佛能看到那一抹白衣跌落山崖,他代表著至高的光明, 卻這樣緊追著黑暗, 義無反顧。

一步步, 跌落無盡的深淵之中,徹底萬劫不復。

他將她抱緊,用最後的體溫, 捂暖她逐漸冰冷的軀體。

他的眼里燃燒著炙熱的火芒,幾乎她吞噬其中。

所有的記憶如同海潮, 一波波涌入腦海之中。

純淨無害的他, 冷峻矜持的他, 溫柔執著的他。

……以及最後,在她眼中入魔的他。

她那時已經知道, 他早就滋長了心魔,可那些年攜手的日子是如此安寧快樂, 讓她以為他安然無恙,並不會輕易成魔。

她那時想著, 小藤藤待她如此之好, 好到讓她離不開他, 那她便依著他的意願, 在他飛升之前陪伴他好了。

這小青藤對她有欲念。

她便遂他的意,做他身邊之人,一直陪伴著他,陪著他走完在人間最後的日子, 陪到他飛升那日,親自目送他走上坦蕩仙途,她便再也了無遺憾。

就像當年將他送上玄靈派的時候,她永遠都會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開,親眼看著他,從懵懂頑皮的小青藤,到世人都高攀不起的衡暝君。

她便可以徹底離開了。

她想回家。

想要成為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讀書學習,嬉笑打鬧,過上平靜的日子,而不是人人喊打的妖女。

可她沒想到,他的心魔已經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他已不願飛升,而她自以為的冷靜,也不過只是表象而已。

動心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只是在被他抱緊之時,徹底土崩瓦解。

她喜歡他。

喜歡到分離之時哭出聲來。

「青燁……」

她抓緊他的手,用盡全力抱住他的腰,胸口還在不斷噴涌出鮮血,染紅了胸口的衣襟,漆黑的長發迎風亂舞,她感覺生命在迅速流逝,眼前的人變得模糊,滾燙的眼淚被風吹干,連哭都如此艱難。

他還在溫柔地拖著她的身子,像是害怕踫到她胸口插著的劍,拖著她的手在顫抖著。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凶狠痛苦的表情,一雙眸子紅得如血,臉色慘白得卻如同厲鬼,額角青筋浮現。

他從前都是清冷純粹的,至純的仙藤,白衣端方,乃是正道曙光。

他現在抱著她的樣子卻像個瘋子,還在固執地重復著︰「不會的……你不會死……有我在,你一定不會死的……」

可她就要死了啊。

小傻子。

白秋對自己的情況再清楚不過,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魂魄碎裂的聲音——他們怕她死後被青燁復活,決定讓她魂飛魄散。

她不能回家了。

也不會再見到他了。

離別的話到了喉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到底留下什麼,才能讓離別成為一件不那麼難過的事?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跟他說,想說自己喜歡他,還想讓他忘掉她,不要因為她成魔。可又不想讓他忘記這一切,希望多年之後,世上已無她,可他還會記得,她曾經真實地存在過。

白秋伸手模了模他的臉,輕聲道︰「青燁,趁著這里沒有其他人,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不管以後我在不在,你都不要忘記這個秘密。」

他僵住,唇瓣抿出了血,固執地盯著她,身上魔氣彌漫,如火焰烈烈燃燒。

她說︰「其實我還有一個名字,叫白秋。」

「不是唐棠,是白秋,潔白的白,秋天的秋。如果有一天,白秋可以找到青燁,那她一定會告訴他一件事——」

「白秋,喜歡青燁。」

最後一個字落下,她咳出了一口血,眼底的光終于要散了,偏偏這是落到深淵盡頭的瞬間,他將她按在懷里,用後背抵抗著強勁的沖力,抱著她在塵土間翻滾,落得骨骼劇痛,一身是血。

他雙手支撐著地面,顫抖著跪坐起來,慌亂地去看懷里的人,手卻在瞬間僵住。

她已沒了呼吸。

那一天的玄靈派燒起了滔天大火,白秋墜崖,生死不明,無數的尸體堆積成山,魔修和正道死傷各半,情況慘烈。

據說,那日的正道翻遍所有地方,恨不得將整座山都掀翻,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衡暝君。

誰也沒想到,不可一世的衡暝君被關在鐵箱子里,被封住了听覺,沉在冰冷的湖底,在靠近廣虛境,所有魔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她將他藏得很好。

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到他,等他們想到把河水抽干之時,他早已恢復了力量。

極深的湖底,容納一人大小的鐵箱中彌漫著腐朽的血腥氣,卻徹底被隔絕在箱中,肌膚從干癟,到腐爛,再到露出森森白骨,第七日的時候,他如一具腐朽的尸體,潰爛多日,死氣沉沉。

混元玉的禁制在第七日徹底解開。

那些被他遺忘的很多片段,便這樣斷斷續續地回來了。

他看到自己牽著小姑娘的手,教她如何恢復力量,從化神期突破到合體期。

他看到自己帶著她出去游玩,小心翼翼地背著她涉水渡河,她在他背上睡得香甜。

他還看到……她向他哭訴自己的委屈,她告訴他她沒有殺人,她沐浴時朝他回眸一笑,眼楮里盈滿了璀璨的星星。

最終她死在他懷里時,他還在虔誠地注視著她死寂的容顏,渴望著她睜開眼,再陪他說幾句話。

嬌美的容顏定格在最美的瞬間,他的唇劃過她眉骨,劃過她的眼楮、太陽穴、到了臉頰、唇間,貪婪地尋求著最後的一點溫暖。

直到連最後一點溫度都成了奢求。

「如果有一天,白秋可以找到青燁,那她一定會告訴他一件事——」

「白秋,喜歡青燁。」

原來如此。

他忍受著來自魂魄的灼痛,痛苦不堪地在鐵箱里扭動著,滾落的血珠混著腥咸的淚,咂模著其中滋味,卻突然笑了。

原來一直都是他的小白啊。

可他還是讓她失望了。

因為混元玉忘記了她的秘密,這一忘就是一千年,每天都渾渾噩噩地活著,不記得為何而活,沒有在第一次見到小白的時候認出她。

血月的顏色逐漸淡去,被黑雲徹底吞遮住的瞬間,腐肉重生,骨骼節節生長,肌膚重現光澤,枯黃的青絲重新變得柔軟烏黑,一切的色彩重新匯聚,堆砌成造物所鐘的精致容顏。

青燁睜開雙眸,發現自己蜷縮在箱子里。

他摘下耳塞,輕抬手指,這鐵箱便一寸寸化為齏粉,他從湖底輕盈地掠出,沉沉立在寂靜的黑夜里,身形與黑暗融為一體,仿佛生于黑夜。

他盯著湖面,微微蹙眉。

小白為何不在他身邊?明明說好,要陪著他的。

他想見小白。

青燁微微閉目,神識向四周延伸開去。

他看到了無數的尸體,有正道修士的,還有魔修的,神識掠過無數山峰,到了主峰,來到他和小白平日的住所,他看到殘破的屋子,滿地的血和尸體,沒有小白的蹤跡。

山門口被懸吊的唐棠被救走了。

小白不在地下密室,不在屋子里,也沒有泡藥泉,屬于她的靈氣消散得干干淨淨,他只在一小灘血泊里,勉強尋覓到那熟悉的靈氣,是屬于築基期小姑娘的味道。

她流血了。

而那些正道修士,在尋覓無果之後,發覺血月臨空已然過去,他們錯失了最後的時機,有人已開始倉皇而逃,還有人不甘心,還在繼續漫山遍野地搜尋他的藏身之處。

青燁的眼神倏然陰沉,黑發和廣袖無風自動。

一股極致的殺意從眼底翻騰而起,他倏然飛掠起來,成了一道恐怖的鬼影,穿梭于所有人之間,所過之處,那些人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倒地。

他將手探到他們的頭頂,輕而易舉地抽出了他們的一縷魄,搜尋他們的記憶。

他要弄清楚來龍去脈。

青燁不厭其煩地一個個搜尋,搜尋了整整一夜,不顧尚未恢復完全的身體,終于從零碎的記憶中,拼接出了屬于白秋的來龍去脈。

他看到她率領魔修抵擋正道進攻,被人打傷,被人掌摑,拿著劍威脅江文景,最終跳下了懸崖,墜入萬丈深淵。

懸崖……

又是懸崖。

青燁的身體微微一顫,飛快地沖了過去,不知抱著怎樣惶然的心情,跌跌撞撞地來到崖邊。

他迎著懸崖之上呼嘯的狂風,黑暗中對著空茫茫的深淵發呆。

記憶還沒有徹底恢復完整,但這就像是一道閥門,一旦被擰開,就是無窮無盡,洶涌而至,任何一個熟悉的片段,都能觸發出更多的細節。

比如一千年前,他抱著她跌進了懸崖深處,就再也沒有主動地爬上來過。

他安安靜靜地守著她的尸體,恨不得也就此死掉,眼睜睜地看著尸體從冰冷到僵硬,再到腐爛,化為森森白骨。

凡間有守孝三年的說法。

他在懸崖底下呆了三年。

當時那座懸崖,還不是魔域的禁地,那深淵之下,僅僅只是她的埋骨之地。

他躺在她身邊,也像是一具奄奄一息的尸骨,化為原形,扎根泥土之中,任由風吹雨打。

直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蛇闖了進來。

追殺那只小蛇的正道被青燁活活絞死,青燁低頭看著那人的尸體,看到屬于玄靈派的弟子衣裳,這才如夢初醒。

他終于想起來,還有報仇這件事。

她是被人殺死的。

玄靈派因為她是魔,而且是修為高深的魔,就堅信她能興風作浪,執意殺她為天下除害。

她解釋了無數遍,說她不曾主動害人,他們卻說她狡猾虛偽,只是偽裝。

難道魔就一定該死麼?

他偏要成魔。

既然對他們而言,魔修不害人也是壞的,注定被所有人屠殺,那他便堂堂正正做最壞的魔,做最殘暴、狠戾、冷血的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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