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彈撥了幾下琴弦,錚錚有聲。
熟悉的六角涼亭,荷塘池水清澈湛然,蜿蜒環繞。
亭下。
半面帷幔垂下,披著外衫的青年坐在里面,闔目彈奏一曲清歌,面上的神情溫和悠然。
風徐徐過,難得的暖風,吹動青年額前的幾縷發絲。
伴隨著琴音,涼亭周圍滿滿的歲月靜好。
「…………」
當那雙手動起來的時候,院內的所有人都放松下來。
這是他們在這壓抑的皇宮中難得一遇的輕松時刻。
沒有人願意去打擾。
所以,當表情嚴肅的溫總管帶人從院外進來,听到琴音後,表情下意識緩和。
腳步猶豫了一下。
最後還是上前輕喚道︰「殿下。」
侍立在陳墨身後,正溫柔崇拜地看著自家主子的明鈺聞聲抬頭。
在看到溫總管身後之人,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位怎麼來無憂宮了?
陳墨手指按壓著輕顫的琴弦,平復了一下心情,抬眸望去。
台階下,宮裝女子的臉上帶著不變的笑意,柔聲問候道︰「臣妾見過太子殿下。」
「淑妃娘娘。」
陳墨站起身,伸手拽了一下披在身後的外衫,明鈺連忙伸手接過,攏在懷里。
溫總管在一旁引路。
走進涼亭的淑妃環視著周圍的景色。
松樹、涼亭、荷塘。
很風雅。
很閑適。
但是,這人可是大盛的太子啊。
風雅閑適的人也能當太子,掌控大盛這艘大船?
淑妃睫羽輕顫,掩住眼底的深沉,嘴唇一掀,不要錢地夸贊道︰「能在殿邊伺候的人,果然都是蕙質蘭心的人兒,臣妾的宮里怎麼就沒有這樣貼心的?」
明鈺趕緊低頭。
陳墨淡笑,他不是很想和對方扯太遠︰「娘娘謬贊了。您這次來,可是為了顏氏?」
他昨天剛在皇宮外遇到了顏氏女,今天人家親姑姑就來了。
說沒關系都沒人信。
陳墨伸手對著淑妃引座。
在太子對面落了座,看著陳墨那張即使不用精心打扮也讓人挑不出毛病的臉,淑妃狹長的眸子里盛滿笑意,拿手里的團扇掩嘴笑了笑。
「讓太子殿下見笑了,實在是因為家里就這麼一個乖巧的小輩,不得不多關照一些。」
陳墨視線下移。
非常敏銳地看到了那雙素白優雅的手指撥弄的團扇。
上面畫著的不是普通的梅蘭竹菊或是仕女圖,透過薄紗,隱隱映出了扇子上那萬里江山連綿山川,雄偉壯闊的畫面的一角。
「娘娘喜歡山?」陳墨緩緩問道。
淑妃倏爾一抬頭,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收斂,面色依舊是平常一般的柔和靜美。
團扇隨意的輕搖幾下,眉宇間的溫和弱化了著寬闊的臉型。
「只是隨意畫幾筆罷了,陛下忙于國事,臣妾也只能找些消遣。」淑妃輕描淡寫地帶過,不去詳說她和皇帝之間的恩怨。
陳墨垂眸。
「娘娘過謙了。」
其實他看得出來,淑妃手中團扇上的畫作早已不輸名家。
淑妃不想提其他話題。
「臣妾這次來,是想問殿下關于顏氏的……」
陳墨抬頭,雙手攏在袖中,臉色淡然。
「讓她自己選吧。」
什麼?!
淑妃詫異,心底剛剛升起的警惕瞬間化為不解。
太子難道不清楚她顏氏在大盛的地位?
還是說。
覺得她佷女顏瑤不夠資格做太子妃?
但是。
看太子這個態度,感覺都不像啊?
只是這一會兒,淑妃已經有些看不透面前看起來只沉浸于風雅的太子了。
「殿下可知自己在說什麼?」淑妃蹙眉。
陳墨模了模手底下質地溫潤的古琴。
雖然穿越之後,陳墨一直在適應古代的各種規則,但這並不代表他會為了適應古代的生活而丟掉自己的原則。
他學著尊敬皇帝,疼愛皇子,接觸朝臣,觀察百姓。
但他還是他。
一個普通的醫者。
太子什麼的,大盛未來儲君什麼的,娶妻生子什麼的。
這些還是留給齊王吧。
陳墨語調平緩︰「我知父皇已經為她選好了路途,但是,她應該有她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不願,後果我可以為她承擔。」
淑妃的手指忽然攥緊︰「…………」
她忽然不知道是自己該用什麼樣的心情繼續待在這座和皇宮格格不入的無憂宮。
一人之韻在神,而不在形。
精于作畫的她,最懂何為皮,何為骨。
眼前這位太子,看似尋常,但這皮囊下的風骨,不知何人可以看透。
如果當初有人也這樣對她……
面無表情的淑妃盯著陳墨不做聲。
涼亭內一時無人開口。
「…………」
半晌,淑妃起身,迎風而立。
「既然殿下已經有了主意,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說完,淑妃也不等陳墨回答,轉身走出涼亭。
回過神的溫總管連忙快走幾步跟上。
陳墨坐在原地,目送那道白色逐漸遠去。
消失在院門外的淑妃,像極了慢慢侵入無邊黑色墨汁里的花箋。
「荷花一樣的女子,可惜了……」
看到太子殿下似乎開口說了什麼,明鈺有些沒听清,疑惑地彎下腰︰「殿下可是有吩咐?」
陳墨本想搖頭,忽然想起什麼,道︰「太醫院的藥方,拿來我看看。」
「是,殿下。
雖然明鈺不知道為什麼殿下會關心藥方,但她依舊巧地讓人拿來一個之前太醫院讓人送來的盒子。
就在陳墨那邊安然偷懶的時候,太醫院這邊有一對父子。
「父親,您之前不是只對醫術感興趣嗎?怎麼最近突然關心起朝政了?」
在大殿上攻擊性極強的傅狻,此刻氣場弱極了。
攤開兒子整理的朝堂記事,著重瀏覽了一遍太子說的話,頭發花白的傅老太醫滿足又悵然地嘆了口氣,這才收斂神情,斜睨了他一眼。
「不可以?」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傅狻慌忙賠笑。
「行了,滾吧,這里沒你什麼事了。」利用完後,傅老太醫把紙往袖子里一塞,就開始趕人。
被推了一把的傅尚書苦笑︰「父親……」
剛準備越過自家兒子,傅老太醫突然轉過頭,蒼老的眼楮中流露出一抹絲毫不輸年輕人的尖利︰「我知道你想打探什麼,我只能告訴你——」
「讓禮部做好一切準備!」
傅狻瞳孔一縮,臉色煞白。
「父親……難道說……陛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