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紋仲除了吃飯外,全部的時間都躲在臥房里研究卷軸。當深夜來臨時,紋仲幾乎已經將卷軸翻爛了。然而直到此時,他對卷軸上的內容,還只是一知半解。
不是紋仲看不懂文字的意思,而是這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對一個幾乎沒有接觸過外界的六歲孩童來說,暴風國、朝廷、褐蟻領、律法、貨幣、生死……這種種的概念很難一下子全都消化。
紋仲真想多研究它一會,但卻沒有時間了——按照約定,他必須將卷軸和鐵箱送回。
在陰君進入熟睡之後。紋仲拿著卷軸,又躡手躡腳的來到陰宮外,喚來清晨那只小陰蚊,並騎著它飛到藏鐵盒的地方,將卷軸放回鐵盒後鎖好。再操縱著陰蚊,將鐵盒扔到了下游的河道中。
……
接下來的六天,紋仲都會在陰君起床之前,操縱著小陰蚊攔截鐵箱,取出卷軸,並在晚上按時送出。
直到第七天的時候,小陰蚊已經形成了習慣,不需要紋仲的操縱,便可自行完成以上的所有步驟,甚至還學會了用分裂的口針夾著藥匙開鎖和關鎖。
紋仲能更方便的看到每天的卷軸了,並對里面的內容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七天下來,紋仲的世界觀被第三次的顛覆了。他意識到,陰宮之外的世界,比他想象的還要廣大,他第一次有了「無限」這個概念。
幾個月之後的一天晚上,正當紋仲依依不舍的將卷軸交給小陰蚊時,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既然父親能通過信件與外界交流。我為什麼不能呢?」
……
又一次送葬儀式上,紋仲偷偷對桑嚴說道︰「今天晚上,我要寄出一封信。」
「絕對不行!這次不管你怎麼威脅我,我都不會同意的!」桑嚴的態度異常的堅決。
紋仲一笑,在桑嚴的耳邊說道︰「事成之後,我讓你當上輯里錢莊的大管事!」
「你……開什麼玩笑?」桑嚴竟有些心動了,他雖為褐蟻山最信任的管家,但卻出身卑微,沒有資格介入輯里錢莊的生意。而大管事一職,卻是僅次于大掌櫃的職務。桑嚴連做夢都不敢想象。
「我父親能讓褐蟻山在一年之內從小掌櫃變成大東家,我讓你在半年之內從大管家變成大管事,應該不難吧?」
桑嚴望著紋仲,沉默了半天,最終緩緩開口道︰「信寄給誰?」
「青竹先生。」
……
第二天清晨,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跑到青竹學堂,將一封信交給了青竹先生,然後一聲不吭的跑開了。
青竹先生在他身後連叫幾聲,都沒有回應。這個小孩並不是青竹學堂的學生,信封上也沒有任何署名。青竹先生好奇的打開了信封,當他看到信上那歪歪扭扭的稚女敕字體時,就會心的笑了。
此後接連幾天,青竹先生每天都會收到一封神秘的來信。送信的方式也五花八門,有時是突如其來的陌生小孩,有時是偶然路過的流浪乞丐,有時就直接憑空出現在書房的桌子上。
每封信都沒有署名,信上的文字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很顯然,他還是一個剛剛學會寫字的小孩。但信上的內容卻很不尋常。每封信上都會有大量的問題,都上到國家大事,下到生僻字的注解,似乎這個寫信者對暴風國的方方面面都十分的了解,卻對一些基本的概念認知錯誤。
比如,信上有這麼一段話︰昨日聞知,朝廷對褐蟻領增加賦稅,引得褐蟻族百姓對黃蜂女王怨聲載道。學生實在想不通,朝廷每年花重金豢養軍隊,又出高價雇佣國外佣兵。而這些軍隊和佣兵卻不能給暴風國帶來任何收益。由此可見,黃蜂女王沒有經商才能,她是如何當上暴風國的大掌櫃,而那個從未露面的暴風國東家又是誰?
青竹先生拿出筆墨,工整的寫下了一封回信,信中如此解答道︰「黃蜂女王這一頭餃並不等同于大掌櫃,黃蜂朝廷也並非輯里錢莊一樣的純盈利機構。國家是一個比錢莊復雜百倍的系統。若想了解詳情,請參閱以下書目︰《蜂王本紀》、《暴風國史》……」
寫完回信後,青竹先生將它封入信封,又從自己的藏書中挑出幾本,與信封一起用皮紙包好。在下一個神秘信使到來時,將紙包交給了他。
……
次日清晨,小陰蚊便將每日的卷軸和紙包一並交給了紋仲。
當紋仲看到青竹先生的回信時,簡直欣喜若狂,對青竹先生送他的藏書,也是如獲至寶。當天晚上,紋仲將自己的感悟和新的疑問寫在信中,同看過的卷軸一起全都交給了小陰蚊。但青竹先生的那封回信和那幾本藏書,紋仲卻無論如何也舍不得送走了。
從此,青竹與紋仲變成了一對秘密的筆友,頻繁通信。對于紋仲的所有請教,青竹都會毫無保留的解答。紋仲除了隱瞞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外,與青竹幾乎無話不談。
……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幾個月,紋仲也在不知不覺中又長了一歲。被他馴養的那只小陰蚊,也長大了不少。紋仲不想讓這麼大一個目標整天在陰宮進進出出,于是不得不再重新訓練一只新的小陰蚊。
紋仲在與青竹先生通信的同時,也會時不時的給桑嚴寫幾封信,學著父親的手段,為桑嚴的仕途出謀劃策。
桑嚴在紋仲的指示下,頻頻立功,果然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就榮升為了輯里錢莊的大管事。還特意給紋仲寫了一封長信,以表感激。
但之後,桑嚴對送信就顯得不那麼上心了。首先是卷軸上的筆跡變了,這說明桑嚴違背了約定,將送信的任務交給了另一個人去辦了。然後是卷軸上的內容,很多都是敷衍了事,不再像之前那樣事無巨細了。
但這一切都沒有讓紋仲生氣,只要與青竹先生的通信保持正常,他就滿足了。
青竹先生也早就猜出,與他通信的這個神秘人,就是當年听過他一堂課的那個「家奴的孫子」。雖然青竹先生只見過紋仲一面,而且至始至終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和姓名,但在青竹先生心目中,這個天資聰穎的神秘小孩,已然成了他最上心的一名學生。
紋仲也多麼希望,與青竹先生的聯絡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但變故還是發生了。
一天清晨,紋仲並沒有如約收到青竹先生的回信。取而代之的,是卷軸上記錄的一條令紋仲震驚的消息——官府在青竹學堂內搜出大批違禁的蜂王餅,學堂被查封,青竹先生也被捕入獄。
紋仲知道,以青竹先生的為人和謹慎,他絕不可能做出違背暴風國律法的事。他的入獄必定另有蹊蹺,很可能是遭人陷害,而陷害他的人,非褐蟻舟莫屬!
紋仲馬上提起筆來,想給桑嚴寫信,告訴他如何救援青竹先生。但轉念一想,這封信桑嚴最早也得晚上才能收到,而且他還不一定會按照信中所寫的去做。萬一青竹先生的案情又有什麼新的變故,這每次通信都至少要花一整天的時間,根本不能及時做出應對。要知道,在暴風國的律法中,褐蟻族人私藏蜂王餅,可是殺頭的死罪!青竹先生雖不是褐蟻族人,但隨時也有性命之憂——尤其是在被有意加害的情況下。
想到這里,紋仲沖出房門,飛奔向小島的碼頭。
然而那里卻沒有一艘船。紋仲喚來小陰蚊,想騎著它飛出陰宮洞穴。可小陰蚊剛一接近下游隧道的入口,就被一大群成年陰蚊攔住了去路。
無奈,紋仲只好返回陰宮,跑到陰君的臥房前,急促的敲起了房門。
「父親!我要出去!」
此時還沒到陰君的起床時間,他被紋仲吵醒後,有些不悅道︰「卯正乃靜眠佳辰,有什麼事,用過早飯再說。」
紋仲雙膝跪在門前,哭訴道︰「父親!請讓我去新月城吧!我一定要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