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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河澤劍勢剛猛迅疾, 當頭劈下,似要連人帶椅一分為二,換了普通修士早跌下躺椅, 逃命去了。

但藺飛鳶並非普通修士,他是敢殺元嬰的金丹, 常年生死一線。

就算此時靈氣被鎖、——傷未愈, 眼力仍在。

他紋絲不動, 穩坐釣魚台。

劍鋒停在頸間, 劃破他繡著花瓣的衣領。

「你是誰?!」孟河澤厲喝。

藺飛鳶伸出兩指, 輕輕敲擊劍鋒︰「好好說著話,動手作甚, 沒大沒小, 誰教的規矩。」

孟河澤胸口劇烈起伏。

他覺得自己忍不住了, 只想將這妖人砍死。

「小孟。」

身後忽響起一聲輕喚。

「宋師兄!」

孟河澤驚喜地抽劍回神。

卻見宋潛機手里當真端著藥碗,眼眶登時泛紅。

我才出門多久, 不過從秋到冬, 幾場雪的功夫, 師兄已經淪落到給別人熬藥了。

「這位是藺道友, 暫居宋院養傷。」

宋潛機一句話,令孟河澤滿腔怒火霎時冷卻。他回敬藺飛鳶一個得意眼神︰

誰主誰客,還不明顯?

你不過是個養傷的病患,我不與你計較。

藺飛鳶端碗喝藥,故意拿喬︰「今晚這藥真苦, 不如你中午熬的好喝。」

那語調婉轉,似在唱戲。孟河澤听得一陣反胃。

「不可能。」宋潛機納悶,「這就是中午熬的,我只是回鍋熱一下。」

藺飛鳶臉色青白變化, ——放下碗。

「哈哈哈哈!」孟河澤爆發大笑。

笑罷忍不住好奇︰「卻不知,這位藺道友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他出劍時已經看清,這是一位靈氣被封的金丹。

在千渠郡,誰會對宋仙官的客人下這樣狠毒的——手?

宋潛機︰「我打的。」

院內忽然沉默。孟河澤震驚無言。

藺飛鳶霍然起身,大步回屋,狠狠摔上門。

孟河澤笑得狂拍石桌。讓你這妖人炫耀!

宋潛機坐回自己的躺椅︰「你笑什麼?」

「見到師兄開心,听說師兄突破元嬰,我更開心。」

宋潛機微笑。

孟河澤見他心情好,主動坦白︰「我這次出門,不止接回家人,還帶回了華微宗這一屆的外門弟子。」

宋潛機心中一跳,笑容僵硬︰「幾個人?」

「全部。」

宋潛機抱起小靠枕︰「這樣啊……」

孟河澤心中忐忑︰「師兄不高興了?」

宋潛機誠實道︰「有一點。」

孟河澤立刻認錯:「對不起宋師兄,我知道錯了。」

宋潛機以前對孟河澤說,想做什麼就去做,不用在乎我。不是空話。

但他這次確實有點不高興。

宋潛機問︰「你錯在哪里?」

孟河澤︰「我錯在晚歸,師兄遇刺時,我竟不能在旁保護,讓師兄涉險。」

「不對。」宋潛機搖頭,「我不需要保護。」

「我錯在給千渠帶回麻煩。這批外門弟子隨我叛宗,華微宗早晚會知道,絕不會輕易放過。我逞一時英雄,自己攬下的事情,該自己解決!」

「不對。」宋潛機仍搖頭,「我也不怕華微宗。」

孟河澤臉皮漲紅,酸澀又氣惱道︰「我錯在不該對藺道友出劍?可他實在太……」

「與他何干?!」宋潛機嘆氣︰「既然能帶這麼——人回來,此行必定橫生枝節,波折——,你錯在沒有傳信給我。」

孟河澤怔然︰「我,我怕麻煩師兄。」

宋潛機︰「你遇事不說,我怎知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遇到應付不了的強敵,身上帶的符夠不夠用,錢夠不夠花?」

「師兄!」孟河澤眼眶微紅,鼻尖酸澀,「我的傷都好了!」

宋潛機站起身︰「你等等。」

孟河澤獨自愣在院中,心想我才剛回來,就算犯錯在先,宋師兄不會找家伙要打我吧。

等過片刻又想,若是真打,就讓他打,只要師兄消氣,挨兩下也沒什麼。

 當一聲輕響,宋潛機在石桌上放了一物︰

「過來。」

孟河澤定楮一看,竟是一碗面。

冬夜北風吹,面湯冒著白色熱氣。月光和燭光下,面條色澤晶瑩。

滾燙的湯汁,令他從里到外也泛起熱意︰

「師兄。」

「我第一次煮面,不知味道如何。」宋潛機道,「嘗嘗。」

他看人做過幾次,總覺得不難,應該比修煉和種地容易。

孟河澤喜出望外。

「既是師兄親手做的,一定絕佳。」

他迫不及待抄起筷子拌面。

誰知面條越攪拌,湯汁顏色越渾濁,蔬菜越稀爛。面碎——片,黏糊糊粘在一起。

孟河澤心中預感不妙,剛吃一口,眼淚差點掉——碗里。

世上竟有如此怪味!

宋潛機見他神色微變,緊張道︰「不好吃麼?不合口味就倒掉吧。」

孟河澤連忙道︰「好吃好吃,特別好吃!」

宋潛機伸手要碗︰「讓我嘗嘗!」

孟河澤嚇得埋頭扒面,管他酸咸苦辣甜什麼古怪滋味,囫圇吞——肚中,亮出干干淨淨的碗底︰「我吃完了!」

宋潛機笑起來︰「真的這般好啊……」

庖廚天才竟是我自己。

下次再做一碗,請衛平也嘗嘗。

……

千渠坊刺殺後,長街狼藉遍地。

屋宇傾塌,店鋪殘破,到處是靈氣沖擊和爆炸後的焦黑痕跡,令人扼腕嘆息。

白日里熱火朝天地趕工重建,晚上工匠們回去休息,只留下一堆木板、朱漆、青瓦、鐵釘……

紀辰手持陣盤,在斷壁殘垣間穿行,借陣法隱匿氣息,腳步落地無聲,像一道影子。

終于在「太平記」錯落的殘骸中瞥見熟悉人影。

衛平深夜來千渠坊做什麼?

不對,他不止一個人。

他們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衛平的背影正好擋住另一人的身影。

紀辰沒有靠得太近。

……

「我父親讓我帶人來,但我念著兄弟情分,不忍心看你執迷不悟,被奸人迷惑。」衛湛陽輕輕踢著一塊燒黑的牌匾,感嘆道,「——以我一個人來了。衛真鈺,你——時離家,只有我還拿你當弟弟。」

衛平笑道︰「心領了。你走你的登仙道,我走我的千渠橋,是死是活,各憑本事,各安天命。」

「我不明白,你不喜歡束縛,要逍遙,要自在,可你現在在干什麼?」

「求自在。」衛平道,「自在不是四海為家浪跡天涯,我心自在,才是自在。」

「如果沒命,還如何自在?就算我不娶陳紅燭,衛家不趟這淌水,華微宗也不會放過他。你知不知道,華微宗數千外門弟子夜闖山門,投奔孟河澤,一路逃往千渠?這次仇怨結在明處,你跟在宋潛機身邊,只有死,沒有活!回頭吧,還來得及!」

衛平︰「我給你的令牌,一炷香後失效,千渠陣法會立刻攻擊你。你還有一炷香時間離開千渠。跑快點,還來得及。」

衛湛陽听聞此言,臉色忽冷,好像卸下一張「苦口婆心」的面具,露出冷漠的本相︰

「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出一條什麼樣的路。」

話不投機半句多,衛湛陽忽——靠近衛平,低聲快速道︰

「你的新兄弟在背後看著你,去滅口吧。」

說罷潛入陰影深處,瞬間消失無蹤。

衛平慌忙轉頭,只見十丈遠外立著一道人影。

紀辰表情失魂落魄,似不可置信。

衛平渾身一震,大腦空白。

——被發現了。

拔劍殺紀辰滅口?

他做不出。

難捱的沉默中,紀辰幽幽開口︰「看來你是不會考慮舍妹了。」

「你半夜出來見面的姑娘,可是那晚去‘太平記’的路上遇到的?」

衛平呆怔︰「啊?」

那天紅葉忽至,宋院三人冒著薄雪去吃烤肉。紀辰問他為何魂不守舍,他信口扯謊,說看到一位漂亮姑娘,看得呆了。

紀辰問︰「若不是她,你也不會故意約在你們初見之地。可惜良辰美景不再,只余斷壁殘垣。」

衛平忙點頭︰「這件事,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可你有喜歡的姑娘,大大方方交往便是,我們都會祝你好,為何要躲躲藏藏?」

紀辰想到此處,目露懷疑之色。

衛平來見的,真是一位心儀的姑娘嗎?

若不是,他還能見誰?深更半夜密會,商量什麼?

君子不窺友之私。他方才沒有運起靈氣,偷听衛平說話,是因為仍願意相信對方。

「這是因為、因……」衛平心思飛轉,謊話張口就來︰「因為她是來拒絕我的!不想被人看到。我是千渠總管,天城誰不認得我?既然我與她有緣無份,不好平添閑話,讓她遭人議論。」

紀辰懷疑目光變為同情,甚至有幾分欣喜︰「原來如此,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如考慮一下舍妹?」

衛平震驚他轉移話題的能力,不管說什麼,九曲十八彎總能轉到「舍妹」身上。

這大概是某種特殊的能力。

「我方才失意,暫時無心兒女情長,一心只想建設千渠。」

紀辰︰「理解理解。對了,我是來告訴你,孟兄剛才回來了!你明早若見到他,——忍耐幾分,——刺激他兩句。」

衛平想,有孟河澤在,宋潛機的安全總能多些保障。

紀辰想,我不止一個好兄弟,總有人能考慮我妹。還是要在孟兄身上下功夫。

「他說什麼,我都不會與他計較。」衛平低聲道︰「今晚你既然撞見我的事,這就是咱們兄弟的秘密,還請你莫讓旁人知曉。」

紀辰氣道︰「我紀辰豈是搬弄是非,拿兄弟情傷說閑話的長舌小人?!你未免太將我看低!」

兩人當即擊掌為盟,紀辰信誓旦旦︰「今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連宋兄、孟兄都不說!」

衛平微笑︰「好兄弟。」

有時一個謊言就像華美錦袍上的補丁,若不想被人看見,要用更多針線縫補遮掩,最後落得一件千瘡百孔的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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