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殿中。
歸陽子閉目盤膝,身後還是那巨幅的空白畫卷,這大殿仿佛和十年前一個樣,從未變過。
直到一個年輕人走進了大殿,他才睜開雙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回來了?」
蘇異緩緩走近,接著跪伏在地,重重地磕一個響頭,最後喊了一聲「師尊」。
歸陽子點頭不止,接著揮手招來一個蒲團推到他面前,說道︰「你的師兄弟們都找到了,在天尊殿那邊,你得空的話便去看看吧,當然了,還少了玉籬那丫頭,你得把她送過去。」
旁人听了這話大概會以為玉字輩的太鄢山弟子都得以幸免于難,可蘇異卻知道除了玉琪玉衡和留守在天尊殿的玉枝之外,無一人幸存,所以找到的那些,自然都是尸首。
蘇異不認為師尊會是冷血之人,可眼前這個慈祥老人確實始終鎮靜,似乎沒有半點悲慟之意,仿佛災禍從未發生過一般。
他想不明白,終于還是開口問道︰「師尊為何…能如此從容?」
歸陽子卻是輕輕一笑,反問道︰「那你覺得為師應該如何反應才對?是放聲痛哭,還是以淚洗面?」
蘇異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解釋。
歸陽子依舊不作答,再問道︰「你覺得‘法外’二字的意義何在?」
蘇異怔了怔,不明白師尊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但想來他老人家從不無的放矢,定有他的深意所在,于是思索片刻後答道︰「超月兌自然之法,不受天道約束,是為法外。」
蘇異知道這答案充其量只能算是中規中矩,沒有什麼新意,但並不打緊,後面師尊自會有秒解,這叫拋磚引玉。
歸陽子對自己的這個徒兒再了解不過,知道這家伙又犯懶了,不過他倒也沒有點破,只似笑非笑地看了蘇異一眼,接著兀自往下解釋道︰「法外之人壽元無盡,以無盡看有盡,終如命河里過盡千帆,縱能帆帆留戀,卻不可一一追逝為師這一生迎來送往的,不
知看過多少親友走在前頭,但法外之境便是如此,有句話叫做‘破法之上無生死’,唯有心境到了這一步,才有渡過那條破法之河的可能…」
「法外之境,是先有心境後有修為,而非先有修為再修心境。」
蘇異眉頭緊皺,低著頭若有所思。
「所以…」歸陽子盯著眼前處于苦思之中的年輕人,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在自己膝下悶頭啃讀晦澀經書的頑皮孩童,他輕嘆一聲,接著說道︰「你說為何為師能如此從容?」
「並非為師不痛心,只是情緒之火不輕易顯露于人罷了,若是為師再年輕個半百,說不得,怎麼也要去那伊摩耳走一遭,只不過如今這種事還是得交給你們年輕人去做才合適…」
蘇異突然抬頭,看到了歸陽子那雙掩藏在皺紋之中的眼楮,依舊沒有波瀾,但這一回他能感受到那深處的怒濤翻涌,和悲慟的激蕩。
「師尊的意思是…讓我去西域找那老東西的麻煩?」
蘇異本以為師尊會勸自己隱忍,又或是說一些諸如「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的話語,卻沒想過會是如此鼓勵自己去尋仇。
「有何不可?」歸陽子點頭道︰「你要修得心境圓滿,這也是不得不過的一關。」
蘇異忽然有種恍悟的感覺,這與看不看淡生死無關,而是那西域某人還欠太鄢山的眾師兄弟一個公道,若是不還上,于心何安。
放下歸放下,可仇還是得報的。
「明白了。」蘇異釋然道。
他接著環顧了空無一人的大殿一周,又問道︰「老祖去哪兒了?」
「自然是已經離開了…」歸陽子頗為無奈道︰「那老家伙可沒有等人的習慣。」
听師尊的意思似乎是自己若來早些便能見到老祖,蘇異不免感到遺憾,頗為可惜道︰「我還有一些疑惑想請教他老人家呢…」
歸陽子失笑道︰「你有心請教,他卻未必會願意指點你。」
說到這,
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老家伙倒是留了幾句話托我帶給你。」
蘇異眼前一亮,忙道︰「是什麼?」
歸陽子無奈搖頭,心想有自己這個師尊在,你這小子還惦記著別人的那點絕學。
不過他倒也沒有多糾結,雖說自己號稱仙師,擅長循循善誘,但論到武學上的造詣,卻也不得不服獨孤忘一次,那家伙奇思妙想層出不窮,于開先河一事上絕對是冠絕天下的存在。
「老家伙說,讓你量力而行,竊靈不同于向天地借力,說得不好听些,那叫偷,而且是從修士的身上偷,既然是偷東西,那就得時刻記著別濕了鞋,萬一哪天陰溝里翻船,做賊被人給逮住了,是不是要被打個半死?」
蘇異听得月復中牢騷不止,心道老祖這說的都是些什麼話,要論傳道授業,他可比師尊差遠了。
歸陽子看到蘇異的神情便知他所想,心中終于暢快了些,便為獨孤忘的這番話做了些解釋,總算是讓蘇異的眉頭舒展開來,接著又道︰「老家伙還說了,你這招式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施展時傻站在那,容易被人當靶子打,至于該如何解決,那便是你的問題了,若想不出來,大可再去背忘錄里找靈感。」
果然還是老祖的風格,不過這話倒是一針見血,先前在場那麼多的江湖高手,還有一個天師境的寇紀申,都沒人能破去那「唯我境」,完全只是因為這一招太過出人意料,詭異到讓人不敢接近罷了。
若是那些人能齊心些,一擁而上,又或是寇紀申能再大膽些猛攻,結果定會很不一樣。
蘇異略加思索便知獨孤忘說得一點都沒錯,于是嘆道︰「多謝老祖提點。」
歸陽子卻是捻須笑道︰「你對著我說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我不替你傳這話,真要謝那老家伙,日後你上孤忘山自己找他說去吧。」
蘇異倒是從這話里听出了別的什麼東西來,便問道︰「師尊這是要離開太鄢山回大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