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說思維不該受到拘束,可你自己現在不也拘泥于境界之分?要我說,破法三境和你這輪回境說不上哪個更好,你不該執著于比一個高低才是。」
蘇異化身理中客,本只是想和洪釋庵杠上一杠,無事盡挑三兩刺,總之不能讓這老家伙隨意貶低大宋國。
卻沒想到洪釋庵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心道這小子竟也不偏心,似乎公正得很,倒是一時間令人失去了爭論的方向。
見蘇異如此理性,洪釋庵忽然有些意興闌珊,便擺擺手道︰「總而言之,輪回境的好處是遠非你能想象得到的…」
老頭這麼快就泄了氣,蘇異又是意外又是覺得好笑,說道︰「這麼厲害的嗎?那你快些教給我吧。」
洪釋庵見他一臉的似笑非笑,便知他肚子里沒裝什麼好水,重重地哼了一聲,才接著往下說。
「世界六道,由‘人間道’起,轉輪于‘生靈道’,‘神鬼道’,‘煉獄道’,‘修羅道’,‘天大道’。」
「每一道,都與自身六道對應。自身為人道,便在世界的人間道中行走,自身為畜生道,便在世界的生靈道中行走,道道如此。」
「你可能要問,何謂在‘在六道中行走’?這個‘行走’又是什麼意思?」
「所謂的行走,其實是一個狀態,進入這個狀態,便意味著你遁入到了世界六道的轉輪之中。我們從人間道說起,莫以為你現在身處人道,就是在人間道中行走了。大錯特錯!」
「即使是最基礎的人間道,想要遁入其中也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否則南釗國也不至于出不了幾個真正的轉輪者,南釗王那小兒更不至于要去打你們類物通論的主意了!」
洪釋庵語調漸高,又忽覺自己扯遠了,但見蘇異听得認真,面色並無異常,這才吐了吐氣,接著說道︰「那麼想要遁入人間道,便得先了解什麼是人間道。依你看,這問題該如何做解?」
「我不知道!」蘇異十分干脆道。
洪釋庵眼皮一跳,見他神色嚴肅並不像是有意搗亂,便忍下脾氣沒有發作,耐心道︰「我這是在和你交
流呢,學習之時,你總得讓為師者了解你的進展不是?」
「哦…」蘇異恍然道︰「我還以為你是在顯擺呢。可我還是不知道,沒有頭緒,不如你接著講下去,如此能省些時間。」
「行…」洪釋庵深吸一口氣,咽下了所有煩躁,接著道︰「人間道的人間,與這現實的人間,有所同,又有所不同。你大可將它們當做大小兩個人間,大人間是現實,小人間是你自己。」
「有所同,是因為小人間就在大人間之中,于常人來說並無跡可尋。」
「有所不同,是因為大人間是這世界的,小人間才是你自己的。你生于這個世界,卻不擁有這世界,但你可以擁有小人間…」
「而找出小人間與這世界的不同之處,便是進入人間道的關鍵,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蘇異听著這大小人間換來換去的繞口話語,腦中如在梳理團成亂麻的絲線,緩緩點頭說道︰「有那麼點意思了,你繼續。」
洪釋庵大手一揮,地面上便鋪開了一大張白紙,接著又掏出一張巴掌的小紙片,道︰「如果世界是腳下的白紙,你是這張紙片…」
他接著將紙片置于白紙之上,兩紙相疊,幾乎分不清彼此。
「這便是有所同。」
洪釋庵說罷用毛筆在紙片上一點,留下淡淡的墨痕。他推著紙片輕輕劃動,看上去就如同那道墨痕在白紙上游動一般。
蘇異盤坐于那張白紙上,皺眉思索。
洪釋庵見他若有所思,便停下來,直至蘇異抬頭,方才問道︰「作何感想?」
「還是有所同?」
洪釋庵點了點頭,接著將沾滿墨水的毛筆在紙片上重重一按,墨水透過紙片滲到了底下的白紙上,留下了痕跡。
他移動紙片,露出了白紙上的那一小攤黑色,道︰「現在呢?是不是有所不同了?」
「所以…」蘇異心中似有所感,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越想越是覺得混亂,便忽地別過頭去不再參悟。
洪釋庵笑道︰「我這比方雖能給你一些啟發,但卻未必是最恰當的。我所理
解,與你所理解,或許會有所出入。你能不拘泥于我所說,自尋他法以做參悟,這很好。」
他將紙筆收起,又道︰「慢慢想,這事急不來,等你想明白時,就是真正開始修煉六道神通的時候了。」
接下來的三日,蘇異被洪釋庵泡在藥桶里,一面參悟人間道,一面療傷。
洪釋庵便守在他身旁,觀察著他身上的絲絲微妙變化。
三日一過,蘇異便即睜開眼楮,動靜雖小,洪釋庵卻是第一時間便察覺到,急切問道︰「怎麼樣?」
「有一點頭緒了,但還遠沒到破題的程度。」蘇異搖頭道,接著走出藥桶擦拭身子。
「那怎麼不繼續?這藥力也還足著呢。」
不知為何洪釋庵似乎比他還要關心參悟的進展。
「三日之約馬上就要到了,你的徒弟不是該來了嗎?」
「喲,完了完了,給忘了…」洪釋庵一拍腦門,急道。他頓時有些慌亂,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便在屋中走來走去。
「你干什麼?」蘇異疑惑道。
「我…」洪釋庵老臉一紅,尋了張椅子坐下,道︰「我沒干什麼。」
他又忽然問道︰「三百年了…你說我是不是該準備些什麼?就這麼迎接他,會不會太…寒磣?」
「你不是已經準備好了嗎?」
「什麼?」
「一顆懺悔的心。」
洪釋庵一時語塞,有打人的沖動,但又想道這是事實,若是自己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又該如何去面對夜陽呢?
晝沉隨後如約而至,房門被緩緩推開,洪釋庵當即騰地站了起來。
見到了闊別三百年之久的弟子,洪釋庵老淚縱橫,比起東西觀望的晝沉,他反倒像是這個洞府的客人一般,好半天才澀聲道︰「夜陽…三百年了,為師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你還能記得回家的路…」
晝沉如入自家門,抱著夜靈姬隨意走動,去尋找自己三百年前落在這屋子里的回憶。
「過去的夜陽已經死了,我現在叫晝沉。」他隨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