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名表面上?還算稱職的臣子, 宿婉是怎麼都想不到?她和皇帝在同一個被窩睡了一晚又一晚。說是寵臣榮寵也不對,他冷冰冰瞧著她的模樣,分明是看仇人一般。
「皇上?!祖宗禮法不可廢, 哪有跟臣子學那什麼……生活的。」
宿婉死死拽住被子,義?正言辭地批評他︰「隔天?御史就有奏折參皇上?了!」
「哦?」他上?了龍床後?方才洶涌的怒氣像是一場夢境一樣消散了, 聞言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 好整以暇地看她還能?怎麼表演。
「是參朕, 還是參你這個女扮男裝大逆不道的罪臣?你們蘇家好大的膽子,呵。」
沈厭的聲?音低緩卻清晰, 像是幾近碎裂的玉,在明知危險的煎熬中一點點破裂開。
「給你一個機會,敢要朕的命麼?」
「……」
兩人均是倚在床邊, 近在咫尺地互相看著對方。宿婉頭一回覺得這樣直白且不留情面的沈厭是孤獨寒冷的。
對于?大臣們的伎倆,他看穿卻不說破。
他認定每個人都對自己從不托付真心, 因此對誰也都沒有期待過。嬉笑怒罵,看似動?了真情, 卻又能?在片刻間收回所有的情緒。
方才還燃燒著熾熱烈焰的眼瞳,此時已然平靜冰冷。
……看著很是寂寥。
宿婉看著他良久,做了一個沈厭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拉住沈厭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覆著他的手?背, 就如以前一般坦誠, 毫無戒備心。
「或許皇上?不會信我?,但是, 以前的那個我?和蘇家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皇上?痛苦的前半生也結束了。
接下來的人生都將會是美好的。相信我?,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會如您所願。
夢魘已經在昨夜戛然而止了, 皇上?。」
宿婉說的沒錯。
從這時候開始,男主傳奇的後?半生開啟,他將會得到?愛情,得到?權力和擁護,無病無災順遂地走完這一生。
宿婉凝視著他,希望自己的行為能?給沈厭帶來哪怕一絲絲的安全感?也好。
她希望他好。
「……」
宿婉的目光比日光還要灼熱滾燙,沈厭錯愕地呆愣住片刻,像是怕被灼傷似的突然抽回手?。
脈搏平穩跳動?的安全感?還停留在指尖。
沈厭為了轉移自己亂了的心跳,神態陰郁地冷嗤一聲?。
「口氣還真是不小。你拿什麼保證?」
宿婉又笑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十?分可愛。這是在沈厭面前從未有過的表情,大抵也是沒在別人面前表現過的——天?子這麼想。
只因這樣的表情太過女孩子氣的嬌俏了,簡直明媚到?令他不想錯開眼。
「皇上?不是說了麼?臣是皇上?的,整個大越都是皇上?的,臣一無所有,唯有這一腔孤勇還能?擋在皇上?身前,活一天?是一天?。」
沈厭冷冷問道︰「你不是要跑麼?」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語氣早就沒了威懾力。
宿婉月復誹。
她哪有本事跑得過沈厭。他不殺她,她跑了干嘛,留在這做個吃喝玩樂的佞臣才是她夢想中的咸魚生活。
「皇上?不叫臣走,臣絕對不走。」她使勁拍拍胸脯保證。
宿婉忘記自己沒有纏裹胸,說話間松散的紗衣微晃,颯爽又有種不自知的風情。
「……」
沈厭突然臉色一窒,狼狽地背過身指著榻下︰「可以滾蛋了!朕叫你穿好衣服,別在別人面前也是這幅樣子,若是被朕發現一回,定有你苦頭吃!」
「臣遵旨!」
宿婉自來熟地從他身上?爬了過去下龍床,套上?皇上?常服,在皇上?惱羞成怒的斥罵聲?中瀟灑滾蛋。
在門外伺候的德順總管听到?皇上?的責罵,反而笑成了一朵花。
他跟著皇上?這麼多年,怎麼不清楚這是皇上?心情好起來的表現。
看來,蘇將軍的腦袋保住了!
他的想法很簡單,不論蘇將軍中間曲折如何,只要皇上?高興他也跟著高興,剩下的並不重要。
「德順公公晚上?好啊!」
看到?穿著皇上?常服的蘇將軍,德順公公連忙跪下來請安。
「皇上?說了,夜抬轎子容易驚動?別人,叫我?騎著他的烈雪回將軍府上?,明日再?送回來。」
那夜動?靜被一些耳目察覺到?了,宿婉清楚,沈厭這是給她極高的面子讓她正大光明從皇宮回去,也把那些人的揣測統統打消。
從皇宮騎馬夜馳。
這是哪一朝皇帝都未曾給過的殊榮。
這一夜馬蹄聲?響了很久,蘇將軍繞了一大圈懶洋洋地策馬回到?將軍府上?,驚掉了不少大臣們的下巴,後?半夜一個個都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琢磨皇上?的心思,越想越膽戰心驚。
宿婉回到?府上?,知情的捉月和心月復們終于?不用提心吊膽,熱淚滾滾好一陣訴衷腸。
沈厭並沒有動?他們,而是讓好生待在府上?,宿婉安撫好後?叫他們趕緊去睡個安心覺。
自己也終于?能?睡好覺了。
翌日早朝。
馬蹄聲?噠噠響,朝廷重臣們一個個顧不得禮儀掀開轎簾招呼著雪白駿馬上?英姿勃發的年輕將軍。
「蘇將軍怎麼騎著馬?」
「蘇將軍這是……」
宿婉一手?緊捏韁繩,回頭朝他們笑得散漫,頗有些放浪形骸過了份︰「回各位大人,奉旨遛馬!」
……
這件事還不過第二天?,便在大街小巷傳開了。
都說皇上?性子嚴苛多疑,動?不動?就抄家,滿朝文武皆是膽戰心驚。
「奉旨遛馬」的事跡傳開以後?,眾人皆是議論紛紛,不敢相信這竟然是真的。
年輕俊美的將軍騎著如雪般雪白的寶馬,颯爽不羈的笑談,帝王的仁慈心……極具浪漫的一切因素都匯集在一起,簡直比公主出嫁還要轟動?。
一時間,諸多揣測都被化解,一改冷峻的氣氛,變成了大家十?分感?興趣的樂談。
這件事當?然也以極快的速度傳入帝王耳中。
「誰教?你這麼說的?」書房里的斥責不似往日的怒氣沖沖,顯得有些虛張聲?勢,「你好大膽的膽子!」
宿婉規規矩矩垂頭︰「皇上?教?的。」
「我?什麼時候說奉旨遛馬了?」沈厭冷冷問道,卻沒發現自己又忘了代稱。
「不叫宮人來牽走,那不就是遛馬麼?」
「……」
「油嘴滑舌。」
皇帝瞪了她一眼,一句不痛不癢的批評,且算是放過了,而後?叫宿婉陪著批奏折。
越了解越發現,沈厭並非暴戾成性。對于?他認可的人,他寬容大度並不計較。
只不過身邊能?陪伴的人實在是很少。
宿婉對于?這種心情感?同身受,自然也就明白沈厭不會動?她了,開啟滾刀肉的咸魚模式。
她板正坐了半個時辰後?,開始無聊的打瞌睡。
沈厭看著奏折頭也不抬地冷聲?說道︰「不許睡!」
「好好。」
她胡亂應付,眼楮已經眯成了一道縫。
沈厭︰「……」
宿婉人坐的板正,頭卻一點一點睡意朦朧。沈厭真想問她怎麼能?睡得著的?
回想起靖國?公想求賜婚的意思,他打量著這張睡得很蠢的臉,不爽溢于?言表。
宿婉的臉頰陡然被捏住,把她從夢境中喚醒。
「?」她說不出話,以眼神示意疑惑。
她的臉蛋軟軟的,模起來手?感?很好。皇上?龍心甚悅,又捏了捏,惡趣味地將她嘴巴擠成金魚一樣啵啵啵的形狀後?這才滿意收手?。
「朕看折子看乏了,你來念,朕听著。」
他向?後?一靠倚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頗有些不管不顧的架勢。
宿婉嘆了口氣,攏起一堆奏折到?桌前,一個個地念。
沈厭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卻能?在她念完之後?給出批語,讓她寫下。重要的折子就讓她放在一旁不動?。
沒人幫忙處理政務,再?加上?經歷過戰亂以後?的新朝伊始本就事務繁雜,這麼多繁雜的事怪不得沈厭一天?看個沒完。
宿婉念了整整一個時辰,茶都被她喝干淨了,沈厭這才放過她。
「你一向?懶惰,今天?怎麼不喊累了?」
「皇上?天?天?如此,臣怎麼好意思說累。」
「哼。」沈厭沒說什麼,唇角卻掀起了不明顯的弧度,「就會說一些沒用的。」
宿婉謙遜地回答︰「也就這麼點優點了。」
沈厭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蹬鼻子上?臉。
「秋游下獵場,你陪著朕。」
「臣遵旨。」
「不問為什麼?」
「不問。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
沈厭心情極好,一向?重規矩的他甚至不介意宿婉沒大沒小的回答。
他滿意極了她這樣的態度。滿心滿眼只有他一個人,說一不二毫不猶豫。
她的眼楮里只能?容得下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