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說是一切從簡, 但其實對玉笙而言,還是熱鬧的。
元宵節那天,東宮里一片喜氣。四面都點上了燈籠, 湖畔之上泛——舟,映——燈籠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大紅色的燈籠旁, 還有不少賞玩的燈, 伴著歌舞很是喜慶。
太子殿下帶了太子妃去宮中, 今日這一切全權交給純良娣做主。玉笙坐在純良娣身側,扭頭正好就瞧見她那左右逢源的模樣。
「這純良娣的確是厲害。」
素嬤嬤見無人看——,低頭在玉笙的耳邊小聲兒說了一句。玉笙點了點頭,純良娣生的一張不過清秀的臉, 家世也比不上趙良娣, 夏良媛——人。
但卻是靠——自己, 一路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如今這良娣之位雖是只有兩人,但是趙良娣卻是完全比不上純良娣了。太子妃之下,整個東宮如今就唯純良娣為首。
玉笙想到這里,喝了口茶, 抬頭的時候卻是瞧見對面趙良娣正在看——自己。
這是今日第四回了,玉笙敢保證, 這一定不是意外。
從她過來開始, 趙良娣的眼楮就沒從她身上拿下來過。自從上次病了之後, 今日一瞧趙良娣像是好多了, 氣色都變得好了不少。
只是, 那雙眼楮卻是一個勁兒的對著她看。
低下頭喝了口茶, 玉笙看——那雙狐疑的眼楮,沒忍住,皺了皺眉心。
宮女們上前, 端來糕點。
純良娣在身側,忽然彎下腰對——玉笙小聲兒道︰「今日這糕點與宮中家宴上的是同一種,妹妹嘗嘗?」
玉笙扭頭看過去,純良娣對著那糕點,又笑——道︰「殿下的一片心意,他特意吩咐的,就怕妹妹你受了委屈。」
純良娣說完,扭頭繼續去看歌舞去了。
玉笙低下頭,瞧了一眼,赤金的小碟子里糕點格外地精致,瞧著比尋常往日里是不同些。玉笙平日里向來不愛吃糕點,可瞧著這樣子,情不自禁地拿了一塊。
「這是佛手糕。」
對面的趙良娣忽然開口,她拿了塊玉笙一樣的糕點,抿了一口又喝了口茶。糕點的甜膩與茶香完全地融入在了一起。
又道︰「這味道,應——是宮中最好的廚子做成的。」
「這樣的日子,宮中的御膳房正是最忙的時候,那些廚子管宮宴都來不及,這麼忙的時候居然還管東宮。」
「可見,玉良媛的確是受殿下喜歡。」面對——玉笙,趙良娣忽然淡淡開口。
她這一句話,說的大殿中的歌舞都差點兒停了下來。
就連——純良娣也轉過了頭,眼楮看——趙良娣的方向。都驚的張大了嘴巴。趙良娣這個人,仗——家世,向來是不將人放在眼里的。
倒是頭一次見她,對旁人說這樣的話。
純良娣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的看了眼。過了會她又去看向趙良娣︰「姐姐的身子,看——倒像是好了些。」
玉笙听到這話,也往趙良娣那兒看了眼。
從今日開始,趙良娣的眼楮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如今看過去,正恰好對上她的眼楮。
那雙黑沉的眼楮牢牢地盯著玉笙,像是一眼不眨。里面的戾氣過于地明顯了,連——四周的人都察覺了出來。
玉笙今日是隆重打扮過的。
她穿——一件繡滿蓮花的長裙,艷紅色,上面用滾了金絲的線繡了蓮花與蓮葉邊的——動之間,裙擺微微的晃蕩,上面繡——的荷花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這套衣服是秀坊送來的,這件只是其中一套,——時玉笙說這套過于艷麗了些。
但今日一換,也是這件穿的最為好看。
此時正對著趙良娣,她耳側的耳墜微微晃蕩。翡翠蓮心的耳墜晃蕩起一片波紋來,整個人非但沒半分艷俗,反倒是顯出幾分清麗。
靈動的讓人眼前一亮。
就連趙良娣,今日不知看了多少回了。可迎面直擊這樣的艷麗,還是讓她恍了會神。
「玉良媛這張臉,的確是生的漂亮。」
旁人沒說話,身側的純良娣先倒抽了一口涼氣。從趙良娣口中听到上一句話便就罷了,這句話就是明顯地夸玉良媛了。
不說旁的,趙良娣自個兒生的就是絕色,之前也是受過恩寵的。
平日里恨不得尾巴翹到天上去的人,如今居然會說這樣的話?元承徽坐在一側,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自從她的孩子沒了之後,殿下雖是解釋了不關趙良娣的事,但元承徽還是氣撒在了趙良娣的身上。
若不是她,自己的孩子怎麼會無端端地沒了?元承徽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趙良娣才關了幾日?如今借——生病又出來了,她如——不氣?
「趙良娣這是看——玉良媛受了寵,想著巴結她不成?」 元承徽冷笑一聲,眼楮往上一揚,里面滿是嘲笑。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是見——玉良媛專寵,莫非是想讓她分你一兩日?」這話,誰都听的出來,是在打趙良娣的臉了。
純良娣的眉心飛快皺了皺,今日這宴是她一手操辦的,若是出了事,第一個受到責怪的定然也會是她。
剛要開口阻止,趙良娣卻是站了起來,她眼神冷冷的往玉笙那兒看了眼,隨即默不作聲扶著嬤嬤的手往外走去。
從始至終,她連余光都沒往元承徽那兒掃一眼。
元承徽面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死死咬著牙,才硬生生的強迫自己坐下來。
「——了。」看——趙良娣走的方向,純良娣轉身抬手,讓大家坐下。
「今日是元宵佳節,又是玉良媛的生辰,大好的日子大家不要鬧了和氣。」純良娣讓停下來歌舞重新唱起來,又道︰「大家稍坐一會兒,晚膳馬上就開始了,——酒席結束之火,待會兒晚上還會有煙火。」
「煙火?」
純良娣扭頭,對著玉笙笑道︰「是陛下特意吩咐的,在明德亭門口放煙火,東宮離那兒不遠,待會兒我們一同去看看?」
玉笙將眼神從趙良娣的背影上收回來,她看——純良娣那模樣,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
宮中宴會歌舞升平,宴席開始了有一會兒了。
今年的元宵節比往年來說,要熱鬧不少。恆親王坐在右邊下首的位置上,舉起酒杯的時候往前方看了一眼。
正前方,太子正與人在吃酒。月白色的華服舉起,只稍稍抿了一口。身側,一人身——玄衣坐在他身後,側著身不知在想什麼。
陳珩認識的人,是沈家的庶子,沈少卿。
這人行軍打仗十分的厲害,又有一頭腦的謀劃,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少卿是出庶出,自小就被貶入蓉城。可如今剛回京都,便就逼的沈家之前的——家人沈瓊節節敗退。
此人心思與手段都可謂是一絕。
如今瞧著這模樣,倒又像是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手中的梅子酒泛——一股香,陳珩右手搖了搖,忽然猛頭一口氣灌下。他瞧了一晚上,太子半分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梅子酒入了口中,辛辣又燒心。
陳珩卻是覺得越發的躁動,煩悶。酒杯捏在手心中,握緊的指尖幾乎快要將那薄薄的杯盞給捏碎了。
那日,他們在書房中那樣好,逼的他幾乎算是節節敗退。
可如今,既是她過生辰,太子為何又不去陪她?元宵節有什麼重要的?比的她上麼?
陳珩眉心緊緊擰著,悶頭又灌了一杯。
身側,伺候的宮女倒酒的手都在顫。恆親王今日晚上喝了一整日的悶酒了,再這樣下去人只怕是要醉了。
空了的茶盞遞過來,宮女哆嗦著手不敢拒絕。
正前方,聖上正在看——呢,到底還是開了口︰「今日元宵節大家高興,你們瞧著,恆親王都喝盡了性。」
陛下到底還是寵愛恆親王的,不說旁的,只瞧陛下說話的口氣就知道了。陛下這人素來嚴肅,可唯獨對——恆親王卻是軟了許多。
他一開口,眾人的目光自然是都往恆親王那兒看去。
連——一邊與人說話的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揮手,讓身側的沈少卿下去。他扭頭看——陳珩,手中的就酒杯漸漸有些握緊了。陳珩抬起眼楮,也正好往他那兒看去。
自從那日在書房見面,不歡而散之後,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如今太子那雙眼楮里,多多少少到底還是帶——一絲打量的。陳珩眼簾微微動了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
「是。」陳珩站起來,雙手舉起彎下腰︰「兒臣今日高興,這才多飲了一些。」
「今日既是元宵,又是洛鄉君的生辰。」陛下剛喝了一些,可眉目之間卻是瞧不出半點的酒氣。此時看向恆親王的眼神也是帶——和藹。
「你與洛鄉君從小就相識,今日生辰禮你送了什麼?給父皇瞧瞧。」
陳珩下意識地在自己懷中模了一把,在心口的位置那放著一根玉簪。這是他一早就準備好,卻是送不出去的。
那冰冷的觸感還在。
他動作輕柔的放下手,高大修長的身子卻是直起身,面無表情的對著前方的,直言了——道︰「兒臣沒有準備。」
這話他說的坦坦蕩蕩,半點都不含糊。
正前方的陛下愣了一會兒,下意識的轉頭去看身側的洛鄉君。洛鄉君坐在女眷的位置上,此時正與眾人一樣,看——陳珩的方向出了神。
她眼中含著都是淚。
搖搖欲墜的掛在了眼簾下面,她等了一個晚上,卻是見他從未往自己這兒看上一眼。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每一年的生辰禮都是他精心給自己準備的我,從未錯過。
這是第一次,他說沒有。
洛長安沒忍住,眼淚往下直接掉了下來。淚珠砸在手背上,燙得她幾乎一哆嗦——
一屋子皇室朝臣的面,她這一下可謂是過于小家子氣,丟了臉面。
陛下再疼愛她,眉心也下意識的皺了皺︰「馬上宴會要結束了,伺候鄉君去重新換件衣裳。」宮女急忙推著她的輪椅往外走。
「元宵佳節,又是洛鄉君的生辰。」陛下轉過身︰「舉國同慶。」
太子妃坐在太子的下首,听見這,眉心皺了皺。她抬起頭去看姑母,卻見皇後娘娘正看向門口。
洛鄉君的背影,眨眼便消失在她眼前。
再去看,姑母的眼神卻是又收了回去,低下頭,喝——手中的茶,太子妃心口劇烈的跳動著,僵硬——身子一陣冰涼。
剛剛姑母那一眼,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開始心慌意亂起來。
****
東宮中,宴席剛結束。
這兒都是女眷,又沒有外人來,雖是與陛下同一時間開的席面,但結束的時候到底還是要早一些。
玉笙拿帕子擦了擦唇,口中一股梅子酒味。因是她生辰,剛在席間不少人勸酒,她推不過只得喝了一些。
酒席一結束,不少人去了前方猜燈謎。嘰嘰喳喳的格外熱鬧,玉笙听了一會兒,抬手捏了捏眉心。
今日大概是喝多了一些,她腦袋有些疼。
「奴才扶著小主去吹吹風?」三七將眼神從前方挪回來,笑——彎下腰道︰「待會兒還要去明德亭看煙火,有一會兒才能走呢。」
洛鄉君今日生辰,陛下為了給她慶生,特意給她放的煙火。
玉笙腦袋上一陣陣兒的發疼,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去吹吹風吧。」趁人不注意,玉笙扶著三七的手就往外。
兩人剛走沒多久,卻是撞見了個人。
趙良娣身側的嬤嬤站在兩人面前,瞧這模樣像是站了有一會兒了,特意過來等她的。見玉笙來,屈下膝蓋彎了彎腰,道︰「玉良媛,我們主子叫您過去。」
抬起頭,那嬤嬤的嗓音滿是沙啞︰「就在前方,還請玉良媛跟——奴婢來一趟。」
玉笙搭在三七胳膊上的手,漸漸地握緊。
趙良娣在北邊風華亭里——她,這個天的晚風還透著幾分冷。玉笙看——那飄飄若仙的背影,腰肢透過被風揚起的裙擺若隱若現。
趙良娣這身段,瘦弱的有幾分嚇人。
玉笙垂下眼楮,上前一步行禮︰「叩見趙良娣。」前方,那裙擺一動,趙良娣轉過了身。
她面上是帶——笑意的,盯著玉笙的臉卻是看了許久。
那是一種萬分不屑的表情,上上下下像是打量物品一般,看得人心中極為地不舒坦。玉笙被那眼神盯了好一會兒,眉心忍不住的剛要皺起來,前方,趙良娣卻是開口︰
「本宮是該叫你稱呼你良媛的身份,還是……直呼你為瘦馬?」
這輕柔溫和的嗓音,震的玉笙猛然抬起頭來。趙良娣像是故意在等——她,十分坦然的接受了她眼中的不可置信,驚訝,以及漸漸放大的恐懼。
藏在心底最大的秘密就這麼被人迫不及防的說出來,再鎮定的人,也掩藏不住那份驚慌。玉笙克制不住,面色開始泛白。
趙良娣過了好久,才像是拿著砍刀的劊子手,一下一下的開始從玉笙最恐懼的地方開始割起。
「父母雙亡,被當作物品轉賣,由著一群人挑挑揀揀,最後才去的月樓。」趙良娣走上前,那病態的面上開始浮現出笑來。
倆只手指抬起,捏住玉笙的下巴令她抬起頭。
她那雙眼楮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往玉笙的臉上看了好久︰「靠——這張好皮囊,倒是從個人人玩弄的下三濫玩意兒,搖身一變成了東宮的三品良媛。」
「你說,要是讓人知道,高高在上的玉良媛,真——的身份卻是連個宮女都不如……」嗤笑了好一會兒,趙良娣一字一句道︰
「這一定很有意思。」
那只掐住她的下巴的手用力一甩,玉笙被這猛然一推,身子擺了擺差點兒推到了地上,幸好三七眼疾手快,將人接住了。
「主子……」三七嚇得半邊身子,抖動的像篩糠,扶著玉笙的手都是哆嗦著的。
四周靜靜的,只有風聲,誰也不知道,遠處 ,一人捂——嘴巴,看——兩人的方向,驚訝得渾身都開始發起顫來。
元承徽縮在假山後,听著兩人的說話聲,死死地掐緊手心,這才不至于溢出聲兒。
「良娣想要什麼?」
咬了咬舌尖,玉笙過了有一會兒,才抬起頭︰「趙良娣既然找了玉笙來,應——不是只是為了來羞辱我的。」
「哦?」趙良娣揚了揚眉,面上的表情不屑,但卻沒了攻擊力︰「如——說?」
見她這樣,玉笙松了口氣。面上慘白的臉上,漸漸恢復出一絲血色來。
「良娣若是想著侮辱我,剛在宴席之上就會將我的身份說出來了。」剛開始的那點恐懼褪去,玉笙掐緊手心,盡量讓自己不再露怯。
她甚至還笑了笑,漂亮的一張臉上,笑容都是坦蕩的︰「良娣既派人去查我,又特意找玉笙出來,那就說明事情有商量的余地。」
正前方,趙良娣的眼神逐漸有了松動。她本就是來做交易的,只是對——這個人,這張臉,克制不住,
太子殿下多麼尊貴的人,這一年來,卻是將個身份低賤的瘦馬寵在了手心之中——其的可笑?又如——不讓她發怒?
那眼神恰好被玉笙捕捉到了。那抹恐懼漸漸地褪去,玉笙挺直了腰桿,下巴上那被掐住的指印還在,她卻笑得越發的燦爛︰「良娣您握著我這麼大一個把柄,卻沒戳穿我。」
玉笙彎下眉眼︰「要麼,這事就只有玉笙一人辦得了。」
「要麼……」她頓了一會,唇角勾起來,笑了,從這一刻開始,反手是她握住了主動權︰
「趙良娣您有事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