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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珩的馬車剛入恆親王府的時候, 天才剛微微亮起。

晨曦的微光灑下來,枯黃色的草地上積水凝成了白霜。黑檀烏木的馬車停在了門口的棗樹下,寒冬的清早泛——冷。莊牧站在馬車旁候——, 雙手——快就凍得生疼。

殿下在里面已經有好一會兒了。

從昨日開始,殿下幾乎是一天一夜未眠。莊牧跟隨殿側多年, 對他的心思其實也是能猜出一二的。

說到底, 這事也算是造化弄人, 殿下當初前腳去西北後腳就立即派人去了揚州。但因當初的洛家被滅滿門,又加上前太子也死在揚州,故而尋的時候不敢大張旗鼓,只能派人偷偷過去。

可當時的殿下——只是個三皇子, 身上無半分的實權。再加上洛家全府滅門, 只余下這一個遺孤。哪怕是派人去尋, 中間也費了些周折。

尋到大小姐之後已經過了大半年,到西北的時候人已經是骨瘦嶙峋,年紀對得上,身上又掛——洛家圖騰的玉佩, 誰能想到這樣居然還能找錯人。

尋錯人還不算,七年後殿下自個兒起了疑, 又派人去查, 卻還是慢了一步。

殿下這尋了這——久的人, 可偏偏這人竟在東宮中, 成了太子殿下的妃子。雖非一母同胞, 但殿下對太子殿下, 自小是有兄弟情誼的。

如今,一邊是這——多年的念想,一邊是兄弟手足。手心手背都是肉, 哪一個是那麼容易就能輕易放下的?

莊牧深深吐了一口氣,面前立馬就凝成了一股白霜。他這個做奴才的都不知如何是好,想來殿下只怕更是難以抉擇。

「殿下,——不奴才派人去將大小姐挪到別處去吧?」或者隨便尋個莊子安置著,眼不見心不煩,起碼殿下不會像現在這樣,連自己的王府都不想回。

車廂內的人眼簾緩緩地睜開。

玄色的長袍起身,陳珩下了馬車往王府內走去。他沒說同意,卻也沒說不同意。莊牧嘆了口氣,只好跟——殿下繼續往前走。

剛進門,便與迎面而出的劉太醫撞了個正。

瞧見他進來,劉太醫立馬跪在地上行了個禮︰「屬下叩見恆親王。」劉太醫是太醫院院判張墨的徒弟,平日里也只給後宮娘娘們看病。

一般人輕易請不動他。

瞧見他,陳珩的眉心立即皺了皺︰「——如何在這?」

劉太醫頭磕在地上,萬分恭敬道︰「昨日來給鄉君看病的太醫說鄉君的病情不太樂觀,陛下听說後親自下令讓奴才過來給鄉君看病,直到她康健。」

恆親王那漆黑的眼神一閃,這幾日因洛長安被擋在正陽宮門口一事,早就傳聞陛下與皇後娘娘鬧了矛盾。

如今父皇又親自派太醫過來,這明晃晃的就是在打皇後娘娘的臉了。

下垂的拳頭捏了捏,父皇這一遭,他竟不知是真的不將皇後放在眼中,——是……太過在乎‘洛長安。’

身後,劉太醫瞧見人影不見了才算是松了口氣。他身側的小藥童立即彎下腰將跪在地上的劉太醫給扶了起來︰「劉太醫您這番緊張做什——?恆親王殿下又不吃人。」

擦著額頭上下細汗,劉太醫搖——頭︰「——懂什——?」他給洛長安治病,無人比他更要清楚她的身體狀況。

那臉上的傷痕是從何處來,斷了的手腕是怎麼被人捏碎的——

有……脖子上的指紋,那手掌的角度,——有掐下去的力道。當時,掐在她脖子的人,是真的想要她死!

這洛鄉君是恆親王府的,除了恆親王誰——能這——對她?

深深吸了一口氣,劉太醫喉嚨一滾,將心口里發顫的懼怕給壓了下去。不管恆親王如何,總之陛下是下令要這位洛鄉君完好無損的。

***

連——下了幾日的雨,今日一早起來總算是個艷陽天。

玉笙一早起來才知道,昨個兒殿下從她那兒出去,便是一直沒回來。這本是件小事,玉笙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可不知被哪個多嘴的奴才給泄露了出去,——一言我一語的,到了晚上一傳倒是成了玉笙伺候不當,惹了殿下生氣,這才讓殿下昨日半夜連夜的甩袖而出。

三七端著剛煮好的羊乳來,擱在黃花梨木的小桌上︰「如今外面都在傳小主要失寵了。」她素來是個潑辣的性子,眉眼一橫說得有鼻子有眼。

「說主子您剛晉了位分就恃寵而驕,這才惹了殿下生氣。」殿下與她們主子好著呢,三七剛從御膳房回來,憋了一肚子的火。

恨不得上去將那些胡說八道的奴才嘴都給撕爛掉。

「說便說了。」 三七氣的不輕,玉笙卻是半點不在意。

羊乳剛煮好立馬就被送來了,捧在掌心中還是八分燙,玉笙喝了一口燙得不行,又趕緊給放下︰「——也知道都是傳聞了,若是傳聞都能當真,我只怕是早就被咒死了。」

「呸呸呸——」

三七一愣,又趕緊在地上接連呸了幾聲,急忙地跺了跺腳︰「小主您這——自個咒自己了?這種話日後您可萬萬不能再說了。」

玉笙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這東宮之中看似平靜,實則上卻是如波濤洶涌的海面,如今她剛晉封良媛各處的眼楮都正在自己身上。

這點小打小鬧的傳聞算什——,最怕的就是背地里捅——一刀的。

她搖頭,沒解釋,只低頭將手中的羊乳一點一點都給飲盡了。自從上次沈清雲說讓她在羊乳里放上幾顆杏仁一塊煮,這羊乳果真是沒了羶味。

想到這,玉笙將空碗放下來讓三七給拿下去,見她走了這才問素嬤嬤︰「沈太醫呢,這幾日沒見他過來把脈。」

雖不知道太子為何又讓沈清雲入東宮,但既然殿下能讓沈清雲來她的合歡殿那就是對他放心的意思,何況,這宮中陰險狡詐的人或事太多。

玉笙如今只信他一人。

「宮外傳來消息,說是前日晚上永昌侯家的姜——子從馬車里摔了下來。」素嬤嬤走過來,也跟——小聲兒道︰

「姜——子一向是沈太醫照看——,這頭人病了永昌侯府的人立馬就去太醫院將沈太醫給接了去,沈太醫至今——沒回來。」

又是他!

玉笙如今一听見姓姜的就腦袋疼,宮外那位姜——子纏——沈太醫不放,東宮里,姜承徽更是恨不得日日盯著她。

想到上次去廣陽殿,姜承徽跟瘋了似得瞧見她就亂咬,嘴里不干不淨的。玉笙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腦袋疼。

「那便算了。」

她搖了搖頭︰「黏上這姓姜的準沒好事。」

玉笙這本是隨口一言,廣陽宮中太子妃才覺得頭疼。姜承徽跟瘋了似的,又跪在廣陽宮的門前哭鬧。

大冷的天,姜承徽跪在廣陽宮門前的青石板上,哭得肝腸寸斷。她這幾日總是不舒服,一到了晚上心口燒得慌。

看了太醫卻是無用,她如今——就是睡不——,——就是長睡許久都不醒。

她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若是她死了,她自然不會那麼簡單就死掉,死她也——拉個墊背的。整個東宮里,她最是恨玉笙,憑什——她們都在這兒受苦,唯獨只有她一人享受——殿下的寵愛?

全天下的好事憑什——都是她的。

她越是恨,便越是妒,也便越是想讓她死。

「娘娘……」姜承徽跪在地上拼命地磕頭︰「玉良媛一——死啊娘娘。」

廣陽宮中,太子妃剛從皇後那兒回來。姑母許久都沒再與陛下吵鬧,這次因為一個小小的鄉君,倒是誰也不肯想讓了。

其實她不懂,不過是個地位不高的鄉君之位,如今就惹了姑母這番的生氣。

但陛下不顧忌姑母的臉面,親自吩咐劉太醫去醫治,倒是當真讓她有幾分心寒。姑母那兒寒——臉,她勸了幾句也沒勸住。

回了廣陽宮又被姜承徽鬧的腦袋疼。

「主子,——不我讓小太監將人給拖下去?」太子妃揉——眉心的手放下︰「——今日拖下去一次,能保證日日都拖下去不成?」

丁香閉上嘴巴,不敢再多說。

姜承徽明顯就是看準了有主子的把柄在手,之前一起陷害玉良媛的事,主子雖說是沒插手,卻也是點頭允了的。

「那……那就任由她哭嚎下去?」這——院子里——好,都是廣陽宮的奴才,可如今姜承徽一看就是失了心瘋。

若是哪一日去了外面喊,喊漏了嘴,到時候吃虧的可就是她們主子了。

太子妃許久沒說話。

其實她剛從廣陽宮中出來的時候,袖子里的雙手是在微微發著顫的。眼簾垂下來,閉上眼楮似乎——能聞到正陽宮的佛香。

「陛下十分關心那位洛鄉君,見她身子不適之後,昨日又還特意派了太醫院院判張墨的徒弟劉恆過去。」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說完,姑母那張臉瞬間就泛起了寒。她當時站在偏處,沒瞧見,一听說劉太醫便道︰「劉恆這人向來是擅長調養女子的身子的,那位洛鄉君我見過幾回,身子一向不好,陛下此番是用了心的。」

也就是這普通的一句話,姑母二話不說,將手中的佛珠珠串給扯爛了。

那佛蓮玉珠掉在地上撒了一地,她當時嚇了一跳,——沒反應過來,便瞧見姑母那還沒掩飾下去的,陰沉可怕的一張臉。

她陰深深的笑一聲,聲音像是能吃了人的骨頭︰「調養的再好又有什——用?早晚有一日本宮會一點一點掐斷她的脖子。」

她從未見過姑母這番恨過一個人過,哪怕是陛下一向寵愛的淑貴妃,姑母都是能夠容忍的。

想到洛長安那不過清秀的臉,——有那坐在輪椅上的腿,陛下不像是看中了她想納她為妃的意思。

她當時被姑母這句話嚇得臉色都開始泛白,等回了廣陽宮才算是緩了下來。

外面,姜承徽又再喊︰「娘娘,——應該除去玉良媛啊娘娘。」

「主子。」丁香張大了嘴︰「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被旁人听去……」閉著眼楮的太子妃緩緩睜開,她想起姑母說的話。

斬草——除根。

對于不喜歡的人,殺了便是了。

「讓她出去喊。」揉——眉心的手放下來,太子妃淡淡道︰「她說她心口燒得慌,便給她茶水里添些助.興的藥。」

那東西喝得多了,神志不清,如今姜承徽已經是半瘋,再喝上些別的,只怕是什——話都要喊了。

丁香不知主子打的什——主意︰「這樣人可就廢了。」

姑母那眼神尚在她面前,太子妃眼簾一掀開,嘲弄——道︰「姜承徽最恨的是玉良緣,她若是喊——喊——不小心死了。跟本宮可無半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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