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借你爹的皇位坐坐, 希望你們父子別不識抬舉?
「……」薛追︰「????」
薛追錯愕不已,滿面驚詫︰「萱兒,你——」
「我怎麼了?」
周萱恍若不解, 神情無辜︰「你能為了李家天下勸我父親急流勇退,放棄屬于周家的權益, 又讓我為了所謂的情誼在你和父親之間二選一, 我都沒逼你在我跟你父親之間選呢, 就是讓個皇位而已, ——不過分吧?」
薛追︰「……」
薛追目露失望, 痛心道︰「周家果然有不臣之心!」
「有又如何?」
周萱傲然道︰「帝位輪流轉,怎麼就輪不到我家了?國失其鹿, 天下共逐之, 高材疾足者先得, 我爹爹雄才偉略,勝過那庸碌之君萬千, 難道坐不得皇位嗎?!」
薛追厲聲道︰「你們這是謀逆!」
周萱聲音清厲︰「竊鉤者誅, 竊國者侯, 你家這天下難道是溫良恭謙讓得來的?開什麼玩笑!」
薛追牙根緊咬, 良久之後,道︰「萱兒,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周萱冷笑出聲︰「——機會你還是留給自己吧,我不稀罕。」
旋即一聲斷喝︰「來人!」
偏殿側門被人從外撞開,手持刀槍斧戟、披掛鎧甲的禁軍魚貫而入, 劍刃出鞘,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薛追眼見如此情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果然,父皇說的沒錯, 周家早有反心!」
周萱腳步輕快退後幾步,迅速被禁軍護持在中間,莞爾輕笑,仍舊是傾國傾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何況皇帝!」
薛追死死的盯著她,看她唇邊蕩漾——的那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也看她漠然而冷淡的眸光︰「萱兒,我最後還有一句話——問你!你……」
「我沒喜歡過你,一點也沒有。」
周萱笑吟吟的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問話,居高臨下道︰「薛追,事到如今,你腦子里想的便只有——些嗎?你覺得你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喜歡呢?相貌?家世?德行?操守?才華?你有什麼?」
薛追定定的看——她,紅了眼楮,一字字道︰「都是假的?!那些山盟海誓……」
周萱道︰「都是假的。」
薛追嘴唇緊抿,神情愴然,又問︰「當初我們在山下相遇……」
周萱道︰「那幾個劫匪是我自己安排的。」
薛追「哈哈」笑了兩聲,眼眶泛濕︰「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對嗎?」
周萱道︰「對。」
「為什麼?!」
薛追崩潰大喊,高聲質問︰「為什麼——麼對我?為什麼——踐踏我對你的一片真心?!」
「因為我也喜歡權力,也想登上高位,萬人之上!」
周萱道︰「就像你為了權位可以迅速忘記養父、殷切侍奉生父一樣,就像你為了權位可以忘記此——同我的山盟海誓,讓我父親急流勇退、讓我接受你納側妃一樣!你沒有心,我也沒有,你將權位放在第一,我也將權位放在第一,你想辜負我卻沒能成功,我想反手捅你一刀卻成功了,沒有誰對不起誰,只有誰蠢誰聰明!你太蠢,那就得願賭服輸!」
……
殿外傳來陣陣殺喊之聲,刀戈兵刃踫撞聲不絕于耳,周萱眼底笑意愈深,不再同薛追言語,轉身往太極殿去。
薛追眼眶赤紅,神情猙獰,猛地拔出佩刀上——,卻被禁軍攔住,眼睜睜看——周萱縴細身影遠去。
宮門被人打開,皇城之內早已亂作一團,殺伐聲與哭喊聲交織——一片,內侍宮人們張皇失措,四處逃竄。
皇帝將將睡下,便被殿外異動驚醒,惶然睜開眼來,便見一眾心月復侍從戰戰兢兢的守在一邊,殿門緊閉。
他猝然變了臉色︰「出,出什麼事了?」
短短幾個字而已,說出口卻變得斷斷續續。
內侍們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跪伏于地,卻不吭聲。
皇帝心下愈發不安,咳嗽幾聲,強撐——坐起身來。
若換成此前,侍從們眼疾手快,早就近——來攙,只是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竟都跟個木頭人似的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皇帝心中且怒且急,——時候卻打身側伸出一雙手來,動作溫和而有力的將自己扶住,又順手在自己背後擱了隱囊。
皇帝心頭不松反緊,一雙渾濁的眼眸緊盯著面前女子,語氣中有些難以確定︰「雍王妃?!」
床邊隔——軟凳,大抵是為宮嬪侍疾準備的,周琬順勢往上邊落座,笑容端方︰「是,您覺得好些了沒有?」
皇帝不答反問︰「你是什麼時候進宮的?貴妃何在,太子去了哪里?」
周琬笑了︰「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可見是身子見好。」
皇帝眼見她這般情狀,心頭不祥之感陡升,听得殿外隱約傳來的種種異樣聲音,再瞥一眼跪在地上不敢作聲的侍從們,他臉色陰沉,質問道︰「外邊,到底出什麼事了?」
周琬從容自若,答道︰「有奸佞賊臣意圖擾亂父皇的江山,危害天下,禁軍正在奉令圍剿,上天庇護,料想很快便會結束的。」
皇帝對著她看了幾瞬,忽的冷笑一聲,往隱囊上用力靠了靠,道︰「造反的都有誰?」
周琬便說了幾個名字。
皇帝臉色愈發陰鷙︰「他們都是朕的心月復肱骨,再是可靠不過,豈會有謀逆之心?」
周琬詫異的看——他。
皇帝不悅的皺起眉頭︰「你——麼看——朕做什麼?!」
周琬便笑了,意味深長道︰「我說的是,——群賊子心懷不軌,舉兵造反,意圖擾亂父皇的江山啊。」
皇帝眉頭皺的更緊,不解的看——她。
周琬笑的幾乎停不住︰「你怎麼還不明白?我說的父皇,是指我的生身父親,不是指你——個廢帝啊!」
……
周靖身著戎裝,腰佩長劍,殺氣騰騰,下令閉守九門,把控京城各處——道,又傳令親信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京城官署乃至于宗親府邸,待到一切處置妥當,方才攜帶五百精騎奔赴皇宮方向。
皇城正門大開,周靖率領一眾心月復打門下經過,途徑正門下方時她勒馬停住,對著頭頂巨大而雄渾的牌匾看了幾瞬,微微一笑,方才催馬向——
是一場精心謀劃的起事,何時發動、何處調兵、京城中哪些人是信得過的、兵刃自何處取用……方方面面都考慮得當,同皇太子先——的過家家級別謀逆不可同日而語。
但饒是如此,皇城之內也爆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混戰,且直到現在,——場混戰也沒有結束。
腳下的地磚歷經百年之久,早不復最初鋪設時的平整,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積了血渦,馬蹄踩過,濺起星星點點的飛紅。
周靖一路騎馬向——,眼前見得是遍地死尸,耳畔听得是殺喊之聲,鼻子嗅到的血腥之氣,然而她絲毫不為所動,饒是數丈之處便有廝殺,也仍目不斜視。
到了太極殿前,她端坐馬上,遙遙望見玉階之上立——一個姿容絕世的年輕女郎,身著錦衣、牡丹挽發,下頜微微抬著,神情中帶——一股與絕色容貌格格不入的冷厲,風吹起了她臂間輕紗披帛,——一瞬她恍若天外仙娥,與血流——河的皇城仿佛是身處兩個世界。
那是周萱。
她的幼妹。
周靖看得笑了,翻身下馬,步上玉階,周萱也笑了,臉上帶了些懶洋洋的意味,略微近——幾步,待周靖登上頂端,悠悠叫了聲「二姐姐」。
周靖問︰「薛追呢?」
周萱道︰「如果他肯束手就擒,現下應當被拿下听候處置了,如果不肯……大概是死了吧。」
周靖听她語氣漠然,心下微動︰「他做了什麼?」
周萱兩手絞——帕子,無謂的一聳肩︰「他讓我勸爹爹急流勇退,還想納妾,美其名曰是為了我和周家。」
周靖眉頭皺起,難掩厭惡︰「果然……」
周萱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世間不會再有爹爹那樣的男人了。」
周靖便道︰「死了就死了吧,沒什麼好可惜的。」
姐妹倆略微說了幾句話,便一道往內殿去尋長姐周琬。
穆貴妃正坐在外間窗——,對著窗外那從仿佛也染上了肅殺之氣的菊花出神,听見動靜扭頭去看,驚喜之余,又覺惘然︰「周二小姐……」
周靖含笑稱呼她︰「穆五姑娘。」
穆貴妃先是微怔,旋即回神,一笑嫣然。
……
因為中毒的緣故,皇帝面孔愈發瘦削,先——還能勉強靠在隱囊上支撐身子,——時候卻再撐不住,滑回床上,拳頭一下接一下,無力的打在床頭,聲音悲憤而怨恨︰「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周琬只當是听不見,笑吟吟的看——他垂死掙扎,卻見外間侍從快步而來,回稟道︰「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來了。」
周琬神情一震,起身去迎,對上兩個妹妹的視線,揚聲問道︰「如何?」
周靖與周萱異口同聲道︰「大事——矣!」
周琬長長的舒了口氣,兩手分別握住兩個妹妹手掌,道︰「自咱們姐妹三人發下宏願至今,已有多少年了?」
周靖道︰「不多不少,正好——年!」
周萱道︰「當浮一大白!」
姐妹三人相視而笑,旋即淚下,幾瞬之後,又快活大笑起來。
誰說女子不如男?敢叫日月換新天!
……
值宮變日,高祖與人圍棋,俄而宮中信至,看罷了無喜色,落子如故。
客問之,遂答曰︰「無事,小女三人獲帝位而歸矣。」
——《漢書 高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