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上廁所的時候被人圍觀?再親近也不行, 不是人也不行!
夏未霜惱羞——怒,站起來便推搡著桑露往外去︰「你出去,干什麼呢!」
她本就已經心亂如麻, 再加上眼前一片黑暗,第一次體驗盲人的生活,不用看也知道此時自己有多狼狽笨拙。
也確實, 看不見之後有諸多不便,她往前走出兩步,便不知踢到了什麼,想要把桑露推出去, 一路跌跌撞撞,還未成功就先把自己弄的受——傷。
桑露又蹲下來要去看她撞到的小腿,夏未霜卻看不到她的動作, 仍舊向前伸出手, 想要把桑露推出洗手間。
一下子沒落到實處,失了平衡向前倒去,夏未霜抿著嘴,手往邊上模,用力撐著牆穩住自己。同一時間,桑露把住她的小腿, 唔——一聲, 被凍的遲鈍的腦子轉了轉, 才向上看去。
明明已經看不見——, 夏未霜卻還是低下頭來, 做出與桑露對視的樣子。
「你別動我,我自己能行。」半分鐘的功夫,她收拾好心情, 沒有讓憤怒與恐懼主導自己。
在某方面來說,維持冷靜是她近幾年來幾乎每天都在重復的一件事,沒有人可以依靠的人總是會以最快速度學——依靠自己。
桑露仍舊握著她的小腿,用平緩到幾乎沒有起伏的聲音說道︰「不方便,我可以幫霜霜,照顧霜霜。」
要不是清楚她就是這樣,換別人來听她講話的語氣,說不定還要以為桑露壓根兒不在乎夏未霜呢。
「我知道不方便。」夏未霜扶著牆的手用力握了握,她焦躁地舌忝著牙根,其實心里很想大哭一場,卻又繃著不敢哭。
她怕自己冷靜理智的防線一旦崩塌,人格便——沉浸在對黑暗的恐懼中,遲遲無法站立。
「我知道。」夏未霜用深呼吸調整自己的聲調,待到穩定下來後,說道,「我當然知道失去眼楮有多不方便,傻子都能想到。你說你想幫我,我很感動,但是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守在我身邊,幫我把所有事情都做。」
桑露輕輕按揉著她的小腿,帶了點疑惑︰「——的嗎?」
夏未霜點點頭說︰「當然是真的,我們總會遇到很多意外,遇到不得不分開的情況……」
桑露打斷她,問︰「我是問,——的很感動嗎?」
夏未霜︰「……」那倒也不是特別感動。
桑露疑惑道︰「我怎麼沒感覺出來?」
夏未霜︰「……總之你出去,我不喜歡別人看著我上廁所!」
她干脆蹲了下去,頭又不小心撞到了桑露,桑露反應很快,那片幾乎瞬間變成——軟綿綿的肉。夏未霜伸出手臂,像推一件沉重家具一樣吭哧吭哧把桑露往外推。
只可惜,推不動。
夏未霜只好板起臉來︰「我——的要生氣——!」
桑露啊——一聲,慢吞吞向後倒去。
夏未霜把她的腿,或者不是腿的什麼肢體,總之是她身上的,一根一根都丟出門去,這才模索著把洗手間的門關上,並叮囑道︰「在外面等我!」
門關上後,眼前的世界仍舊是黑暗一片,沒有任何變化。
身邊卻沒有——纏著自己的桑露,身上輕了,心里卻不知為何沉重——起來。她輕嘆一聲,回憶著記憶當中的畫面,慢慢扶著牆向前探去。
洗手間不大,幾步就能走完,對于早有印象和方才磕踫過的夏未霜來說,在黑暗中完——自己要做的事不算難。
難的是心里落差,她上完廁所,站在洗漱台前方洗手。水龍頭早就不出水——,要洗漱什麼的都從桶里舀水。
桶就在腳前方,夏未霜看不見,只能憑感覺舀出一點倒進盆里。洗——手和臉,手還是濕的,捋——捋頭發。她又往洗漱台邊上模去,一下子踫到了置物架,上面擺著的護膚品牙刷牙膏什麼的站不穩掉——下來。
夏未霜找到紙巾,擦了臉,把掉下來的東西重新擺好。
說來也是好笑,在末世的時候,食物等生存必備資源相當短缺,化妝品護膚品這種東西反而又不缺了。
只是外出搜尋物資的時候順便帶了些回來,就足夠一群人用到地老天荒。這些東西在無人問津的商場專櫃,可以說是隨便挑,既然這樣帶回來的自然都是往日舍不得買的高價貨,也算是過——一把癮。
只可惜這玩意兒也是有保質期的,三年後估計也要變——稀缺貨,所以當用則用,萬不可舍不得,以至于最後全都浪費掉。
雖然看不見這些瓶瓶罐罐上面寫著什麼,但一一打開,憑借著記憶——,夏未霜還是分辨出了它們各自的用途。不管心情再怎麼糟糕,臉還是要擦得,天又冷又干燥,不涂點東西容易皴。
化妝就不必——,夏未霜梳了梳頭發,用手扯了扯衣服,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是個能照顧好自己的模樣。她不能狼狽,不願脆弱,她不想成為別人心里的小可憐。
她重新打開洗手間的門,沒有立刻邁出去,而是叫了一聲桑露。
果然桑露就站在門口,在她那兩個字還沒說完的時候,就握住——她的手。
「霜霜。」
「你看,我自己也可以。」夏未霜對著前方笑——一下,說,「我只是還不太適應,但我可以做到,你不用擔心。」
她說著向前走了一步,在心里回憶著房間的布局,計算自己該往前走多少。但她失去了視——,無法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角度和步幅,縱然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無所畏懼,內心的恐懼卻依然表現在她比往日更收斂的步伐上。
于是她又不小心踫到了垃圾桶,其實很輕微的一件事,垃圾桶都沒有被她踢翻。夏未霜抿了抿唇角,桑露就把她抱了起來。
不是公主抱,是將她豎著抱了起來,她有很多手,可以固定住夏未霜的身體,幫助她維持平衡。
夏未霜道︰「我說了我可以自己來,你放我下來,我總要適應的。」
桑露把她放到了床上,問︰「為什麼我不能一直守著霜霜,我可以,永遠,照顧霜霜,霜霜什麼都不用害怕擔心,我——除去所有危險,喂飽霜霜。」
她說話時的語速比冬日前的還要緩慢許多,全都是被凍的,語調里還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傷感,因為霜霜的眼楮里沒有她了。
今天的桑露能因為自己而一直維持清醒,對夏未霜而言已經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
夏未霜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坐在床上,說︰「你——的這麼以為嗎?我們以前沒有分開的時候?還有,你不困嗎?你能維持清醒多久?桑露,我並不想勉強你什麼,我知道你一直違背本性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只是這個世界和現在的局勢,勉強著我們所有人。」
夏未霜笑得苦澀,輕聲道︰「我可以告訴你,今天這樣,全是因為我想改變如今的局勢所以冒險導致的。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但事情已經發生,後悔也沒有用了。桑露,我承認我很害怕,我害怕自己變——拖累別人的廢物,人只有有用,才不——被拋下……算——,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桑露,事實就是你不可能每時每刻照顧著我,我必須有自己生存的能力。」
桑露沉默——,才和夏未霜說話,說的話卻並非在與夏未霜爭執到底該不該全面接手夏未霜的活動,她問夏未霜道︰「霜霜今天對我更溫柔——,為什麼?」
這一問,卻反讓夏未霜不知該怎麼說。
她想了想,微微垂首,額前的發便將臉遮住一點。她閉上——眼楮,實際上,閉眼或不閉都沒有什麼區別。
「我看到了未來。」夏未霜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帶著一點笑意和雨後屋檐斷續的憂愁,「很久很久以後,有你有我……但我現在頭很痛,那些畫面都碎掉——,我無法深度回憶思考。我要休息休息,才能接收消化。」
但她想,那麼久之後,兩個人還在一起,總該是好事。桑露……是可以信任的對吧。
桑露听後,便也無意識地露齒笑著,只是夏未霜已經看不到了。
她一時間忍不住在困倦的輕忽的思緒中幻想著未來,對她而言,未來是無關緊要虛無縹緲的,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抓緊現在的霜霜。
可是霜霜笑的太溫柔太美麗,帶著對未來的向往與憧憬,仿佛那是最美滿無憂的溫柔鄉,于是桑露便隨著她一同向往。
桑露抱著她,蹭了蹭,道︰「我——照顧霜霜,——很努力,看不見也沒關系,我一直都在。」別說是看不見——,就是聾——啞——缺胳膊斷腿了,她都會在。
只有一件事桑露無法斷言,那就是夏未霜死。夏未霜死了自己——怎樣?桑露想不出來,也拒絕去想。
夏未霜失笑︰「我相信你——一直在,嗯,但在不代表什麼都能顧好。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得盡快鍛煉自己的能力,將來……」
說到這里,她有點苦澀,將來會怎樣,她也不確定。她還想要去基地主動出擊,打倒顧敏之,現在還能那麼自信嗎?——前的預知里,自己從未失明,可現在命運在自己身上直接分岔。
「將來是將來。」桑露慢吞吞地說著,並打——個哈欠,「今天是今天,今天霜霜很傷心,我——照顧霜霜。」
夏未霜道︰「我沒有很傷心,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
「很傷心,非常痛苦。」
桑露伸出手指點了點夏未霜的心口。
夏未霜舌忝——下下唇,聲音有些滯澀,頓了頓,道︰「嗯……有一點,就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