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 百是虛指,當然不可能只有一百個。好在,雖然鬼魂千千萬萬, 神荼、郁壘——一眼便能分辨出功過, 處理起來並不花費多長時間,就是……白虎飽嗝都不——道——了多少個了。
最後一個惡鬼投入白虎口——,神荼變出一壺酒——三個酒盞,倒出白如水的清酒,「可算是干完活了,來,喝酒!」
小飲了兩盞, 酒水下肚,神荼喝——雙腮漲紅,眼——也逐漸升起了醉意。酒水使人體熱, 這神祇月兌下披風, 往白虎脖上一系,口——吐著熱氣, 醉醺醺地拍林稚水的肩膀︰「小兄弟,——老虎吃鬼魂, 你怕不怕?」
林稚水正抿著酒, 也幸好是抿了一口,不然——被酒水嗆到喉嚨。神荼——了,不僅不反省,還哈哈——笑︰「哪能這麼小口小口喝酒, 要一口氣一盞才算真男人!」
少年二——不說,倒滿了酒盞,一口氣悶完, 這爽快的舉動當場就讓神荼叫好,「你年紀不——,這爽脆勁兒,可比很多加冠了的痛快多了!」
林稚水面不改色,只是桃花眼兒暈了一層霧色,朦朦朧朧——不真切。「我不怕。」他回答神荼的——,義正言辭︰「惡有惡報,是好事,別說眼前這些,便是把——天下的惡鬼放在面前我也不會怕。」
「哦?」神荼又悶了一盞酒,似乎是喝——醉了,反應有些遲鈍,說——的聲音便慢吞起來︰「不怕就好,我們兄弟二人朝夕相處,相互間——著也膩了,你可願意留在桃都山?」
他越說越覺——可行,身體也漸漸坐直了,「你一身正氣,合我們兄弟眼緣,留下來成就神位,陪我們一同——滄海桑田,談天說地,飲酒作樂,定然能驅散不少窮極無聊之念頭。」
林稚水本能地問︰「成就神位後,還能管凡間事嗎?」
「當然不行,神代表了天道,可以有細小的偏好,但必須——公無私。若你厭惡惡人,可以死後將他們拘過來,絕不能在他們尚活著的時候,降下神罰——除非他們褻瀆——你。」
「我——道了。多謝二位上神厚愛,不過,我還是更喜歡紅塵煙火。」
郁壘微微挑眉,他本來對——不置可否,然而听到林稚水的拒絕,還是沒忍住︰「你方才吃的那顆桃子,不少鬼魂想要食用,——死者,——可生死人,——活人,——可添二百年壽。而若是你成神,便能——天地同壽。」
林稚水笑著搖搖頭︰「——非我——願。」
郁壘︰「入我桃都山一脈,萬鬼臣服,可為陰間天子。」
林稚水依舊含笑搖頭︰「這亦非我——願。」
郁壘︰「可允你添置屬官一二百人,攜親朋好友一同遠離凡俗。」
林稚水搖頭︰「非我——願。」
郁壘不解︰「長生,權利,親友,都是非你——願,你的‘願’是什麼?」
林稚水腦——霎時掠過陸縣令斷指的手,囚車——滾出來的女孩頭顱,妖城底下巨——的斗人場……
「我的願望?」少年注視著神祇,天光照耀下,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勾勒著堅毅,宛若銅澆鐵鑄,「我希望這天下河清海晏,人族再無外憂。我希望父母再不失子女,孩子不再生恐——己肉女敕,招來覬覦。我希望,人族能更好的生活在陽光下,而非被飼養著,時時惶恐有性命之憂。」
「如果我只顧著——己——親友的逍遙,拋下人族不管,我又何曾有臉面,稱——己身具浩然之氣呢?」
郁壘忽然意識到,在他面前的是生魂。
不是泥雕木塑,而是一尊有著滾燙熱血,有著無畏赤心,有骨有血,有情有義的生魂。
他猛的一抬頭,喉頭滾動,沸酒奔騰而下,將五髒六腑都灼成一片火原。
「你喚何名?」
「林稚水。」
「好,林稚水,林稚水,林——細小的水流,雖微弱,卻是至清至淨。」郁壘「篤」地將酒盞放至桌面,豎起三根手指,「我要送你三件寶物。」
這就是,雖不可干涉——事,卻能有——己的偏好。
然而,林稚水又搖頭了,他有點不太好意——︰「我能不能用這三件寶物,換一個請求?」
郁壘一愣︰「請求?」
林稚水︰「我有一些朋友,恐怕也進了鬼蜮……」
有的——,點到為止就行了,郁壘果然一臉「我懂了」的表情,「讓我——……」
他閉上雙眼,也不——道「——」到了什麼,「是有好幾個生魂,他們的處境都不太妙,——來不太能過——了鬼路。還有一個名為展昭的劍靈,以及——稱五爺的鬼魂,盜了鬼王的駿馬,要來尋你,如今被鬼王圍殺,難以突圍。」
展昭?五爺?
林稚水有些懵,他——概能猜到,——御貓展昭混在一起的五爺,肯定是錦毛鼠白玉堂,但是,這兩位又是如何出現的?展昭成為劍靈又是怎麼回事?
算了,現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
林稚水賭了一把在二位神祇眼——,他的重要性。「可否請上神網開一面?他們一為誤入,一為尋我而來,若是死在鬼蜮,我心不安。」
神荼笑了,「就這事?隨手而為,寶物說贈你,那就必須贈你,至——你的友人,放出去也無妨。」
郁壘亦是點了點頭,招來屬官︰「去將誤入的生魂,以及盜馬的劍靈,還有那文章——的魂魄送走。」
屬官︰「喏。」
「等等,先不急。」神荼折下一枝桃木,拿手指一點,不過兩三息,桃木化作塑像,是一武生模樣,身穿月白花氅,內襯一件桃紅襯袍,面容秀美,手——卻握了一柄威風凜凜的——刀,「也是那鬼物福氣到了,這桃木像送他,平——呆在像——,便不用再回文章里了。」
林稚水——喜︰「多謝上神!」
神荼微微一笑︰「去吧。」
屬官乘上金楮白虎,手持上神諭令,踏雲乘風而去,隨著白虎奔馳,金光破開濃郁的黑霧,光芒耀眼。
「五弟,你先走,我斷後。」
耳畔響起展昭發沉的聲音,白玉堂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液,氅衣微微涌著氣流,「呸,五爺一人做事一人當,這馬兒是我攛掇你盜的,要殺要剮,這也該沖著我來!」
展昭攥緊了巨闕,環視將他們圍住的鬼物,眉頭微微皺起,朗聲道︰「閣下,我們兄弟二人盜馬實屬事出有因,為救一人性命。這馬兒尚好好的立——身後,可否容我們先去將事情辦完,再回來賠罪?」
白玉堂眯起眼楮,心里對——並不抱希望。
那蟒袍的鬼王坐在白骨壘成的座椅上,由兩個——力赤發鬼搬出。「賠罪也不必了,馬也可以送給你們。」鬼王直勾勾地盯著展昭,眼——閃過垂涎,「但是,你要留下來。」
白玉堂微微冷笑,沒等展昭說——,飛蝗石直奔鬼王面門,「仔細崩了你的牙!」
展昭也不傻,這種時候說什麼「就讓我給他吃了好了」那真真是腦袋被門夾了,直接騰空而起,巨闕劍氣劃破黑暗,配合白玉堂的突然發難,——對面一個措手不及。
飛蝗石是錦毛鼠的拿手功夫,只听氣流「滋」地一響,鬼王尚未反應過來,石頭已——在他面門,若不是鬼氣厚實,只怕暗器早破了他防御,滅掉魂火了。
鬼王眸色一冷︰「殺了他們!」
眾鬼接到命令,蜂擁而上。
白玉堂——笑︰「來——好!今——我白玉堂若是死在這兒,那也是為了救義士而死,沒墜陷空島五爺的威名!」——
刀在他揮舞下,虎虎生風,鬼氣黑——如同一團化不開的墨,刀刃鏜亮卻晃出一道道雪光。
戰場到處都是滾落的殘肢,沒幾息,就化作鬼氣消散,被砍掉腦袋的鬼魂也不會留下腐爛的尸體,直接——殘肢一個待遇。
展昭用巨闕直劈而下,沉重的劍身硬生生把一個鬼魂——天門劈下,劈柴那般裂成兩半。
鬼王斜斜坐在白骨椅——,一手支頤,——著那二人如砍瓜切菜般要殺出一條血路,微微眯眼︰「本王要——你們有多少精力。三五千能殺出去,三萬,五萬,還能殺出去?」
殺了許久,展昭——白玉堂執劍握刀的手依舊很穩,沒有絲毫顫動。然而,陷入重圍之——,以個人武勇很難突圍,——久了,這精力也就下降了,白玉堂一不留神,險些被鬼爪往臉上抓出五條長窟窿,傷口沒多,就是武生巾被爪鉤挑走,飄飛至地上。
白玉堂登時面紅過耳,起了嗔怒,手一抓,夾了四顆飛蝗石,飛射而出。
那鬼未來——及閃避,石塊已從眉心對穿而過,魂火「撲」了一下,便含恨熄滅。
第二、三顆飛蝗石——入第二只鬼的雙目——,鬼怪慘叫一聲,目不能視後,在眾鬼——橫沖直撞,很快就被嫌棄他搗亂的鬼怪生撕了。
那第四顆飛蝗石——一鬼的臉面,只是稍微疼他一疼,沒能傷鬼。
展昭躍到白玉堂身旁,如一片紅雲,身——飄搖。「五弟,可受了傷?」
白玉堂咬牙︰「展貓兒,我且問你,你可當我是——己弟兄?」
展昭一呆,搞不懂這時候白玉堂怎麼還問這個,卻還是毫不猶豫點頭︰「當然。」
「好。那你上馬!」
展昭登時就猜出了白玉堂的想——,「不可!」
白玉堂怒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還婆婆媽媽,少廢——,上去!」說著,——刀掃開撲過來的群鬼,另一只手抓住展昭官服,硬是將人拋上去,「騎兵更擅長沖鋒,沖出去,將那義士拉出鬼蜮,听清楚了嗎!」
真要繼續拖下去,很可能三個都折在鬼蜮里。展昭深深——了白玉堂一眼,「听清楚了。」
白玉堂轉怒為喜︰「這才該是——丈夫——為!」
手——刀用力一抽馬臀,鬼馬嘶鳴,猛地往前沖,巨闕憑重劍之威,借沖勢直接將馬周身化為絞肉機,近一個,劍風絞一個。
這不是多麼考驗專注力的攻擊,展昭還有心——去想,要是能用浩然之氣就好了。
然而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劍靈,沒——到劍主的承認,還未徹底——巨闕融合,空守著寶山不能用,心里也免不了涌了一股郁氣。
身後,失去了最佳上馬時機,白玉堂陷入鬼潮——,源源不斷有鬼怪加入戰場圍殺,雙拳難敵四手下,白玉堂逐漸處——劣勢。
一股涼意從後背生出,白玉堂猜那是凝聚成刀刃的鬼氣,然而——刻他已經被架住——刀,無——回防。
……約莫是又要死一回了。
白玉堂雖說是——願留下來斷後,也不免心生慘切。
可這是無解之——,他們若是不去盜馬,等到了林稚水的鬼路,恐怕黃花菜都涼了。若是去借馬,先別說借不借——到,只說展昭這麼一塊唐僧肉在這兒,十個有八個鬼是要強留的。要是分開,五爺——個兒去借,那也不成,鬼蜮凶險,又是新地,兩人分開豈不是給了各個擊破的破綻?
——如今倒是不分開也不行了,只希望展兄能夠平安到達鬼路。
白玉堂如——想著,卻沒等到兵刃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