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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將陰影分割, 一塊塊布在磚石上,少年踏過去時,眼眸明明暗暗, 恰若星河。

第二道焰光更加熒藍後, 幽幽佛敵意從黑暗中陰森森地冒出,林稚水腳下忽地變作萬丈深淵,一晃過去的光亮,照出了淵底一柄柄刀刃冰冷的金屬質感。

他在往下墜,耳邊風聲掠過,刀鋒越來越近,寒芒懾人。

林稚水平靜地︰「徐師兄, 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如何拿到學試第一的?怎麼樣的豬腦袋才能覺得我會被你傷害到。」

他倒也沒那麼「聖人」,把每一條人命都算到自己身上。

隨著話音剛落, 身體墜落到崖底, 刀刃連他的皮膚都沒能劃破,與第一個關卡時, 紅刺刺穿肌膚帶來的效果簡直天差地別。

崖底幽暗,徐吟想提著燈盞走出來, 微弱的光芒亮著他身前寸地, 亦照明了笑意不達眼底的冰冷雙目,「林師弟真是好膽色,這個時候還能伶牙俐齒。」

目光相對,林稚水微微一笑︰「活著的你都比不過我, 死了後,你還想爬我頭頂——威——福?」

他對被迫行冥婚的小女孩好聲好氣,可不代表他真的是個好脾氣, 隨便鬼怪搓圓揉扁。

徐吟想笑容一滯。

怎麼回事,才一年不見,這小子就猖狂成這樣?看不懂形勢?「你還在指望包公?別想了,他進不來。這里只有赤∣果果的一個人,生不帶來的東西,也帶不進鬼蜮。」

然而,姓林的听到這話依然不見害怕,視線將他從上到下掃一遍,唇角噙的笑容令徐吟想忽然升起不妙的預感,就好像……就好像對方輕而易舉就能把他看透,此刻正在慢悠悠打量著他的猴戲。

徐吟想眼皮子一跳︰「你看什——?」

林稚水笑吟吟地一拱手︰「徐師兄真大方,上來就告訴我如此大的情報。怪不得都說‘打虎親弟兄,上陣父子兵’,臨到頭來,還是得靠——門師兄啊。」

弟兄對父子,豈不是在另類說「我是你爹」?

如果林稚水是故意惡心他,徐吟想承認,他做到了。此刻,徐吟想如——鼻尖捂了一條臭鱖魚,想要拔刀將林稚水剁成肉泥,又知道自己傷不到他,氣得臉上涌起緋紅。

林稚水︰「徐師兄來此,定然是想要和我一笑泯恩仇吧?不然,師弟我令師兄身敗——裂,大好年華斷送了性命,不是真心悔改,認可自己的下場是罪有應得,師兄早該將我萬刀穿心了。」

「林稚水,你做夢!」

「不是嗎?那師兄為何不提刀殺了我?」

「……」

死人沒有心跳,徐吟想卻感覺自己被氣到心口疼,一邊又強忍著沖動,告誡自己絕不能意氣行事,林稚水不清楚鬼魂不能傷他時,都敢陰陽怪氣,要讓他發現鬼蜮審判的規則,還不得再將他弄到魂魄不穩,三魂七魄離散。

便強行扯開話題︰「我告訴你什——情報了?」

「也沒什。」少年看著他笑,「我只是發現,原來每一關守關的鬼,沒辦法知道上一關的情況。」

那個笑容,像極了嘲笑。

徐吟想頓時不想再和他逞口舌之快了,袖——一甩,退進黑暗中,燈盞往地上一砸,火苗騰地卷為巨蟒,燈籠大的豎瞳駭著凶光。周圍升起古木森森,豐茂的樹草幾乎將林稚水掩映,而蟒蛇盤桓在至高的樹干上,蛇首透過枝葉,幽幽望著他。

四周一切都很——大,唯有林稚水渺小。

普通的十六歲少年,此刻早已該嚇得魂不守舍,丑態百出了。

徐吟想瞳中升起異彩,滿心期待著看到這個。

既然從——空墜落沒辦法讓他出丑,被巨蟒盯上,即將成為畜生盤中餐,總該露洋相了吧?

他想要看到林稚水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再無法保持那令人煩躁的平靜面龐。

無法傷害林稚水的性命,那就趁他沒發現規則前,將他嚇裂膽,用恐怖場面在他心底值下恐懼!

徐吟想的惡意幾乎要沖出黑暗,明晃晃的暴露自己所在,他凝視著林稚水,唇角抑不住地上揚。

小子,來,害怕吧!驚恐吧!逃吧!

然而,林稚水沒有動靜,他甚至略帶好奇地抬起頭,遠眺著蟒蛇的金色豎瞳,透過重重綠葉,觀摩它銀白蹭亮的鱗片間隙偶然濺射出的橘紅火焰。

他不害怕?徐吟想臉上的表情逐漸猙獰。他憑什——不害怕?

火焰巨蟒在徐吟想的操控下,碩大宛如——山的身軀動了。轟隆隆的震響好似九天雷霆炸鳴,蛇身在巨木上蜿蜒前進,一雙豎瞳緊盯著少年,眼里閃爍冰冷的金光,暴虐的氣息莽莽擴散。

徐吟想死死瞪著林稚水。

被如此巨物逼近,以捕食的目光盯緊,總該學會害怕了吧?

他動了!

終于動了!

轉身了!

是不是要撒腿就跑了!

徐吟想身體微微前傾,注視著林稚水動作的雙眼一眨不眨。

少年轉身是轉身了,卻是閑庭散步般往前走,沒有絲毫防備地將後背留給鋒利的蛇牙。他慢悠悠地揮手,全然不將徐吟想放出來的巨蟒放在眼里,「徐師兄,多謝款待,師弟走啦!」

裝模作樣!徐吟想咬碎了後槽牙,他就不信了,這家伙在生死之間,還能那麼雲淡風輕!

蛇信子吐若閃電,血盆大口中,利尖閃爍寒光。銀鱗巨蟒猛的襲向了林稚水,上顎與下顎之間,寬若黑洞,要將少年吞噬。而它的尾巴還緊緊卷著巨木,冰涼的鱗片磨刮樹皮,吱吱作響。

林稚水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路,對于身後腥風,眼皮都沒有多抬一下。

大蟒蛇在後面追咬,蛇身游著地面,草葉飛迸,卻不知為何,始終追不上那不急不緩的步伐。方寸之間,隔著天涯。

「好一個林稚水。」徐吟想鐵青著臉,看著沒有多大情緒,袖下的手,指甲「咯 」掐斷。「究竟是什——時候知道規則的?」

——他沒有感覺錯,那家伙就是在欣賞耍猴。明明清楚審判的規矩,卻始終笑看他折騰。

出丑的是他,而不是林稚水!

「對了……他說過上一關——上一關是哪個白痴,被套出這——至關重要的要害!」

如果不是知道規則,林稚水又怎麼能做到自行結束審判!看似是通過走路來離開,——際上是在叩問心靈,不需要守關的鬼魂來放行,只要心志足夠堅定,便能直接月兌離,進入下一關。

審判的主權,可從來不在鬼魂手上。

一片薄薄的陰影忽然投下,落在他視野中,壓抑了光亮。徐吟想下意識揮出鬼氣,火光倏爍間,照出鬼童森然的瞳孔,「抓住你啦!」更加龐大的鬼氣夾雜著怨念,鋪天蓋地碾壓過去,間或有鍋爐熱水滾沸的聲音,無數鬼手從地底伸出,抓住徐吟想腳腕,宛若烙鐵,滋滋生煙。

林稚水听到響動,不由得回身,腳步一駐。

巨蟒長驅而至,蛇身化——火焰元素,焚天之怒直馳向少年,火星如雨。

林稚水動也未動,灼熱的烈焰到了他身前,一撞之下,如——大河沖擊岩石,水浪濺射下,猛地分成兩股流水,一左一右奔向遠方。

只要林稚水不突然腦抽,將徐吟想的死亡認作自己的錯誤,徐吟想的任何攻勢都無法傷他分毫。

不過,眼前也不是關注這個的時候。

林稚水看向鬼童,立刻認出來這是包公審案時,那位狀告徐吟想的苦主。

對方也看到了他,眼眸彎彎,立時使鬼怪也近了人情,「大哥哥,你走罷,一直往前走,不需要回頭。這些魑魅魍魎,由我們——您救過的人,來處理就好啦。」

地面轟然裂開深谷,鬼手揪著腳腕,拖走了大驚失色的徐吟想。鬼童向林稚水微微一禮,反身跳入縫隙中,又是一聲巨響,裂口閉合,地面完好如初。

第二縷火焰也變成了白色。

第三縷火焰光芒一盛。

林稚水不太在意地想︰按照時間線,應該是被我燒死的那些妖族吧。

出來的卻是一個稚氣的小姑娘,穿嶄新的石榴裙,桃腮粉面,一見到他就笑出兩窩酒靨。

林稚水驚怔︰「你是……」

小姑娘轉動她烏靈的眼眸,眉開眼笑︰「恩公肯定不記得我啦,但是我說四個字,恩公應該能想起來。」嬌女敕的聲音,如——百靈鳥在歌唱。

「四個字?」

「嗯!」小姑娘用力一點頭,手指卻悄悄勾了衣角,「葉落歸根!」

林稚水瞳孔一縮。

「我終于能見到恩公啦!恩公你別多想,我沒有怪你,這本來也不該怪你呀!我只是想要親口跟你說一聲謝謝,你救了一車的人,還幫我合上了眼楮,沒有讓我死不瞑目。」她語速越來越快,帶著滿心的歡喜。

兩瓣綿綿軟軟的東西輕輕觸踫了他的臉頰,永遠停留在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雙眼晶亮亮︰「我爹爹娘親都說女孩——不能隨便親人,那是很珍貴的東西,我想送給你,你救了好多的人,你是我心里的大英雄。」

剛說完,林稚水就發現周圍景色一邊,重新回歸到鬼火大道上,第三縷火焰繼著前面兩縷,乳白若玉華。

這是他過得最快的一關。

數尺之外,小姑娘偷偷看著恩人小哥哥踏往下一關,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重新被鬼蜮的黑霧隱沒。原本白白淨淨的模樣,慢慢腐成爛肉,漂亮的小裙——,也染上了灰塵。

小姑娘扯了扯散亂的衣衫,發現扯不平褶皺,也抹不淨塵埃,小大人一般嘆氣︰「又變回剛死時候的樣子了,早知道會被拉來鬼蜮見恩公,我就認真學變化之術啦。」

腦袋歪歪斜斜地要墜下來,她抬起手,胡亂托了托,又拍了拍腦袋,像壘——土堆一樣,勉強將腦袋和脖——按在一起,便又蹦蹦跳跳地遠離了鬼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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