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古里古怪的, 林稚水听不明白。
「好好說話。」——年郎抬眉時，眉梢連帶眼角都微微上揚，——風流寫意, 「跟我陰陽怪氣做什麼？」
女孩眼瞪瞪︰「你居然敢凶我？」——
年笑了, 「這——底下，可沒有我不敢的事情。」
女孩一頓，「但——，我——鬼……」
「人有的時候，比鬼可怕。」
這話讓她抿了唇角，突兀地，眼角滴下血淚, 「——啊……」那濃郁的血色劃過慘白的臉頰，——枯萎腐爛的靈魂開出淒厲的花，「人比鬼可怕。有的人, 能——親人怒打惡霸, 有的人，——會——了——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財物, 將至親推入地獄。」
除了鬼火亮明的地方，周圍盡被黑霧籠罩, ——一片死寂。女孩魂體上緩緩流露青紫的膚色, 口唇發紺，眼表浮出血斑，凝結在翻白的眼球上，分外可怖。
這——很明顯的窒息——死的形象。
林稚水順著她的臉頰往下看, 細小脆弱的脖頸下，竟——一套有模有樣的嫁衣，不算特——精致, ——也有了大紅袖衫，——領上披下長長的霞帔。
造孽，這孩子擱——代頂——小學六年級，誰這麼喪心病狂，連小孩子都娶？
前朝不管，至——在本朝，早有醫者證明，女子在——癸未至時，與男人，會陰氣早泄，不僅傷身，還容易不孕不育，哪怕——下來，孩子也非常脆弱，容易夭折。所以，本朝律法——女子非十四不嫁，男子非十六不娶，眼前的小孩，絕對不夠十四！
林稚水嘆息一聲，指尖劍氣寸寸斂回，「你——不——……有什麼冤情？」
「我說有，你難道還能幫我申冤？」
「我能！」——
年沉著聲，肅穆之意令女孩——起來以往隨父母去廟里拜佛敬——，當香火錢投入功德箱時，廟祝便也——對著她長兄如此凝目，莊嚴的聲音渺渺飄出，言說其日後必定受——佛保佑，大富大貴。就好像在宣告——諭一樣。
女孩依舊嘶啞著聲音︰「我沒錢。」
林稚水愣——︰「我不要錢。」
那孩子听了，便木呆呆望著他，——五息後，忽——又哭又笑，身後凝出血影，好似狂風下亂舞的樹葉，面目猙獰。
「哈、哈哈，你還在做好人，你還在裝模作樣！我不信你，我才不信你，你在說謊！你說謊騙我！」
腐爛的味道愈發重了，重得人的嗅覺都有些麻木，被強迫著習慣這般惡臭，如今——竟強行地陷入舒緩之中，眉頭不——覺地舒展了。
林稚水瞧著她，鬼哭狼嚎敲擊著耳膜，引出了一些思緒︰「你——和王員外兒子行冥婚的那個？」
血影立時靜止了。
哭淚和笑容同時停在了臉上，小女孩緩緩扭頭，雙眼直勾勾盯著林稚水。
「你——起來啦？」
林稚水定定看著她。
「你——什麼不說話？」小女孩笑容滿面，轉瞬間，笑臉一收，血點密密麻麻布滿瞳仁，將人倒映在那陰沉沉的赤色中，「你——不——也覺得——你對不起我？如果不——你，我本來不會死的。如果你能——起後面還有——的人會受罪，將那員外狠狠打一頓，就沒有後面冥婚的事情了。」
「——你——都怪你——你做得還不夠——」
拉長的調子伴著涼風愴悽，血影浪蹙波翻般——她身後爭涌——出，呼嘯著，獰惡著，朝林稚水撲過來。
冥冥中，似乎有屠刀吊在頂上，晃著晶影，思——一個行差踏錯，便會繩斷刀落，將他劈——兩截。
什麼——審判？
問始皇帝，他會說論跡不論心。
問智多星，他會說論心不論跡。
可，誰也不清楚，鬼蜮的審判究竟——按照哪一種。若——論跡不論心，十個人里十一個都不會——林稚水擔憂，若——後者……
萬一孩子就死心眼了呢？
萬一孩子就認——什麼都——他的錯，將一切攬在心上呢？
萬一……萬一他要——遇到了名家的詭辯奇才，明明不——他的錯，也被說得愧疚難當，認——都怪——己呢？
這些都不無可能啊。
阮小七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林兄弟沒那麼呆瓜吧？」
吳用︰「說不準。」
阮小七原地蹦了兩下，「怎麼會說不準呢？我看林兄弟平日里機靈得很，哪那麼容易被壞了心境。」
吳用指著郭靖︰「你問問郭大俠。」
郭大俠也覺得說不準，畢竟七個月前，林稚水也才有過一次腦子沒轉過彎，覺得幻境里金光縣的覆滅全在于——己的作——，那時候，——郭靖充當心理老師，引著他——胡同里繞出來，這回，可沒人能幫他，只寄望于他——己能——通了。
兩頭白雕還記得他們口中的「林兄弟」，那——一個好像火中——出來的——年，紅衣勝臙脂，雪面常常帶笑，說要送它們一場全魚宴，那真——實打實的心意，五萬字，挖空心思將一百零——種魚描述出來，讓它們吃得月復脹體重，渾身每一片羽毛都重得如同一條魚，飛也飛不起來，張喙鳴一聲都——魚腥味。
在——道——年失蹤後，白雕便將剛抓到，叼進嘴里還撲騰著尾巴的活魚都重新吐回水里，——小世界中飛出來，一左一右立于肩甲上，絨軟的頰羽輕輕蹭著郭靖的臉。
郭靖——性情中人，不免悲——中來，一左一右摟著雕兒，眼周都紅了一圈。
嬴政負手眺望著雲翳下陰晦的群山，眼瞳倒映的暗影，比沉悶漆黑的午夜還要幽深。
和其他人的憂心忡忡不同，始皇帝心中——未有過忐忑。
「稍安勿躁。」嬴政語氣平和︰「等他醒來便。」
包公詫異︰「始皇陛下難道另——他準備了救命利器？」
「無。」
「難道——早已上過私課，使他心志堅定，不——鬼怪所動？」
「無。」
「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何堅信他能回來？」
非——他們不認可林稚水，實在——攻心——上，無法防備，再堅強的人，都會有一塊柔軟的弱點，倘若被抓住了，鐵石心腸也能被揉——棉絮。再加上鬼怪本就有莫測高深之能，便——他們親——去，都不能說一定可以走出來。
嬴政回身，手扶著已回歸鞘中的長劍，身後群山蜿蜒，——也抵不過他岳峙淵渟。
陛下已不再年輕，目光——依舊銳利，刀裁的雙眉斜飛入鬢，縱著傲氣。
「朕的學——然——好的。」
烈馬要在他面前低垂鬃毛，洶河要在他面前平濡，高山融下雪水，凍土流動泥漿，區區鬼蜮，如何能阻斷他的步伐。
如此——信到——負的地步，令其他人啞然——
且，這已——不算——負了，這都——連著——人一起負了。
但——……
包公笑了︰「始皇陛下教訓的。」
他們也只能相信林稚水了。
始皇陛下忽地側頭，目光似電，「滾出來！」
風吹動青銅馬車的簾布，掀開廂內一角。風動時，里面人也動了，順著撩起的口子伏身躍出來。
左右兵馬俑上前兩步，擋在了嬴政身前。
這個——車里冒出來的人同樣穿著一身紅衣，——更顯約束的官袍，他沖嬴政一抱拳︰「抱歉，展某失禮了。」
青年朗目疏眉，唇紅齒白往那兒一站，似江上清風，山間明月，誰不道一聲好，問一句——哪家好兒郎。
然——，始皇帝僅——輕輕一瞥，面色淡然，正要下令兵馬俑們將其擒下，包公——欣喜上前︰「展護衛！」
青年利落行禮︰「卑職來遲，望相爺恕罪。」
包公連忙將人扶起︰「不遲不遲，又非——你——出來便出來的。不過，展護衛——哪兒出來的？我記得主家並未……」
展護衛略有些不好意思︰「說來匪夷所思，按理，我——沒辦法出來的，林兄所書寫的——相爺，展某只佔了文章——幾行字，達不到化形——出的底線。然——，此次林義士受難，他之佩劍巨闕與我相契合，便邀我——巨闕劍靈，望我能去鬼蜮一探，將它主人救出來。」
他——然——答應的。只要能出來，重新行義事，保護包公安危，——人——劍靈，他倒也無所謂。
「劍靈？」包公猛地一震，上下打量展昭展護衛，依然——那麼筆直的站姿，炯炯有——的雙目，精氣十足。「可會于身體有害？」
「相爺放心，我如今身肢皆非血肉，——浩然正氣所凝化，只要林義士能堅持正義之舉，我便永不消散。」
包公這才放下心來，拍了拍展昭的肩膀，笑容欣慰︰「如此，本閣再不怕見到展護衛流血了，甚好，甚好。」
阮小七叫道︰「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敘舊——兀那展家哥哥，你說你能去鬼蜮，可——真？」
展昭爽朗一笑︰「巨闕認主，我如今算——半個巨闕，能作——林義士的附屬追過去。」
阮小七︰「那可能帶人進去？」
展昭面露——難之色。
吳用敲了一下阮小七腦袋︰「人家——巨闕的劍靈，你——嗎？」
阮小七也不惱，明亮的眼楮盯著展昭︰「我這話也並非見外，提前給展家哥哥賠不————我可將林兄弟的性命托付給哥哥了，若能安全出來，我請你吃酒！我的全數身家，棺材本兒都請你，你能吃多——壇子酒，我阮小七就請你吃多——！」
展昭拱了拱手︰「阮義士放心，展某必將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