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結束得快, 恢復和平卻是件極漫長的事——羅鳩慌忙撤軍,蠢蠢欲動的西隴成了大允唯一的敵。好在西隴沒什麼勞什子「神降聖」,兵——富余後,一般的武將——能應付一二。
只是苦了沙阜附近的赤勾教。
赤勾教徒大半是本——青壯, 征兵的信兒一來, 赤勾總壇都空了一小半。蘇肆好端端一個新任魔教教——, 人還沒風光多久,直接成了光桿司令。
這會兒沒墓可探, 白爺又過上了魚苗清池的神仙日子。它對自己的判斷很是滿意——果然跟了蘇肆, 它的鵝——途一片光明。這些時日下來, 它整個又胖了整整一圈,遠——像個軟趴趴的糯米團子。
都說物似——人型, 教中事務大多停擺,蘇肆索性——混起來日子。他日日混吃等死, 連床都不——按時起了——不是領教過此人的狠戾惡毒, 被馴服的陵教教眾們簡直——揭竿而起。
大允史上第一個統一魔教的人,就這熊樣?
好在赤勾教的原裝護法——得開, 至——這祖宗沒再逃跑,算是給他們面子了。
「教——,今日……」
「不干。」蘇肆大字型躺在床上,雙眼放空。
「不是,今日有客……」
「不見。」他翻了個——,露出寫滿拒絕的背。
「武林盟——閆清求見——」
蘇肆噌——坐起——, 一拍大腿︰「哎呀——子嘛,不早說。直接讓他進來就行,傳什麼傳。」
下人︰「……」
去他的正邪勢不兩立,他們教——這態度, 活像喜迎親兒子回家的老父親,哪有半分糾結警惕——閆清是閻不渡之後,他們這陵教人可不——,就不怕——姓閆的居心叵測麼?
他搖搖頭,正打算繼續說話,結果抬頭一——,他們的教——早就沒影了。
蘇老父親顯然沒什麼顧慮,他親自提了頂好的茶點,快樂——沖去落神樓。此人連正裝都沒換,直接一腳踹開門,張開雙臂︰「——子誒,你可——死我……了……」
可惜這聲飽含深情的呼喊沒喊完,蘇教——便默默吞下話尾,與門口的尹辭大眼瞪小眼。
尹辭雙臂交叉、似笑非笑,他的目光從蘇肆的睡袍滑到點心盒,最後落到——草草束起的長發上——
到這人——份,蘇肆整個人毛了一下,頓時化作霜打的茄子,一句話不敢多說。等他回去,保準扣——下人的月錢——閆清還拽了難纏的祖宗來,——小子提都不知——提!
尹辭甚至不是唯一的「客人」。不說和他形影不離的時掌門,甚至連施仲雨、沈朱與知行和尚都在。幾位正派人士瞧——衣衫不整的蘇教——,假裝什麼都沒听見。
「阿四,你來了。」閆清正與時敬之喝茶聊天,沖蘇肆愉快——打了個招呼。
「來、來了來了。」蘇肆訕笑,把點心交給下僕。「——什麼,各位先用點心,本尊先換個衣服。」
蘇教——這一——還沒添茶的下僕規整,氣勢又被尹辭嚇去了大半,整個人有苦說不出。他歸來時老老實實穿了正裝,嘴角有些耷拉。
知行和尚很有眼——見,率先行了個禮︰「師父——有——事,不便來此,特派貧僧——來拜訪,還望教——見諒。」
蘇肆明顯不怎麼——做表面功夫,他拿眼偷瞧尹辭,嘴上僵硬——嗯嗯不停。
「本尊忙得很。正——聚,聚太衡不行?」末了,蘇肆不無委屈——問。
「不怎麼行。」施仲雨干笑,「曲斷雲——事一出,太衡一時半會兒安——不下來。他害去了各位豪杰是真,當過太衡掌門——是真,太衡不能不認。」
「只見從屎坑里逃的,沒見往屎坑里跳的。施女俠果真豪杰,這爛攤子沒個一二十年可拾掇不好。」
沈朱一面奚落施仲雨,一面心情頗好——修——右——指甲——幾個月——,——的左——與視肉一同被金火燒毀,只剩一點殘骨——拿剩余的烏疏軟甲打了個漆黑的傀儡——,這傀儡——靈活無比,只——以——套遮上,一般人完全——不出異樣——
吹了吹指甲末兒,笑得依舊燦爛︰「不如施女俠考慮考慮,加入我閱水閣的天部。你既能在沙匪幫里沉下心,顯然——是個吃得苦的。同樣是為國為民,來與本姑娘作伴唄?」
「多謝沈姑娘的好意,太衡永遠是太衡,總——有人站出來。」
施仲雨果斷搖頭。
「我意已決。」
「嗯,你意已決,可這跟本尊什麼關系?」蘇肆漠不關心——,「見塵寺不好聚我懂,你們閱水閣這麼慷慨,干嘛不自己劃個——……」
「這怪我。」閆清不好意思——,「我——你我多日未見,——與你吃頓飯。我人都快到了,才得了沈姑娘的聯絡,就只好——」
「……當然各位——來,本尊是歡迎的。」蘇肆咳了一聲,變臉如翻書。「各位隨意就好。」
「這回相聚,為的是——羅鳩的懸木。」尹辭見他們鬧夠了,悠然開口。
眾人面色凝重了幾分。
「大允的懸木有千年之久,碩大無比——羅鳩的懸木只——了——百年,個頭——大不到哪里去。先——他們攻打大允,怕是有國師一脈從中作梗,——以此把敬之立為新帝。」
尹辭晃了晃杯中茶湯。
「現在大允懸木被我等殺死,——羅鳩的知情者必——心有余悸。他們在弄清原委——,必——會先朝其他國家拓展。等——懸木成了規模,它的真仙必——還會進攻大允。」
蘇肆︰「——說——得百年。既是百年之後的事,不如叫百年之後的人操心。」
他——向時敬之,企圖從對方——上找點共鳴。誰知時掌門正含情脈脈——瞧——尹辭,蘇肆響亮——咋了個舌。
誰知,先附和他的竟是施仲雨︰「蘇教——說得不錯,大允沒了懸木和‘天厭’,多了天災,——調整的——方比比皆是。以現在的狀況,朝廷怕是顧不了——麼遠。」
閆清咳了聲,接過話茬︰「但妖邪存在,我等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已將懸木真相告于各門各派,選擇心系天下的忠義之士。」
兩人一唱一和,字里行間全是「快詳談」的暗示。
蘇肆沉默了會兒︰「原來如此,你們——把魔教——拉上。等西隴——邊老實下來,我會和教內兄弟說說的。」
……
這次「正邪會議」,從上午直接談到了晚上。入了夜,不——人未回客房歇息,選擇出來賞月飲酒。
此刻正值盛夏,月明星燦,蟲鳴不斷,晚風都比往日濕潤了些許。
時敬之抱了一壇酒,坐在客房的台子上。此處視野極好,——得見台下豪飲的眾人——平日——不出,施仲雨竟是個酒品極好的,近乎千杯不醉。沈朱則滿臉通紅,失了往日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抱——施仲雨大笑大叫。
知行和尚離兩人極遠,自個兒吃了兩杯素酒,不知有沒有再念叨「色即是空」。蘇肆佯裝喝醉,整個人爛泥似的滑來滑去,眼——又開始作弄一無所知的閆清。
時敬之正——,一只——從他背後探來,模上他的面頰。時敬之抿了口醇酒,臉側在——只——上蹭了蹭。
「我以為你會和——些人一同去。」
出乎時敬之的意料。得知懸木真相後,不——武林人士願意——往——羅鳩,將——長中的新懸木給除去。哪怕無人感謝他們的功績,哪怕此物——百年後才能與大允為敵。
不過這類他理解不得的事,尹辭總樂意做。哪怕殺了神降聖,時敬之心里總有些別扭之意。這不,听聞這些人——商議此事,尹辭自然而然——跟了過來。
他有點不知所措了。
誰知自始至終,尹辭只是听這些小輩講話,最多提些建議,並未表明——親自插——的意願。可是——到明天還——商議細則,時掌門一顆心又七上八下起來。
「我們約好了,只為天下除掉神降聖。」
尹辭在時敬之——邊坐好,他又恢復了他們初見時的模樣——一——素色衣衫,墨發如瀑,隨意散在肩上。先——沙場之上,時敬之——慣了這人——戰甲的模樣,一時有些恍惚。
見他魂不守舍,尹辭忍不住伸出——,在對方頭頂使勁揉了一揉。
「如今你我不過百年凡人,我為這天下拼了上百年,——是時候自私些了。」
時敬之順勢靠上對方肩頸,使勁嗅——熟悉的味——︰「——你為何跟他們過來?」
「因為我認識一個人,——人欲壑萬丈、物癮極強。哪怕他從皇帝——討了萬千賞賜,悠游四方,偶爾還是思緒萬千——瞧我,一個人在——胡思亂。」
時敬之︰「……」
「——不知是怕我心系眾——,暗——不滿。還是怕我勉強陪他,哪天自個兒跑去——線。說來巧了,——些天——人還趁我‘沒醒’,兀自扒在床沿盯——我——,一臉苦大仇深呢。」
時敬之扭過臉去,耳朵頸子浮出一點紅暈。
「所以我就——,不如找個機會,將這事好好了結。省得某人吃不香睡不好,教我心上人日漸清瘦。」尹辭語調里的笑意越來越濃。
時敬之把酒碗斟滿,往尹辭嘴上一壓︰「埋汰為師上癮了是吧。」
「不過這回我帶你來,確實另有一目的就是。」尹辭爽快——咽下酒漿,坦率承認。
「嗯?」
「這會兒月好酒好,實在不適合掰開講來。等今晚過了,我自會說與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