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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辭很好奇。

他知道時敬之頭腦聰明,不容輕視。他也清楚多說多錯,自己該第一時間擲出發煙筒,離開現場。單憑現在的時敬之,根本攔不住他。

但他實在太好奇了——時敬之在自己身上動了什麼手腳?又如何看待「尹辭」這個徒弟?

于是他笑得很恣意︰「八成被本座殺了。」

時敬之會怎麼反應?吃驚、遺憾、畏懼,抑或是——

濃烈的殺意驟然爆開。

半截旗桿霎時刺向尹辭的咽喉,尹辭兩個指頭一捏,將它穩穩停住︰「小子,你還不是本座的對手。」

時敬之警惕地挪動步子,墓穴的長明燈照亮了他的臉。他沒有戴儺面,臉孔被陰火晃得明明暗暗,妖氣格外濃重。

「我知道。」他啞著嗓子說道,語調與平時判若兩人。

尹辭微微吃了一驚。

他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時敬之。在尹辭的印象里,自己這便宜師父通常沒個正形,只知道嘻嘻哈哈。這是時敬之第一次在他面前顯現怒氣。

還是飽含殺意的怒氣。

時敬之嘴上說著知道,卻沒顯出半點退縮之意。他不肯放開旗桿,目光宛若擇人而噬的惡狼。

只為了個相處不到一個月的徒弟?

尹辭的興味濃了些。他果斷將旗桿往後一抽,哪知時敬之死拽著不松手,直直撞過來。尹辭順勢側身,把時敬之的腰一勾,左手一根手指點上他的肩膀,將時敬之牢牢定在石柱上。

他身體前傾,幾乎要與時敬之鼻尖相踫︰「既然知道,還敢來挑釁?」

時敬之掙扎幾下,聲音帶著血味︰「我只是殺不了前輩,而不是傷不了前輩。」

「你們倒是師徒情深。」

時敬之低聲道︰「與深不深沒關系,那是‘我的東西’。」

尹辭︰「……」

什麼玩意兒,他怎麼沒听說過這事。

他剛走神,時敬之周身浮起一層金火,琥珀色的眸子幾乎要被映成金色。金火灼人,時敬之又掙扎得厲害,只按肩膀怕是按不住。

得換個地方按好,讓他更老實點。

尹辭左手上移,制住時敬之下顎,強迫他露出咽喉。右手剛要卡上脖頸,時敬之暴起轉頭,一口咬住尹辭左手的拇指。

時敬之這一口力道極大,牙齒瞬間破皮入骨,鮮血染上他的嘴唇,再流過下巴,被陽火照得紅艷刺目。

尹辭能感受到對方灼熱的舌尖。時敬之整個人仿佛在燃燒,宛若入火的飛蛾。

尹辭冷哼一聲,右手按牢時敬之脖頸,由得他咬。

留個傷也好,待會兒傷口無影無蹤,「山戶尹辭」的嫌疑會更小。

「算了,我只殺了幾個陵教教徒。看你這舉動,不像陵教的人。」尹辭見這人越發失控,不想玩得太過火。

時敬之的狀態明顯不對勁。

先前他謹慎又惜命,就算偶爾說幾句傻話,尹辭心里也明鏡般清楚——他們僅僅是有些好感的熟人,彼此戒備還沒消,更別提交心了。

這些日子里,時敬之也沒有對「山戶尹辭」展現過什麼超出尋常的興趣。

僅憑這樣的關系,會讓時敬之拋卻對死亡的恐懼,拼命至此?況且他此刻的情態,比起悲痛欲絕,倒更像走火入魔。

……這場失控,到底是源自「徒弟被殺」,還是「所有物被奪走」呢?

此人太過異常,尹辭背上升起一層若有若無的寒意。

另一邊,得了尹辭的否認,時敬之終于松口。他舌忝舌忝嘴唇上的血,滿臉狐疑︰「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尹辭眯起眼︰「味道?這里全是血腥氣,哪來的味道。」

時敬之寒聲道︰「我給他抹了有特殊氣味的藥膏,不會弄錯。前輩絕對踫觸過他。」

他就知道,那味道古怪的燒傷藥膏有些文章。藥膏涂在了鬼皮衣上,他的手免不了沾些氣味。

尹辭一哂,揪住時敬之的前襟,將他順柱子提起,順勢藏起愈合中的拇指︰「本座沒必要騙你。看你年紀輕輕,收徒也收不了幾年。怎麼激動成這樣,你和你徒弟有一腿不成?」

時敬之攥緊他的手腕,力道極大︰「阿辭救過我的命,能看懂我的情緒,還做得一手好飯菜……」

說到這里,他竟微笑起來,眼中的瘋狂散去了一點。︰「他是‘我的’徒弟。身為師父,我不能負他。」

听到這句,尹辭臉上的笑意反而漸漸消失。

就在此時,又一處「別離苦」被啟動,沉悶的摩擦聲在大殿中回蕩。

正好,時間也差不多了。

尹辭冷冷地看向時敬之︰「本座看你還算順眼,先饒你這一回。」

他松開他那便宜師父,朝時敬之原先所在的位置狠狠轟去一掌。碎石四濺,石柱登時缺了一大塊。整根柱子喀嚓斷裂,慢慢傾倒起來。

與此同時,尹辭把發煙筒一摔,灰白的煙氣瞬間填滿空間。

趁煙氣未散,尹辭迅速回到房間。他穿好剛晾干的鬼皮衣,在和尚旁邊躺下,做出副暈死的模樣。

時敬之很快找了過來。

「阿辭,阿辭。」他用力抽尹辭的臉,又使勁搖晃他。「你快醒醒!」

「……師尊,就算我醒著,也得被你抽暈了。」尹辭被扇得心頭火起,不得不睜開眼楮。

時敬之早沒了方才的怒容,那副瘋狂的模樣宛若幻覺。他測了測尹辭的脈,真心實意地舒了口氣︰「可否受傷?」

尹辭齜起牙︰「臉疼。」

時敬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們這里發生了什麼事?」

「我醒得早,看到陵教的人,就先找地方藏起來了。」尹辭一邊揉臉,一邊拖出編好的說辭。「中途被陵教長老發現,可跳出來的是另一個人。一個白衣人,沒帶什麼武器。」

「他跟陵教的人打了起來,那位大師被他打暈,我也被拖出來擊暈……我就記得這麼多。」

旁邊的和尚也醒了,雙手合十︰「小施主說得不錯,貧僧也看見了那白衣人。可惜技不如人,被他一掌打暈過去。」

那和尚說完,抬頭望向虛空,低聲嘟囔了幾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能是哪位高手,匿名混進來了吧。」時敬之眼神無辜,神色如常。「這和咱們沒關系,走,咱們出去。」

這又是他所熟悉的時敬之了。

尹辭沒有立刻坐起來︰「師尊,你是怎麼出來的?」

「我?我跟容王府的人掉到了一處。他們剛好對這些東西有研究,又看不上咱這小門小派,我順道沾光罷了。」

「你的面具……」

「嗯?哦,來得太急,忘了戴上。」時敬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得十分燦爛。

和尚幽幽背過身︰「色即是空——」

時敬之趕忙戴上面具︰「阿辭,來,我背你上去。」

尹辭乖巧地伸出一只手,讓時敬之把自己拉起來。他直視著時敬之的雙眼︰「師尊真的來接我了。」

「可不是麼。」時敬之語調輕松愉快。「我是你師父呀。」

尹辭前進兩步,幾乎貼上時敬之的耳朵,問得直截了當︰「剛才我就想問,師尊為什麼讓我戴著佛珠?」

時敬之雙手握住尹辭肩膀,聲音仍帶著笑意︰「如果為師把佛珠拿走了,你不會心慌麼?怕我舍棄你之類的。身為一個好師父,哪有讓徒弟害怕的道理?」

尹辭不語,只是定定地望向對方。

方才自己是「陌生的白衣人」,時敬之沒必要在他面前演戲。時敬之的話是真心的,而這份真心多少有些莫名,無法用常理推斷,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時敬之對尹辭的想法渾然不覺,他握住徒弟的手。

「阿辭,再忍忍。咱們已經到了第三層門口……現在該相信我了吧?」

「為師定不會負你。」

尹辭條件反射地想要抽手,可他硬是忍住了。最終,他的手在時敬之掌心顫了顫。

他最初願意跟著時敬之,為了的是七分利用三分興趣。再往後,或許「利用」與「興趣」可以五五開,但仍沒超出「找樂子」的範圍。

如今,這些理由里冒出了一條較為陰暗的——他倒要看看,這人在死前是否會履行諾言。

人都是會變的。時敬之還是太過年輕。他還不知道有些承諾,絕不能輕易給出。

不會負你,不會負你。

若算最近,孫懷瑾也曾說過這句話。可他每一次背地做大小動作,尹辭都看在眼里,懶得點破。

至于最早說這句話的人……

尹辭止住回憶,他扯出最無害的笑臉,混了恰到好處的感激。

「我相信師尊。」

我必定不會信你。

時敬之徹底恢復了精神,他把尹辭和和尚拎上地面。正對上太衡派和見塵寺的人。

施仲雨正與覺會和尚說著話,看到枯山派師徒平安,她止住交談,臉上帶了點笑意︰「兩位運氣當真不錯。」

閆清那一卦算得挺準,太衡派果然吉星高照,此次沒折多少人。時敬之是個憋不住問題的︰「施姑娘,你們怎麼破的那‘別離苦’?」

「多虧見塵寺的大師們。他們常年苦修,四肢縛了沉砂箍。沉砂箍極重,對付石柱綽綽有余。」

尹辭︰「……」他把這事忘得一干二淨,若是記得,說不定他能少切幾條腿。

時敬之不懂徒弟的痛,他高高興興地繼續︰「那就只剩陵教、赤勾教和閱水閣的人了。」

話音未落,第四根「別離苦」慢慢降下,濃郁的血腥撲鼻而來。

烏血婆率先躍出,一雙眼在太衡派和見塵寺那邊轉了轉,明顯在點人數。末了,她目光里透出些遺憾。

「走了。」

她甩甩手上的血。

「這鬼墓,算是到底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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