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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之時,赤勾教房內傳出三聲雞鳴。

施仲雨光明磊落,當眾把昨晚的事說了個清楚。赤勾教沒得好處,卻少見地平靜。烏血婆只提了一個要求——

「姓時的小子,佛珠拿來看看。」

有道是術業有專攻。對于墓中事物,各門派不如閱水閣,而閱水閣不如赤勾教。時敬之沒有半分猶豫,果斷將佛珠呈上。

烏血婆沒有立刻接下,反而瞧向時敬之︰「怎麼,不怕我了?」

時敬之︰「這東西能入婆婆的眼,肯定不一般。玉珠之事多有得罪,婆婆要看得上,不妨拿走,就當我派賠禮。」

他微微一笑,當眾行了一禮︰「晚輩只有一個請求。若是這東西內有玄機,還請將內容告訴我。」

「陳取那小子,向來喜歡徒生事端,你殺了就殺了。此事不會和枯山派掛勾,時掌門大可放心。」

烏血婆淡淡應道,尖指甲捻起木珠,扔回時敬之手里︰「我赤勾神教在這里佔優,又怎麼會當眾搶小輩的東西?這東西的確有玄機,說出來也無妨。」

眾人目光回到那顆佛珠上。

那佛珠怎麼看怎麼不起眼,像是從舊物堆里刨出來的,沒有半點特殊之處。烏血婆沖下屬使了個眼色,赤勾教徒拿來一小壇糯米酒。老人將酒壇托在手上,不消片刻,那酒居然沸騰起來。

待酒沸騰片刻,烏血婆直接將佛珠丟了進去。

下一瞬,酒壇啪地炸裂,掉出個形狀怪異的鏤空木雕。木雕不大,精巧無比,細處猶如發絲。

時敬之驚道︰「地圖雕版。」

烏血婆︰「雕版碎片罷了。這珠子是見塵寺的款式,一串十四顆。」

她朝那雕版上潑了些冷水,雕版迅速蜷縮起來,又收成圓潤的佛珠。烏血婆將珠子一彈,時敬之揚起手,穩穩接住。

「好小子。」老太太陰惻惻地笑道,「想耍弄老前輩,最好先掂掂自己的斤兩。不過我喜歡看人準的小崽子,這次就留你一命。」

時敬之似乎沒听懂,他收回佛珠,如常笑道︰「多謝婆婆,晚輩受教了。」

晨間聚會後,各門派需要再單獨商議。眾人約好一個時辰後出發,枯山派師徒二人回了房間。烏血婆原地站了會兒,冷哼一聲︰「是我小瞧了他。」

旁邊下屬不解道︰「教主,那姓時的怎麼回事?」

「姓時的敢偷神教玉珠,我原以為他是個魯莽之徒。如今看來,竟算個不錯的對手。那小子早知道佛珠不止一顆,吃準我教得了情報,不會厚著臉皮奪寶。」

烏血婆雙手拄拐,語調喑啞。

「他一路裝得乖巧無害,這時再趁機道歉,那麼多眼楮看著,老身只得承諾‘不針對枯山派’。小子狡猾得很,狡猾得很哪。」

下屬听得血壓一飆︰「要不我們——」

「不,瞧施仲雨的態度,八成被姓時的賣了人情。太衡派那群呆頭鵝,準被他耍到姥姥家了。再者,當眾許諾再反悔,豈不是壞了宿前輩立下的規矩?」

「可要就這麼放過他……」

「最後,你們未必是他的對手。方才彈出那珠子,我可是用了五分力。」烏血婆摩挲指尖,「盯好那小子就行,切勿主動挑釁。」

下屬神色一凜︰「是!」

另一邊,枯山派房內。

「接下來兩天,咱就待在這里,哪里都不去。」時敬之一坐在床沿。「反正各派都打算留人手,這兒不會冷清……」

「師尊不去找佛珠?」

時敬之取下儺面,笑了笑︰「咱們剛得一顆,再找就是沒眼色了,太衡和赤勾可都沒有呢。」

尹辭明知故問︰「這才一顆,婆婆不是說有十四顆佛珠嗎?」

「你別忘了,這佛珠是閻不渡故意引我們尋到的。他巴不得我們發現珠子有十四顆,生出爭搶之心——畢竟墓中寶貝,大家都能看到,也大概知道價值。這樣各有各的算計,勉強能合作。可這木佛珠……」

「沒人知道佛珠寶圖藏了什麼,很難直接放棄。」尹辭接過話茬。

「不錯。」時敬之伸了個懶腰。「所以嘛,這層佛珠是白送的甜頭,頂多還有一兩顆。其余珠子只會藏在更深處,守衛也更嚴密。」

說到這里,他涼涼地瞟了眼尹辭︰「到時候單憑‘運氣好’可逃不掉。這兩天給我好好養傷,听見沒?」

尹辭苦笑著應下。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自己一眼看出佛珠的秘密,正盤算怎麼弄到手,時敬之就主動挑了佛珠。隨後烏血婆當眾揭秘,他也不需要費心暗示。

至于佛珠的另一層功用,不需要多久,見塵寺會替他公開。

硬要挑個美中不足——時敬之始終黏在一旁,尹辭沒能確認昨夜跟蹤者的身份。

尹辭饒有興趣地抬起眼,觀察準備回籠覺的師父。

時敬之絕不是個單純的「武學天才」。

先是血腥味,後有金短簪,尹辭太久沒嘗過這種奇妙的壓迫感了。在他厭倦新刺激之前,這人要是死掉,多少有點可惜。

「時掌門?」叩門聲突然響起。

時敬之鑽出被子,戴好儺面︰「在在在,哪位啊?」

「閆清。」

「快請進。阿辭,粢飯糕還有沒有?拿出來待客——」

瞎子閆清拘謹地進了門︰「我是來向兩位道歉的。」

「啊?」

閆清抿抿嘴︰「那天是我故意沖撞尹小兄弟……我不想下墓,才特地扭了腳。實在對不住,給兩位添了麻煩。」

「我還以為什麼事兒呢,我完全無所謂。阿辭,你看——」

「沒關系。」尹辭搖搖頭。

閆清肉眼可見的松了口氣,他像是下了決心,又掏出兩串錢來︰「您能不能幫忙看看金嵐的傷?金嵐派中地位不高,看不了好大夫。時掌門藥到病除,這點錢未必夠,我……」

時敬之清清嗓子︰「金嵐是你朋友?他對你可不怎麼客氣啊。」

「我們不是朋友。」閆清立刻否認道,「我年幼時,試圖拜入太衡當小廝。金嵐沒嫌我是瞎子,放我進了門。他雖然有點脾氣,本性卻不壞,而且……」

他臉色有些難看︰「昨日我說听到異響,只有他相信我,並願意幫我稟報施前輩。是我把他扯進來的。」

時敬之爽快答應︰「原來如此。行啊,這些錢足夠了。等吃完這塊糕,我去幫他看看。」

金嵐天賦一般,勝在經脈沒漏氣,讓時敬之找回一點自信。剩余時間,時敬之一直在變著法兒治尹辭的「心衰之相」。

兩日後,約定匯合的日子到了。

赤勾教尋到一顆新佛珠,其余人也得了不少寶貝。眾人帶著傷口和戰利品,又踏上來時的道路。尹辭趁傷員轉移,拔出心髒上的短簪,丟在染血廢布之中。

匯合地點在岔路口,另一組也按時趕到了——兩組情況類似,都有零星減員,但沒傷到元氣根本。

金嵐小聲道︰「陵教一個都沒少,閻不渡肯定給他們開了後門。」

得了治療,金嵐和師徒二人的距離拉近不少。閆清依然如故,悶不做聲地跟在後面。

一個和尚從對面走來,攤開手掌︰「諸位有沒有見過此物?」

他的掌心赫然躺著一顆佛珠。

「那是覺會和尚。」金嵐熱心解釋,「見塵寺首座,厲害得很。」

覺會和尚年約四十,生了副樸素的苦相,活像受盡欺壓的老農。他步子晃晃悠悠,聲音卻異常沉穩︰「這佛珠上施了我寺的破魘法,但法陣只有三分之一。貧僧認為,這層設有三顆佛珠,找齊後方能啟動法術,尋得出路。」

烏血婆尖笑道︰「不愧是陵教的雜種頭子,竟將佛珠作為鑰匙,藏都不許人藏……話說,你們把破魘法守得那麼嚴,竟被那閻不渡偷學了?」

覺會不答。烏血婆冷哼一聲,丟出佛珠︰「算了,好生拿著。」

覺會和尚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又轉向太衡派。

太衡派眾人面面相覷︰「……」對不起,我們真沒有。

時敬之干咳兩聲︰「大師,第三顆在晚輩這里。」

三顆佛珠齊聚,覺會將它們置入鐵缽,用銅錘敲了下鐵缽邊緣。惱人的低音盤旋而起,舌頭一般舌忝過眾人。岔路緩緩分開,中間裂出條嶄新的路來。

這條新街四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街上紙人背對眾人,面朝同一方向。寂靜的氛圍消失無蹤,四周傳來陣陣音樂,夾雜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另一邊,墓門附近依然悄無聲息,不見任何食水補給,更不見後援。

破魘法成,覺會和尚將佛珠歸還,低聲念了句佛號。

「我會留些人來對付墓門。」烏血婆打破沉默,「不如保持分組,繼續前進。太衡的小子們,走不走?」

施仲雨沉靜點頭。

時敬之抖出天際。

尹辭已經習慣了動輒震動的師尊,他握住時敬之的手腕︰「師尊不必擔心,我陪你一起去。」

「突然刮來陣陰風,為師有點冷罷了。」時敬之嘴硬道,「佛珠都到手了,肯定得繼續。」

眾人懷了差不多的心思。各門派把傷員和戰利品安置在墓門邊,輕裝上陣。

「金玉幫在外圍測過,鬼墓為倒三角形,分三層。這是第一層,越往下地方越小。就算只剩四天口糧,省著吃也夠了。」

金嵐煞有介事地背過手。

「之前大師姐說過,只保你們一層。如今咱們是過命的交情,可以一起走第二層。」

尹辭毫不意外——施仲雨正直到有些認死理,人卻不傻。時敬之實力強,知進退,算個優秀助力。枯山派更不會拒絕大門派的庇護,完美的互利互惠。

如此看來,昨晚的大顯身手,可能也在時敬之計劃之內。再往深處想,說不定他早就發現了煩惱絲,為了學得青女劍法,才在進客棧後才發聲。

自己這哆哆嗦嗦的師父,總能抖出新的驚喜。

就在此時,時敬之突然反手一握,抓住尹辭的手︰「阿辭,要是我真死在這里,你要好好地看到最後。」

「怎麼會呢?」尹辭笑道,「師尊不是說過,我大難不死,我們共享後福。」

時敬之沒有答話,只是望向街道盡頭。

唱腔哀傷婉轉,火光映亮了艷色綢緞。眾人微微搖晃著前進,小心地避開紙人。由于朝向一致,從後方看去,竟很難分出活人與紙人。

街道盡頭有一座建築。人們逐個踏進建築大門,如同被那門吞咽下去。

門上掛了牌匾——「登仙殿」三字蒼勁有力,鮮艷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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