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朱人未到,聲先至︰「原則上十人跟一個閱水閣弟子。你們一共五人,我一個跟去就夠了,再多只會徒添混亂。」
金嵐一驚一乍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從時掌門到處亂蹦開始。」沈朱笑靨如花。
她沒給時敬之留出尷尬時間,繼續道︰「我認得此術。此術名為黏影,就是指路用的。只是造像指路太奢侈,又不夠直觀,導致它失傳已久,沒想到能在這看見……時掌門,請你後退十步。放心,它就是個虛像,傷不了人。」
時敬之乖乖後退十步。那虛影一開始亦步亦趨,中途卻停住腳步,不再跟隨。
「這是走錯路的效果。時掌門,請向前進二十步,朝岔路走。」
時敬之照做,那虛影在他前方走著,自行選了個岔路前進。
沈朱︰「你們看,這才是引路。」
金嵐︰「……真的好麻煩,怪不得失傳了。羅盤它不好用嗎?什麼人閑得沒事造這種東西?」
尹辭淡定道︰「孤家寡人吧。」
閆清沉默片刻︰「我能不去嗎?我不想要寶物。」
「不行。」施仲雨搖搖頭,「方才你第一個發現腳步聲,我需要你的耳朵。等回到門派,我會向掌門稟報此事,為你請功。」
閆清悶悶不樂地應下,尹辭又瞧了他幾眼。
他一撞便知,這瞎子武功稀松平常,甚至在金嵐之下。而能看到黏影的,武功都差不到哪里去。單用耳朵靈敏解釋,怕是說不過去。
莫非那術法還有其他篩選條件?
來探鬼墓是對的,趣事當真一件接一件。
尹辭面露笑容,戳戳那瞎子︰「閆大哥,你有施女俠罩著,我只能跟著我師尊。你看我都敢去,富貴險中求嘛。」
時敬之︰「……好徒兒,倒也不必如此坦誠。」
金嵐抖得像個篩子,卻不想在大師姐面前丟丑。于是太衡派三人,枯山派二人,捎帶一個沈朱,六人低調出發。
施仲雨自覺當了領隊︰「我們人少,以探查為主。要是起了沖突,千萬別糾纏。」
尹辭毫不意外。施仲雨是太衡派大弟子,清名在外,排得進江湖百杰。只算綜合實力,時敬之還不是她的對手。
無面僧安靜地前進,引領他們離開青樓,朝亂巷鑽去。可惜他們謹慎至此,尹辭仍發現了根小尾巴。
一道氣息尾隨在後,不遠不近,一路跟到目的地前——
無面僧在一家棺材鋪前停下。它轉過身來,雙手合十,薄煙般消散了。棺材鋪上下兩層,模樣中規中矩,在暗巷中毫不起眼。
施仲雨將袖子綁起,好讓其他人看到血骨珠串。那珠串方才潔白如雪,如今紅得發黑,仿佛要滴下血來。
她將劍一揮︰「附近有妖邪,都小心點。」
其余五人瞬間躲到她身後,排得井然有序,如同一行雞仔。
老母雞施仲雨︰「……」
她刺破指尖,在石子上抹了幾滴血,繼而將它們彈入店門。石子嗒嗒落地,再無響聲。施仲雨看向閆清,閆清搖了搖頭。
「看來那妖物不是主動出擊的類型。」她嘆道。
施仲雨把血骨珠串一收,右手執劍,左手換了把青銅匕首。她踏入棺材鋪,一身白衣映成紙錢般的暗黃,凌厲之氣分毫未減。
雞仔們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面,與她保持著五步左右的距離。
棺材鋪內部並無特殊之處。紙人掌櫃正悠閑讀書,店內沒有客人,只有一口口漆皮棺材。空氣中混雜了淡薄的腥氣,血骨珠串越來越紅,眼看要轉為漆黑。
時敬之突然停下腳步。盡管他臉上扣了儺面,一身氣勢與方才判若兩人,連施仲雨都微微側目。
「都別動。」他語氣里沒了那份輕松,「施姑娘,妖物是‘三千煩惱絲’。」
施仲雨頓時正色。她將青銅匕首甩給金嵐︰「在腳邊割一圈,快回去報告!」
時敬之搖頭︰「晚了,這一群數量不少,我們恐怕在店外就著了道。」
金嵐和閆清听兩人打啞謎,又看了眼空蕩的棺材鋪,一起露出迷茫的神色。尹辭低著頭,將面孔藏入陰影,一言不發。
「‘煩惱絲’是某種……算了,它是蟲是藤還沒有定論。總之它是種細若蛛絲、輕若無物,肉眼還看不見的妖物。它們成千上萬地聚集在一起,便是‘三千煩惱絲’。」
沈朱順口解釋,表情依舊自在︰「它們會從雙足開始向上鑽,經過腰月復時產生些微刺癢,鑽過脖頸後才會引發明顯不適。可惜等到那一步……無妨,咱們才進門不久,肯定還有辦法。」
金嵐和閆清才二十出頭,被這個話題轉換嚇得魂飛天外︰「你先說,等到那一步會怎樣……?」
煩惱絲會將人揉成半死不活的肉團,以墓中蟲鼠喂養,慢慢食用。尹辭在心里補充。
其實這玩意兒直接吃蟲鼠也沒啥問題,尹辭曾見過煩惱絲捏的活鼠肉團。只是人類身體更大,精氣量更足,它們尤其愛吃。
這堆煩惱絲數量多到夸張,胃口差不了。怪不得閻不渡將它們養在棺材鋪,棺材里絕對放滿了「飼料」。
自從變得不死不滅,尹辭漸漸能看到各種隱形妖物。此刻在他面前,無數細絲流水般淌動。它們自二樓流下,爬滿牆壁和棺材,在店鋪外積成一大灘。房內事物被銀白細絲蓋滿,如同遭了場暴雪。
它們默不作聲地繞過他的腳,不知是畏懼還是嫌棄,踫都不肯踫他一下。
尹辭朝另外五人瞧去,太衡派三人及沈朱,煩惱絲剛爬到腳踝。而時敬之那邊,煩惱絲已經攀上了膝蓋,仿佛給他加了對白毛護腿。
尹辭︰「……」怎麼,它們看準了此人細皮女敕肉,口感上佳嗎?
但這不妨礙他繼續看戲——自己只是個「弱小山戶」,等情況危急起來,再想辦法薅走時敬之就是。
施仲雨反應極快。她將掌心一劃,在身周灑出個淋灕血圈。趁煩惱絲們分神,她掏出幾枚藥丸,擲向其他人。
「這是毒藥,快吃下去。」施仲雨低聲道,又扔了五顆白藥丸。「白的是解藥,逃離後再吃。」
沈朱將毒藥咕嘟咽下︰「不錯不錯,血里混毒,這東西的侵蝕速度會慢點……時掌門,我看你對煩惱絲頗為了解,你對付過這東西嗎?」
「書上看過,縱火焚燒可解。」
眾人陷入沉默——這可是紙人街,踫個紙人都得先冰鎮自己。要就地放上一把火,方圓二里地的螢火蛛都要趕來赴宴。
時敬之像是想到了什麼,再次不著調起來︰「閻不渡挺有意思,弄個和尚帶人斬三千煩惱絲,這是要咱們集體出家嗎?」
尹辭︰「……師尊,閉嘴吧,再不逃就要集體出殯了。」
施仲雨沒心思听時敬之說屁話,她的劍上青光一閃,竟透出隱隱熱度。尹辭眼看她劍舞如風,周遭煩惱絲通通被一刀兩段。
青女劍施仲雨,體陰神陽,劍起青色陰火。太衡派掌門特地挑她帶隊,為的八成就是這一手。
時敬之不再出聲,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劍式。
陰火屬陰,殺活物有奇效,殺邪物卻不如陽火。施仲雨服了毒,又被煩惱絲重點針對,面色逐漸變得青白。
金嵐則用青銅匕首在各人腳下亂劃一番,趁機帶人逃跑。哪知還沒到門口,眾人雙腳如同深陷泥潭,被煩惱絲絆了個結結實實。
施仲雨見勢不妙,干脆舍棄防御,轉而為其余五人開路。
金嵐眼眶瞬間紅了︰「大師姐……」
誰料青女劍剛揮出一半,橫空殺出一根旗桿。時敬之聲音帶笑︰「施姑娘,性命可是很寶貴的,別動不動就想舍身成仁。」
「藥到病除」旗上浮出一層金火。金火燦爛灼目,旗身卻沒有半分損壞。
「我無意偷師前輩的絕學,只是情況緊急,還請多多擔待。總之多謝您的教導。」
施仲雨︰「……不客氣?」
時敬之得了肯定,反手將旗子上下顛倒……然後用旗子掃起地來。
他不知對青女劍動了什麼手腳,硬是把陰火拗成陽火。陽火緊貼旗子,不離不散,旗面又比劍面寬闊得多,效果奇佳。煩惱絲們頓時飯都不要了,屁滾尿流四下奔逃。
施仲雨迷惑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轉過頭,朝金嵐開口︰「幫我記下,下次除妖時多帶把墩布。」
說完,她又陷入更深的迷惑——精氣化火、以火覆器可是她的獨門絕招,居然這麼好學嗎?
尹辭則好笑地看著煩惱絲卷成一堆,瑟瑟發抖地往牆角擠,真有幾分像掃起來的雪堆。
……看來這一回,自己沒有出手的必要。
趁時敬之在店內大掃特掃,眾人干脆席地而坐,吞吃解藥。金嵐和閆清武功底子最差,腿腳仍被煩惱絲影響,一時走不動路。
等時敬之打掃完畢,那團巨大的煩惱絲早已爬出棺材鋪,悲傷地滾遠了。
施仲雨的血骨珠串又轉為白色,別扭的氣氛卻沒有一同變化。沈朱說要取樣記錄,不知跑去了哪里。人一少,氛圍又涼了些許。
金嵐試圖炒熱氣氛︰「多虧大師姐和時掌門,好、好不容易趕走了妖怪,我們可以隨便翻找了。店里這麼多棺材,肯定藏了不少寶物。」
「金嵐,慎言。」施仲雨終于回過神,「沒有妖物不代表沒有陷阱機關。」
時敬之這邊收了旗子,打開藥箱︰「又是毒藥又是妖怪的,肯定傷元氣。來,大家吃藥。」
見識過時敬之的實力,施仲雨言語中多了些敬重︰「敢問時掌門,這是?」
時敬之︰「枯山派特產大力丸。」
施仲雨︰「……」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這才找回幾分狀態︰「多謝時掌門出手相助,方才……」
「家傳的模仿類功法,不太好說明。歪打正著罷了,施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時敬之站起身。「你們先吃!我出去探探,說不定那煩惱絲還沒走呢。」
尹辭嚼著藥丸,意味深長地看向大門。
棺材鋪外。
【抱歉,自從收了雀妖傳信,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沈朱收起散漫的表情,用唇語說道。【尹辭的確有個讀過書的祖父,父親也在鎮上賣過幾回毛皮。可關于尹辭本人,我沒尋到多少信息。】
時敬之安靜地望著她。
沈朱蹙眉︰【尹辭家住深山,缺少記錄不奇怪。這談不上破綻,只是……】
【你做得不錯。】
時敬之同樣回以唇語。
【放心,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