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琛立馬放下紙張。
短短幾行字, 卻像是海平面。
看著風平浪靜,底下波濤洶涌。
她認為杜娟姐不會開這種玩笑,在這一頁紙後的內容,究竟寫了什麼?
顛覆以往的認知, 是什麼樣的真相需要讓杜娟姐用這樣的話語來警示……
華亭感受到少女身上傳來的緊張, 他枝條圈在她的手腕上, 輕聲說︰「如果你實在害怕,把它放起來, 以後再看。」
雲琛雙手擺在紙邊, 有一段距離, 她正在考慮,究竟要不要向下看。
了解真相的機會, 什麼樣的真相, 她是否有承擔真相的勇氣?
听見小破城的話,她剛要搖頭,雷光的白色從窗前一閃而過, 頃刻狂風大作,吹得窗戶一個勁尖叫。
窗邊的藤蔓立馬將窗關上,可風已經吹進屋里。
它一路先前暢通無阻, 掀起路上能觸踫的——有輕量物品, 包括桌上的信紙。
雲琛手只來得及接住被吹起的紙張。
老天已經替她做了決定。
煤油燈燈芯突然熄滅, 一——春雷在夜空撕裂, 照出邊緣泛黃白紙上的第一句話。
「雲琛, 你不是一個完全的人類。」
華亭訝然無比。
「啪」地一聲,雲琛將手中紙張蓋在上面,又拿起背包,于黑暗中將它們統統裝起。
「這麼晚是不是該睡覺了?」
她這麼說著, 身下椅子發出和地面劇烈摩擦的聲響,緊接著是鞋底擦過地面的聲音,又停下。
華亭一直跟在她身後,無論她做什麼決定,他都會支持。
藤蔓一直跟在少女身邊,緊貼她的手臂,傳遞微弱的溫暖。
噠。
手電亮了。
雲琛扭身,回到桌前,她打開煤油燈的燈罩,挑起燈芯,暖黃的燭光重新照亮屋內。
雲琛思維發散,腦洞打開,已做好最壞的準備。
譬如她其實是鬼魅之類的事實,應該不會,如果是鬼魅,杜娟姐肯定早就錘爆她的腦殼,怎麼還會和她聊天。
她從包里拿出那些紙張,煤油燃燒的氣味縈繞在鼻間,她再次看了一遍那讓她心中涌起驚濤駭浪的句子。
「…你不是一個完全的人類。」
接受了這樣一句話後,接下來看到什麼內容,她都不會再感到驚訝。
「城市意志蘇醒後,曾經科學的——界不再科學,我們所居住的星球地底如——被全部掏空,地下變為全新的未探索世界。」
「鬼魅來自地下,支撐城市意志運行的城市能量,大部分也來自地下,——此城市意志汲取城市能量格外緩慢。他們抵擋鬼魅攻擊的城市氣息與地下汲取的能量近乎持平,想要補充額——的能量,除了時間等待——,便是人類的供奉。」
雲琛看到這里,心中疑惑,城市意志汲取能量很緩慢嗎?小破城平時恢復能量的速度明明很快呀。
窗——雨下得很大,她繼續好奇地往下看。
「人類供奉能夠提供的城市能量有限,假如人類能夠回到末世前的人口數量,城市意志便能夠快速提升,否則需要等人類一代又一代之後,城市意志才有可能到達鼎盛時期。」
「另一種方式,是能量石。」
「不知道末世出生的孩子有沒有看過西游記,其中的主角之一齊天大聖孫悟空是只石猴,他從石頭里蹦了出來,以猴臉人形在世間行走,壽命悠長。」
「你見到過地底的能量石,應該發現了一件事。」
「將一塊被污染的能量石,和其他正常能量石放在一起,被污染的那塊便會慢慢干淨。」
雲琛神色慢慢變得微妙,如——那正在搖曳的煤油燈火光。
華亭枝條抱住他的主藤蔓,他也有了猜測,能夠讓杜娟姐一下就確認雲雲身份的事,必須要有足夠的特殊性。
怪不得他總覺得趴在雲琛身上的時候,能量恢復速度會變得更快,怪不得雲琛使用城市能量的時候,他自身能量一點都沒有減少,反而有增多的跡象。
雲琛不是純粹的人類。
她的一半是人類,——此他能選她做城眷者。
她的另一半……
華亭停止猜測,——雲琛一樣,繼續看向白紙上的內容。
紙上接下來的一句話︰
「只有能量石能夠互相淨化。」
「說到這里,我想你應該明白了。」
很明白,一人一城都萬分明白。
作為城眷者後,一直以來感到奇怪的地方終于有了解答。
雲琛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當了——幾年的人類,今天突然得知——原來她不是一個完全的人類。
華亭不知該如何安慰,少女反而已經自我打氣——︰「我已經做好我其實是鬼魅的心理準備了,往好處想,這是大好事——」
她雙眼亮晶晶地看向藤蔓。
「有我在,你就不用擔心城市能量不夠了,還有比我更適合當城眷者的人嗎?」
華亭沒有感到高興,他枝條挽起對方臉邊的頭發,說︰「我不是因為這個選你當城眷者的。」
雲琛點頭︰「當然了,你選我都是因為我的人格魅。」
「就是!」華亭重重點頭,片刻後疑惑︰「人格魅——是什麼?」
雲琛睨他一眼︰「……」
華亭委委屈屈地趴回她肩上。
他們繼續看接下來的內容。
「夏豐年,我不知是他對自己的計劃有把握,還是對人性太過信任,就目前他不在你身邊和被無名利用的能量石看來,他的計劃並未成功。」
「夏豐年除非自己想死,否則死不了。他應該被困住了,不然知道你母親的死訊,他一定會趕回來,陪伴在你的身邊。」
「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就能知道這麼多的信息,能看出來麼,他嘴上少把鎖。」
雲琛忽然笑了起來,媽媽嘴里的夏豐年,永遠像個英雄;杜娟姐嘴里的夏豐年,怎麼像個小孩。
她指尖撫過上一句話,輕聲詢問︰「你說杜鵑姐說的是真的嗎,夏豐年是因為被困住,才沒有回來……」
華亭不知如何作答。
接下來李杜娟沒有再說關于夏豐年的事。
「你流著你父親的血,擁有和他相同的能力。或許未來有一天,你會被推著走上你不想走的路……」
「你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沒有任何人可以逼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翻回前一頁,牢記那句話,然後扔給他們。」
「末世的眼淚並不值錢,末世的人沒有性別之分,除了信任的人面前,不要流露出你任何軟弱的一面。」
「雲琛,共勉。」
這是李杜娟對雲琛說的話,似乎也是對她自己說的話。
雲琛謹記。
她把看完的紙放在最下方,繼續看剩下的內容。
還有很多沒看的,杜娟姐真的給她留了很多的話。
「你信里說希望得到我的指導,這里是一些我的戰斗心得,不僅僅是和鬼魅,還有和人類戰斗的方式。」
雲琛大致掃視了一遍,關于這部分內容就有足足——幾頁,其中還有李杜娟的陷阱布置獨家手。
她大受感動,等到白天再仔仔細細地閱讀這些內容。
下一頁,「你想知道我有沒有找到外婆嗎?正好這部分日記我一直帶在身邊。」
她信里的話,杜娟姐全部都看過,而且看得很認真。
雲琛說︰「杜鵑姐果然是我最喜歡的人!」
華亭立馬問︰「那我呢?」
雲琛回他︰「你是我最喜歡的城!」
華亭翹起枝條,趴在她肩上,說︰「你快念。」
接下來是李杜娟以前的日記頁,字體潦草,小破城還有些看不懂連筆字。
雲琛念出日記上的內容。
「20……日期看不清了,大風,我在去——市的路上救下了一對姐弟,年紀都很小,姐姐叫余青霞,弟弟叫余朝嘉。姐姐很聰明,心也很狠,其實不用我出手,她也能解決,她這樣的性格能活很久,姐弟兩的戒心很重,他們要去茶府。」
可能是做好事確實有好報,我從他們口中得到了——婆的下落,他們先前被外婆收留過,估計是怕我對他們下手,撒謊說——婆在茶府的某個人類據點里,弟弟更心軟一點,被投喂一段時間後,對我說了實話。」
「——婆跟著一支流浪隊伍,年紀大了,路上染病撐不住,去了,尸體被火化了,領隊的人不希望她被鬼魅吃掉。」
「提著姐弟兩去核實之後,我感覺自己突然沒有了方向。」
「余青霞對我說‘女乃女乃一直很照顧我,偷偷把自己的食物給我吃,——為她覺得我眼神和她外孫女很像,她希望她這麼做,她的——孫女也能被其他這樣照顧……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著。’」
「是的,——婆愛我,等我明白該如何表達愛的時候,她不在了。」
窗——雨停了,屋里人臉上卻下起了雨。
華亭立馬扯過一塊布,輕柔地擦拭少女的臉。
雲琛嚎得更厲害︰「那是擦地的抹布啊!」
華亭︰「……」這不是一著急拿錯了。
雲琛緩了一會兒,她恢復冷靜,下一張紙上寫著如何用笨辦——分辨無名。
「鬼魅確實沒有計算能力,無名也沒有,但它自己不覺得。讓你懷疑是無名的人,當著你的面做數學題目,只要題目具備大量的計算量,它就會露出常人所沒有的痛苦。」
「也有意外情況,那人可能是學渣。」
「但就你的情況看來,末世後出生的孩子,受到教育的不多,這個方法不一定有用。」
「無名的恐怖之處就在于,它可能偽裝成任何人,令人類防不勝防,只能多加戒備。」
雲琛嘆氣,她目前倒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反正這里就她一個人類。
哦,她不是人。
至少不是完全的人。
真是令人傷感。
……
只剩下最後兩頁紙。
「這是一個只有你能知道的秘密,連城市意志都不能告訴,到了合適的時機,這個秘密才能被揭露。」
雲琛念完,肩上的小破城自動遠離。
華亭︰「我關上感知了。」
雲琛閱覽紙上的內容,是關于哨塔的事。
為什麼哨塔能夠阻擋鬼魅的攻擊,為什麼杜娟姐待在哨塔不離開,為什麼哨塔突然塌陷,杜娟姐又為什麼能從哨塔里消失……
看完之後,雲琛將其折起,打開煤油燈的燈罩。
火光映映,她瞳孔倒映著紙張燃燒的景象。
華亭聞到味道,他問︰「你看完了嗎?」
雲琛「嗯」了一聲,「你可以過來了。」
華亭好奇地問︰「是什麼?」
雲琛一模他的藤蔓,躺上吊床,說︰「是一個我們現在都不能去觸踫的秘密,晚安。」
華亭乖巧地趴在她枕邊,不再多問。
「晚安。」
枝條拉起窗簾,窗——烏雲散去,月色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