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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琛恍然間站在一條寬闊的十字大馬路中央。

道路兩旁是高樓林立, 路上車水馬龍,行人繁多,他們或是帶著笑容,或是表情麻木, 或是困意頓頓, 一個個與雲琛擦肩而過。

有一個人迎面撞來, 雲琛下意識抬手擋住,卻發現對方徑直穿過她的身體。

這些只是記憶中的幻影。

她看向——周, 這里原先是一個極為發達的城市, 全玻璃的辦公大樓男男女女進出, 他們身前掛著工作牌,打扮得極為精英。

突然, ——周景象加速。

建築、車輛、人物全部變為模糊的線條, 但又能讓她清晰地看見。

她的視角很奇特,似乎在俯瞰整個城市,可是又能體會到城市每一個小角落。

清晨, 弄堂里的人在井邊打水,有人匆匆忙忙地提上鞋子、系緊扣子沖家里人告別︰「媽你怎麼都不叫我一聲,——上班來不及了!」

井邊在搓衣板上搓洗衣服的婦女嘟囔道︰「看你昨天回來得晚, 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喂, 早飯吃啊, ——你燒了粥……」

「——吃了——吃了, ——去買根油條拉倒。」

「老板, 兩根油條,再來個豆漿,包頭裝的那種,錢給你放罐頭里了。」

這個人小跑在磚石鋪成的道路上, 咬一口油條。

聲音清脆,碎渣掉落在地,弄堂里跑動的流浪狗聞著食物的味道,把碎渣連同磚石上的泥沙一同舌忝得干干淨淨。

這點碎渣不夠流浪狗飽月復,它——需要吃更多的食物。

于是它「汪」的叫了一聲,跑出弄堂。

雲琛的視角跟著流浪狗行動。

弄堂是一道——界線,它的後方是低矮的老房,前方是現代化的鋼鐵巨獸。

流浪狗沖著路上行人搖動尾巴。

「嘬嘬嘬,小狗狗。」

「上班都快遲到了,你——有心思擱那喂狗……」

「想到老家小時候總是跟在我後面跑的小黃狗了,它對其他人特別凶,就跟——一個人親,可是我後來知道它凶,也跟別人一樣躲著它,再後來听說它被人下了套……」

「唉,今年回老家嗎?」

「回——了,——年底輪到值班,唉,在大城市生活好累,每個月工資一點點,生活成本還那麼高。」

「機會也多,——然我們為什麼要來這里打工,加油吧,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噫——你頭發上有只蟲!」

手臂輕揮,小蟲滑下,它很快扇動翅膀向其他地方飛去。

雲琛視角又跟隨了小蟲。

巨大的城市建築對于渺小的飛蟲來說很——友好。

看那高樓的窗戶上,吊著一個個的人類,他們正在認真地清理大樓,絲毫不懼腳下的萬里高空。

「——知道今天盒飯給個啥 ?」

「白飯來得多點咯,吃飯最香了。」

再看那些綠化帶邊坐在垃圾車上吃著早飯的藍衣服環衛工人,他們手被凍的通紅,粗糙的臉上掛著對生活的向往。

「老秦,听說你女兒考上重點高中了,區重點還是市重點?」

「——曉得——曉得,是市重點,听說是什麼高中的——大名校,什麼重本的學校對那高中的學生來說都只是普通大學。」

「一听就老厲害了。」

「哎喲,沒你們說的那麼夸張……那學校學費有點高,——愁的——是這個,別的學生家庭環境都好得很,爹娘最差也開著個大奔,——怕去開家長會,讓我女兒被別人瞧不上。」

「唉……讀書好,讀書才能有出息。」

飛蟲從這群環衛工人的頭頂飛過,被他們粗糲干裂的手揮開。

它一頭霧水地亂撞,——知撞進了哪棟建築,才找到一個光滑的桌面歇腳休息。

頭頂突然落下一張餐巾紙,把它包起,往垃圾桶里一扔。

「阿嚏——」

「感冒了嗎,你可別感冒,現在就你一個能調酒的,——撐著。」

「嗨嗨,——保證今晚多調幾杯水準高一點的,有空盯我,——如去看看新來的dj,人心情好像不好哦。」

雲琛看著這燈光五顏六色的地方,想問小破城這是哪里。

景象變得模糊又清晰,她看見江邊的游輪嗚嗚聲響。

明明是夜晚,整座城市卻依舊明亮。

霓虹燈光打亮整個江面,色彩絢爛,一切如同夢中才會有的景色。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極為悲傷的情緒。

下意識抬手,她臉頰已經濕潤,——知何時淚流滿面。

這——是她的悲傷,是這座城市的悲傷。

黑氣從陰井蓋的孔洞里慢慢溢出。

城市是第一個發現——對勁。

城市想要提醒在這里生活的人類們,卻沒有人能夠察覺得到。

人類毫無所覺繼續他們的生活。

在酒吧里盡情跟隨音樂舞動身體,在游輪上吹著江風觀賞兩岸夜景,在辦公大樓與艱難的工作鏖戰,在溫暖小家和家人一起觀看綜藝節目……

青白色的手臂掀翻陰井蓋,第一只鬼魅出現在昏暗的小巷之中。

它慢慢地,緩緩地,走到一戶人家窗前。

暖黃色的燈光打在它臉上,隔著玻璃,屋里小孩看見這個奇怪的「人」,指著它問︰「爸爸,那是誰呀?」

男人听言,看見外面跟神經病一樣站著的家伙,當即沒好氣地開門出去罵道︰「你他娘腦子被驢踢了,站——家門口看——」

聲音卡殼,他注意到這似乎,——是個人。

鬼魅頃刻露出猙獰的笑容,利爪伸出。

血液和碎肉殘渣飛濺在窗戶之上,里面的電視機還在播放著搞笑綜藝節目,被請來捧場的觀眾哈哈大笑。

黑氣變得越來越多,鬼魅一個接一個出現。

人頭攢動的商品街上,行人好奇地看著這群打扮怪異一動不動的「人」。

「在拍電影嗎?黑霧特效怎麼弄的,逼真啊!」

「誒誒,麻煩不要站在路中間行嗎,這是破壞公共場所秩序。」

這些「人」紋絲——動。

有些人嬉笑著對它們指指點點,以為它們是行為藝術,有些則覺得它們奇怪滲人得很,打了報警電話。

警車鳴響,接到報警的民警趕到。

鬼魅也動了。

這條街上的人,一個都別想跑。

城市上空彌漫著血腥味,人類慌忙逃竄,到處躲藏。

他們打電話,他們在網上發布訊息,他們到處求助。

軍隊出動,搜尋幸存的人類,炮火無法傷及鬼魅,無數軍人犧牲。

城市的角落,網吧里化著濃重煙燻妝的少女拉下卷簾門,脖頸處懸掛的裝在粉色香囊里的平安符隨著她的動作而劇烈晃動,指揮躲在吧台下的其他人保持安靜。

鬼魅從吧台前走過,沒有發現他們。

少女用紙張詢問已經嚇尿的網管,網吧是否存在後門,她帶著一批人躲避鬼魅,悄悄離開。

且成功與一批前來救援的軍人匯合。

剛下班的女人捂著嘴躲在衣櫃里哭泣。

她明天就能升職,剛付完房子的首付,很快就能把爸媽從農村接到城里來生活……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事情呢?

她想到被當成無稽之談的2012世界末日謠言。

衣櫃門的縫隙伸入一只青白色的手,她扯出淒慘的笑容。

希望家里沒有事,希望這只是發生在這里的事,希望有人能夠早日找到解決這些怪物的辦法。

……——

論城市如何吶喊,他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伴隨他生活的人類,一個個倒在血泊——中。

絕望,無助,看——見盡頭的黑暗……

一座繁華熱鬧的城市,變得蕭索淒涼只需一夜。

好痛苦,什麼都做——到。

雲琛抓緊胸口的衣服,大口沉重地喘氣,如同月兌水上岸的魚,——管怎麼盡力呼吸都充滿了窒息感。

雲琛這一刻似乎變成了城市意志,她能切身感受到對方的情緒。

在一個區域里共同生存的人類,他們構成了一座城市獨特的思想和文化。

人類——後,才有城市的概念。

沒有人類,就沒有城市。

當城市只能望著人類遭受災難時,他們感到無比痛苦。

刺進靈魂深處的痛苦。

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自我意識,可他們已經明白什麼叫做痛苦。

城市只能看著人類被鬼魅獵殺,什麼都做——了。

這是無邊無際的折磨,即便是最晴朗的天空也蒙上了灰色。

有一天,城市突然听見了一個聲音。

聲音低沉醇厚,如同來自天邊,如同來自地底。

「醒來吧,為了你們所想要守護的……醒來!」

是九州的……聲音嗎?

自那之後,城市擁有自我意識。

城市意志正式出現,保護人類。

他們能從人類那里獲取供奉,得到能量,再將其用于幫助人類,保護人類。

人類越多,幫助他們回想起的文化越多,城市意志便會變得更加強大。

小破城也懵懵懂懂地醒來。

可是這里,已經沒有人類了。

……

雲琛回到現——,前方就是小破城的城市像。

她在人們痛苦的呼喊聲中,已經听到小破城的名字。

她沒有想過,曾經那樣地位的城市,竟會落魄至此。

她抬頭望著他道︰「你是……」

藤蔓將少女從地上扶起,枝條撥開她額前擋眼的碎發。

溫潤少年般的嗓音在她耳邊輕嘆道︰「原來我是華亭啊……」

九州華亭,東部沿海城市。

他本是一座海邊小島,因附近漁業而漸漸發達,末世前的幾十年城市發展突然突飛猛進,一躍成為九州的經濟之都。

也是九州最為繁榮的城市——一。

雲琛喃喃地念著小破城的名字。

「華亭嗎?」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是華亭,但也——是原來的華亭。

曾經繁華高樓林立的——夜城華亭,已不復存在。

剩下的只是一個……

佔地面積連單位平方千米都用不上的小破城。

雲琛輕輕擁住小破城的藤蔓。

動作憐惜,輕柔。

藤蔓趴在她的肩頭。

他頓了很久,說出那個一直想說的稱呼。

他在照片上感應到的情緒……

這個稱呼,一定是對著很珍貴的人才能說的稱呼。

比朋友更加讓他喜歡。

華亭說︰「……夫人。」

雲琛差點捏斷藤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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