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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大亂, 皇帝和朝廷匆忙離開長安,趕往益州。益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 再加上周圍有天然屏障, 是最適合保存實力的地方。朔方節度使能把皇族逼成這樣, 並不是朔方的軍隊如何強盛, 或者朝廷的駐軍多麼腐朽,而是因為朔方勾結妖道, 有鬼兵鬼將助陣。

據當年幸存的前線將士說,叛軍攻過來時本來是正常的,朝廷軍按照陣法抵抗, 兩軍相接時, 對方陣營里突然響起幡鈴聲,一些輕飄飄的紙兵、紙獸飄落在地上,突然變成活物,不怕死也不怕痛,瘋了一般攻擊朝廷軍。這些怪物雖然是紙做的, 可是咬合力不比真正的虎獸小,而且被他們咬住的人, 傷口會泛出黑氣,沒過幾天就全身腐敗而死。

朝廷軍大嘩, 士氣一落千丈, 節節敗退。很快, 潼關就失守了,皇帝帶著後妃倉皇南逃。在逃難路上,李朝歌落入叛軍和紙獸亂潮中,就此音信全無。

皇帝當時痛失愛女, 又適逢烽煙四起,家國不在,心情十分抑郁。他本以為李唐江山就要斷送在他這一代,沒想到李朝歌丟失後沒多久,那些詭異的紙兵紙獸突然消失了。朔方節度使暴斃帳營,被叛軍尊稱為國師的妖道也不知下落,朝廷軍絕地反擊,逐漸開始佔領上風。

從一開始,這次叛亂難纏的便是紙兵紙獸,而不是朔方之軍。妖道消失後,叛軍群龍無首,沒過多久朔方之亂平,李澤帶著朝廷後宮,回到長安。

叛亂平息了,可是他們走丟的女兒,卻再也回不來了。多年來皇帝一直心存愧疚,為此他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在李常樂身上,以此彌補對大女兒的虧欠。天後也對李常樂寵溺非常,想來,她和皇帝是一樣的。

一別十年,宮中所有人,包括皇帝也覺得李朝歌已經死了。身強體壯的士兵都在紙兵紙獸手中活不下來,何況一個六歲的孩子呢?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機緣,被一個隱士高人所救,並且隱姓埋名十年,習得了一身好本領。

皇帝唏噓當年,並沒有注意到天後垂著眸子,不曾表態。皇帝說完後,滿身勁兒無處使,一腔父愛蠢蠢欲動︰「她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明明是公主,本該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結果卻在民間蹉跎了十年。既然她回來了,那麼一切待遇理該比照廣寧,甚至還要更高些。她的封號已經有了,繼續用安定就好,公主府也是時候修建了。對了,她的封邑是多少,要不要再加點?」

天後听到這些話,眼神動了動,說︰「聖人,公主封邑不過三百五十戶,安定這些年累積的食邑已經一千戶了。她剛剛回來,正要熟悉人脈,慢慢融入到東都。你若是再封賞她,讓其他宗室怎麼想?廣寧又怎麼想?」

天後處事要比皇帝圓滑的多,皇帝一想也是,李朝歌本就是突然出現的,要是再給她搞特殊,只會替她樹敵,不利于讓她融入環境。皇帝打消了這個念頭,說︰「那就從其他地方補償她吧。如今我們一家團聚,日子還長著呢,不急。」

天後也這樣想,過猶不及,這種事還是循序漸進、春風化雨為好。母親的關注點到底和男人不同,天後憶起一件事,問︰「現在是二十二年,朝歌今年十六歲了?」

「是。」皇帝點頭,感慨道,「歲月不等人,都十年了。」

天後見皇帝還是沒听到點子上,只能再一次提醒︰「聖人,國法有規,女子十七歲當嫁,她今年已十六歲了。」

這回皇帝終于想起來了︰「對啊,她都十六了,該招駙馬了。」

按照唐律,女子十七歲必須婚嫁,要不然朝廷就會遣派官媒,強行給未婚男女婚配。到時候嫁給瞎眼的瘸腿的,可由不著自己。自然,沒有官媒敢指點公主,可是李朝歌年紀已經不小,是時候考慮婚嫁的事情了。

正巧今日裴大夫人向李常樂提親,天後一起說給皇帝,道︰「剛才裴大夫人也在,和我說了裴大郎君和常樂的事情。依我看,她們姐妹倆沒差幾歲,干脆好事成雙,將朝歌的婚事也一起辦了吧。」

皇帝一听到兩個女兒都要出嫁,本能地皺眉︰「怎麼兩人都要嫁人?她們才多大?」

「常樂今年十四,朝歌更是十六歲了,是時候籌備了。要不然等十七八還嫁不出去,豈不是叫百姓笑話?」

行吧,家里的事皇帝一向听皇後的,于是點頭道︰「好,這些事,天後你來安排吧。裴大郎和常樂一起長大,品行信得過,反倒是朝歌,你一定要好好把關,務必給她挑個十全十美的駙馬。」

天後應下,笑道︰「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聖人,你只叮囑朝歌卻不管常樂,要是被孩子們听到,恐怕要說你偏心了。」

皇帝搖頭。他自然對小女兒更有感情,可是李朝歌剛剛找回來,還在民間受了許多挫折,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要加倍補償。他沒能護著她無憂無慮長大,那給她找一個好夫婿,保護她下半生安穩無憂,便是他這個父親唯一能做的了。

皇帝說︰「朝歌和常樂不同,常樂心地純善,仁義大方,她會明白的。再說,裴紀安是長安洛陽數一數二的人物,常樂招了他做駙馬,日後有裴家幫襯,婚後已經比朝歌強了一大截。如此,更要給朝歌好好挑一個駙馬,就算比不上裴紀安,也不能差太遠。要不然以後姐妹兩人越差越大,那才是真的埋下禍患、離間姐妹感情呢。」

「我明白。」天後說道,「聖人擔心的這些我都懂,我定好好把關,給朝歌挑一個不遜于裴紀安的駙馬出來。」

皇帝道︰「朕自然相信你。朕剛才那些話,不過是有感而發、言之所至罷了。這麼多年來,你辦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從無一次偏差。朕就是不相信自己,也不會不放心你。」

天後抿唇輕笑,道︰「我們夫妻多年,哪還用說這些。聖人,時候不早了,過一會該開宴了。你快去前面忙吧,我去看看朝歌。」

皇帝十分放心天後,當即如釋重負,毫無憂慮地出門了。天後靜靜在千秋殿中坐了一會,叫來宮女,問︰「大公主呢?」

「公主在後殿更衣。」

天後輕輕點頭,吩咐道︰「你們好生侍奉,勿要怠慢了公主。」

「奴婢遵命。」

千秋殿後殿,宮女們魚貫跟在李朝歌身後,手里捧著瓶瓶罐罐,要為李朝歌沐浴更衣。女官知道這位剛回來的安定公主是江湖人士,恐怕不喜歡別人近身侍奉,為此特意說︰「公主,一會有晚宴,禮服復雜繁瑣,須得多人配合才能穿好。奴婢等人奉天後之命侍奉公主沐浴,之後,再伺候公主更衣。」

李朝歌明白宮廷的規矩,就算她不在乎形象,也不可能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青衣去參加宮廷宴會。她點點頭,說︰「我明白。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你們按最常用的章程安排就好。」

女官微微吃驚,听說這位公主一身匪氣,能孤身殺熊,她本以為這是個蠻橫凶悍的主,沒想到,竟意外的好說話。女官應是,招呼宮女們放水、燻香,引著李朝歌沐浴淨身。

李朝歌沐浴出來時,宮女們為她拿來中衣,要親手為她穿上。李朝歌沒有拒絕,由著她們在自己身邊忙來忙去,將她身體胎記看個明明白白。

李朝歌前世和天後相處了那麼久,最是明白這位女皇的秉性。李朝歌知道天後已經相信她就是李朝歌了,但是這並不影響天後會再三取證,屢次試探。這些宮女里必然有天後的眼線,查看她身體上的胎記或者小痣,回去和天後稟報。天後自己生的孩子,當然知道一些細微特征,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對就知。

而且,天後也會派人去劍南,和當地人核查李朝歌的身份。不過,天後勢必要無功而返了。這些年周老頭怕被人找到,行蹤格外小心,除非天後的人能穿過黑森林,找到黑林村,不然,必然什麼痕跡都找不到。

李朝歌對此並不擔心。她是真的李朝歌,查千遍萬遍也不怕。她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的五官,肖似武家女子的臉,便是最好的證據。

宮女們給李朝歌換衣服時,發現這位公主雖然看起來縴細,其實月兌了衣服後身材特別窈窕。該細的地方細,該鼓的地方鼓,而且因為多年習武,皮膚緊致,雙腿又細又長又直,腰月復處甚至有漂亮的線條。

換衣的宮女們默默紅了臉。兩個宮女給李朝歌系襦裙,她們一低頭,見李朝歌胸口處有一道疤,長度將近有兩寸。雖然顏色不深,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可是放在李朝歌白皙緊致的皮膚上,還是很刺眼。

宮女見李朝歌從頭到尾非常配合,看起來很好脾氣的樣子,于是壯著膽子問︰「公主,這道疤是什麼?」

李朝歌低頭瞥了一眼,這道疤是前世裴紀安穿心那一劍留下的,這一世重生,她身上很多痕跡沒有了,唯獨這道疤,跟著她來到了新世界。

李朝歌渾不在意,淡淡道︰「以前不小心受傷,留下的教訓。」

這些宮女們雖然是奴婢,但也過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生活,她們听到李朝歌的話,紛紛嘆道︰「這麼長的傷口,那該有多疼啊?公主,您以後可要小心,不能再受傷了。」

李朝歌對喊疼的話置若罔聞,唯獨听到後一句,她很認真地點頭︰「以後再不會了。」

吃一塹長一智,以前可以說不懂情愛,年少無知,這一世她要是再輕信男人,被男人害死,那就活該她死無葬身之地。

其他人端來托盤,宮女環住李朝歌的腰,將叮叮當當的玉佩系到腰帶上,面紅耳赤地退下,俯首道︰「公主,禮服換好了。」

「嗯。」李朝歌慢慢放下雙臂,習以為常。她前世當了許多年的公主,剛回來時還不適應,後面時間久了,也能習慣由侍女幫她換衣。畢竟朝廷許多禮服,真的不是一個人能穿好的。

另一波宮女上前,行禮道︰「公主,奴婢給您梳發。」

李朝歌坐在鏡子前,眼神微微一錯,掃到一個宮女悄悄出去了。李朝歌了然,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就當自己沒看到。

千秋殿前殿,天後听完宮女的稟報後,徹底放下心。接下來,派人去劍南查一查,這件事便可以敲定了。天後心里其實已經認定,然而多年習慣使然,小心些總沒錯。

另一邊,李朝歌換好衣服,梳好妝容,鏡子中的人如同拭去灰塵的明珠一般,散發出耀眼的光輝。宮女們被李朝歌的容光所攝,紛紛贊道︰「公主真美。」

類似的話李朝歌實在听膩了,她隨意點頭,說︰「我累了,想一個人休息一會。你們先退下吧。」

宮女們齊齊拜首︰「遵命。」

宮娥像是棋子一樣整齊有序地退下。等人走後,李朝歌坐到塌上,給自己倒了杯茶,不緊不慢道︰「下來吧。」

按理綠綺不該對裴家有所不滿。顧家就算祖上名聲再清貴,也架不住顧家人丁凋零,家道中落。老太爺顧尚、郎君顧沅接連亡故,至如今,全族只剩下顧明恪一個男丁。

老太爺顧尚著過許多書,家資卻不豐,到了顧明恪這一代,更是僅剩寒宅一座,薄田幾許。相反,老太爺的兒媳,少夫人顧裴氏的娘家卻蒸蒸日上,到了高帝這一朝,更是滿床芴板,子佷甥婿皆為高官。顧沅病故後,顧裴氏扔下顧家祖宅,帶著郎君顧明恪進京,回娘家定居。

裴家無償收留他們,供顧明恪抓藥治病,讀書習字,平時裴家郎君有什麼,表郎君就有什麼。這樣好的待遇,綠綺實在不該抱怨了。可是,寄人籬下的滋味誰住誰知道,平時看不出來,如今裴大郎君一生病,就全暴露了。

綠綺看著無人問津的西院,幾次深呼吸,還是覺得心里堵得慌。裴紀安生病不假,他們郎君就沒有生病嗎?裴府的下人全顧著裴紀安就不說了,連夫人也去那邊看著,全然不管病了五六天的顧明恪。明明,郎君才是夫人的親生兒子。

綠綺越想越氣,她陰著臉,怒道︰「他們不上心,你對郎君也不上心嗎?郎君這幾天連飯都沒怎麼吃,你還有心思在外面睡覺?」

焦尾年紀還小,被綠綺罵了一通後,又害怕又委屈︰「可是,裴大夫人說了郎君正在生病,要靜養……」

綠綺氣得啐了焦尾一口,上前擰焦尾的耳朵︰「別人說什麼你就听什麼,你到底姓顧還是姓裴?還不快進去守著郎君!顧家三代單傳,到郎君這里就是唯一的香火了,我們便是冒犯宵禁請郎中,也絕不能讓郎君有任何閃失。」

焦尾支稜起耳朵,嗷嗷叫疼。他們這里正鬧騰著,屋門忽然吱呀一聲,從里面拉開。焦尾和綠綺听到動靜,一起回頭,看到門口那道人影時,兩人瞬間失聲,一時間連呼吸都不敢了。

秦恪換上了顧明恪的衣服,靜靜瞥了外面兩人一眼︰「我身體好多了,已無大礙,不必驚動旁人。」

焦尾和綠綺愣愣地看著自家郎君,綠綺滿臉驚愕,焦尾瞪大眼楮,都忘了自己耳朵還被綠綺揪著。明明只是幾天沒見,為什麼他們覺得,郎君仿佛變了許多?

何止是變,簡直是換了一個人。郎君從小體弱多病,說話總是輕聲細氣,根本不會有這樣冰冷攝人的氣勢。而且郎君的相貌清俊不假,卻絕沒有這般驚心動魄。

以前……這時候焦尾和綠綺再回想,突然發現竟想不起以前的郎君是什麼樣子了。他們慢慢陷入遲疑,好像,郎君一直就是這個模樣,這副嗓音,這般氣質。

秦恪剛剛從黑森林回來,他拿到了混元仙丹,不必再壓著速度,頃刻間就到達東都。秦恪好不容易甩掉了李朝歌,正打算清淨一會,卻被外面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不得安寧。他忍無可忍,只能出面,阻止這兩個小侍從吵鬧。

他說完後,見這兩人呆愣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認錯的自覺。秦恪只能說得再明白一些︰「我要休息了,你們退下吧。」

綠綺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可是,郎君你還在生病……」

秦恪斂起衣袖,淡淡瞥了綠綺一眼。明明他沒露出任何凶惡的表情,可是綠綺瞬間被嚇得冷汗涔涔,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綠綺和焦尾不約而同低頭,靜悄悄退後。秦恪關上門,終于能享受片刻清淨。

屋中無光,可是一切擺設在秦恪眼中無所遁形。他靜靜掃過屬于顧明恪的痕跡,回想起離開天界時,蕭陵給他的那份資料。

顧明恪,裴紀安的表兄,父親顧沅,祖父顧尚,俱是博聞強識、才學淵博的文學家兼史學家,母親顧裴氏是裴家的長女,也是裴紀安的大姑姑。顧明恪的家庭可以說詩書傳家,清貴至極,祖父顧尚主持編撰了南北六個朝代的正史,是不世的史學大家,父親顧沅亦是和其父顧尚齊名的才子,在顧尚死後,繼續編撰隋史。只可惜顧家人祖傳體弱,顧尚、顧沅都英年早逝,顧明恪更好,才十幾歲出頭就咳嗽不斷,終年離不了藥。

編撰史書是一項漫長且清苦的工程,到了顧明恪這一輩時,顧家已經敗落的差不多了。等父親顧沅死後,母親顧裴氏一來不想守著老宅過苦日子,二來得給顧明恪看病,便帶著他回了娘家——東都中書令裴府。

顧明恪和裴紀安是表兄弟,兩人只相差一歲,然而命運卻截然不同。前世,顧明恪修完隋史的尾巴,完成父親及祖父的遺志後,就撒手人寰,死時不過二十歲。那一年裴府還沒有卷入朝廷斗爭,裴紀安意氣風發,是譽滿京城的裴家玉郎,而李朝歌,甚至還沒有回到洛陽。

死在大廈將傾前,某種意義上,也算幸運。

不過現在,站在裴府西院,決定顧明恪未來命運發展的人,變成了秦恪。

秦恪和蕭陵達成協議後,秦恪離開三清宮,趕往人間,同時,蕭陵扭動輪回盤,回溯時間,順便清空了這一世凡人的記憶。對于世上其他人來說,他們的時間已經從元嘉元年倒流到永徽二十二年,而他們自己卻渾然未覺,只以為自己睡了一覺。唯有裴紀安和李朝歌這對冤家,保留了前世的記憶。

而對于前世已經死了的人,比如在李朝歌稱帝之前就病逝的真正的顧明恪,已經進入輪回道投胎,不再回到陽世了。取代他的身份的,是北宸天尊秦恪。

因為秦恪有任務在身,蕭陵為了方便,給凡人清除記憶時,順便修改了他們對顧明恪的印象。這一世的人想起顧明恪時,總覺得面貌模糊,霧里看花,直到看到秦恪本尊,才驟然想起這是顧明恪。此後顧明恪的聲音、面貌、性格,都將由秦恪取代,換句話說,世人看到的,其實是秦恪。

反正顧明恪本人也是病秧子,眾人對他印象薄弱,並不違和。這樣做是有點冒險,但是總好過秦恪全程用易容術。顧明恪體弱多病,多愁善感,但秦恪並不是,即便是神仙,長時間假扮另一個人也會露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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