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六翼機甲模型是黎里在賭場贏了卡羅爾後買的。
黎里不動聲色地觀察寒地, ——答說︰「沒有,做著玩的。」
她提醒了寒地一句︰「寒少將, 我也是機甲系的學生,會對‘死神’感興趣也是理所當然。」
寒地听後點了點頭,他認同說︰「不錯,使用手操機甲的學生都會喜歡死。」
他將視線從黎里改裝的機甲模型上移開,不緊不慢說道︰「你在比賽中雖然用得是傳感機甲,但你也懂——操的系統。自動戰斗程序編的不錯,不過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動程序。」
黎里听到他這麼說, 就知道自己在比賽里的那點小——段騙得過卡羅爾騙不過寒地。
果然, 寒地揭開了她使用rt74真正的原因。
「rt74是唯一支持——操命令的傳感機甲, 你不是工程系的學生, 不可能編得出高智能的自動程序。我想了想去,總覺得你用的應該辦法應該是預載手操命令。」
「有學生把卡羅爾的戰斗記錄給了你們,從他的戰斗記錄里摘出他的習慣,在使用傳感機甲特有的視野捕捉程序來進行判定, 隨後根據判定摘取——操命令進行對抗——程序其實很簡單, 復雜的是你植入的指令,覆蓋全場的預判。」
黎里沒有反駁。
不如說,寒地正想要檢查,第五軍校是他的學校,所有的數據對他都是打開了, 黎里在模擬艙做過的所有行為都無法隱藏。
她承認了,寒地頷首說︰「雖然只攔了卡羅爾片刻, 卻也算是足夠厲害的預判。」
「殿下天賦卓然,在對抗六翼類的機甲上經驗豐富。」寒地的指尖敲在她擱在工——台上的尖刀上,「卡羅爾輸給你, 不算可惜。」
黎里敏銳听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她給了韋岫一個眼神,韋岫便帶著殷誓退出了。
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黎里單刀直入問︰「少將來這里就是為了問我昨天比賽的情況?」
寒地理所當然,他甚至朝黎里笑了笑︰「不然呢?」
他非常懶散地、甚至與有些失禮的,自己給自己尋了地方做了下來。
筆直的軍服穿在他身上怎麼看都有些別扭,他根本不合適一板一眼的生活,和黎里最初對他判斷一樣——他只適合穿著寬松的衣物癱在角落里,一動不動的渡過人生。
少將中的異類,科研院的奇葩。
寒地找到了舒服的位置,抬頭看向仍然站著的黎里,示意她也別站著了,反正屋里也沒其他人了,不如坐著休息休息。
黎里︰「……」
黎里也是頭次踫見寒地這種沒有世俗的高階將領。
她默不——聲地挑了自己喜歡的位置坐下了,寒地才慢慢地說︰「我想問的倒是挺多,但問了估計殿下也不會說。」
黎里心道這確實。寒地與王默同樣關系匪淺,如果他開口問她王默或者試探王奕的事情,她肯定不會——答。
寒地說︰「我來這里,是因為艾克和我說,如果我不來,你便不會提供幫助。」
黎里聞言︰「……?」
她皺眉︰「我記得我沒這麼說過?我說的明明是請邁耶學長能做主再來和我討論‘合——’?」
寒地︰「……?」
他一樣困惑了起來︰「是嗎?」
「真奇怪。」寒地慢聲說,「我听到的說法,是你交代了卡羅爾,我不出現,你便不出現。」
黎里︰「……」卡羅爾•庫欣,你很好,我記著你了。
「皇女身份尊貴,提出這種要求也不奇怪。」寒地微笑,「正巧我也有些事想和你說,來一趟也不是不行。」
黎里听完寒地的——,開口說︰「少將的意思……您來這里為第五軍校的事是順便,您原本就有事找我?」
寒地默認。
明明在運動會的開場上是能長篇累牘把所有學生念到差點睡著的家伙,在私下的時候,倒是惜字如金。
他與黎里說︰「放心,不是問你問題,我懶得廢無用功。」
「我只是來和你說點故事,順便請你轉交份東西。」
黎里听著滿頭霧水,寒地卻覺得沒什麼問題。
寒地沒有起伏的開口︰「殿下應該知道了,我是王默的師弟,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突忽其來的故事開場,讓黎里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寒地也不需要她有反應,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故事。
「我是個懶散的家伙,並不喜歡麻煩事。如果不是因為科研院所——在是沒有能發揮出他全部實力的機甲技師,我大概率會在第——星域養老,開個模型店,絕不會去王星遭那朝九晚五的罪。」
听到寒地抨擊科研院上班辛苦,黎里忍不住稍稍辯解了一句︰「我記得科研院所是雙休配年假,好像也沒有少將說的那麼——」
在寒地「我就是痛恨上班」的眼神下,黎里閉上了嘴,听他繼續說故事。
寒地用和他念稿子一樣,沒什麼情緒的聲音簡單講述了他為了王默前往科研院所上班的血淚史。提到他被迫改良傳感機甲的苦,提到整個科研院所在研發——操機甲上幫不了什麼忙的恨,提到他為王默造出「死神」後唯一的那點高興。
「不過現在已經是最後悔的事了。」寒地說,「如果沒有死神,戰爭結束也就不會那麼快。戰爭沒有結束,王星就做不到卸磨殺驢。」
黎里明白,楚檀也好、吳秦也好,當年的經歷人沒幾個會和她說有關王默的事。寒地這心血來潮一般的講述,是天下掉下來的機會,她一——要抓住。
所以在寒地的故事結束,但卻又沒有立刻離開的時候,黎里抓住了他給的機會,將心中心中疑惑問出口︰「您認為王默將軍身上的罪行,是欲加之罪?」
寒地沉默片刻說︰「一個敢將剛出生不久的兒子托給王星武侯‘照顧’的將軍,會在巡航的過程中叛離帝國嗎?」
黎里沒說。能不能舍掉兒子這事很難說,就比如楚檀吧,他給黎里的感覺是必要時連自己都能舍掉,更何況其他人呢。把兒子留給好友,和他會不會叛國之間沒有必然聯系。
黎里試探問︰「叛國罪是重罪,審判尤為慎重。您既然有疑議,為什麼當年不提?」
寒地淡聲說︰「因為做不到。殿下或許不清楚,和上了審判台的韋妙不同,王默是死後判罪——按照楚侯閣下的說法,他死前影像,便是他叛國鐵證。因著罪名是叛國,這影像列屬最高機密,連同目擊者也被要求恪守保密協約。我打探不到。我唯一能看見的、也是軍事法庭展現給大眾的,是王默所率領的第一軍,集體指證王默叛國。這可不是一兩人,是上萬人的同時指控。」
「我心知學長不會背叛。他未叛國,卻有如此多的證詞指控,殿下在王星住了也有一段時日了,您覺得會是因為什麼?」
黎里心道︰那自然是權利斗爭的犧牲品了。
……不過上萬人同時指證,也就說里面還有不少普通士兵了?
王默得是多重要的角色,值得議會冒這麼大的風險買通上萬士兵來扣這個帽子?
他畢竟不是大區將軍,楚檀真會為了折一個作戰將領而廢這力氣嗎?
黎里感到了困惑。
她忍不住想,吳秦他們當初沒能阻止議會——罪,是不是也同樣是感到困惑,萬人同時指控——這事——在是太大了,大到足以民怨如沸,非——罪不能平。
尤其是那會兒吳秦與楚檀還並未徹底離心,誰會為了除掉一個普通將領,做下這麼大的局呢?
黎里想不明白。
寒地其實也不明白。
所以即便為王默憤憤,這麼些年來,除了被科研院所逐出,他也沒能找到一點能為王默翻案的辦法。越是無力,越是厭倦,越是厭倦,越是牢記。
寒地記王默記得太清楚了,沒有比機甲操——者的技師更了解他的人。
黎里落地的姿勢,是從教科書上學來的,還是有人通過王默的數據一筆一劃教出來的,他看得出來。
對模仿死——的六翼機甲威力值提前預判的準確性是運氣,還是確——接觸過更接近的原機,他也看得出來。
王默有個兒子。
五歲之前他還在吳秦的安排下見過,五歲之後,因楚檀遇刺一事,王星動蕩,孩子自此下落不明。
寒地愛懶,他萬事不經心,所以一旦有在意之事便格外敏銳。
他觀察了黎里很久,開始做第二件事。
寒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像是倉庫鑰匙的東西遞給了黎里,說︰「鑰匙上有自動巡航系統,還請殿下有機會將這東西轉交給教會了您使用手操機甲,以及對抗六翼機甲方式的‘老師’。」
黎里沒有立刻去接那枚鑰匙。
見到黎里警惕,寒地看起來卻像更為安心。他干脆將鑰匙放在做——一半的機甲模型旁,然後像完——任務一般,準備起身離開。
黎里見狀開口︰「您不擔心我吞下東西嗎?」
寒地听見黎里沒有反駁「老師」,他微微勾起嘴角,卻回頭說︰「隨便你,我懶得問後續。」
黎里︰「……」可以的。
她只好說︰「那關于第五軍校的事情——」
寒地更是不在乎了,他快要走出會議室,才留給黎里一句︰「我來過了。剩下的隨你和艾克談。」
黎里︰……好一個第五軍校校長,我真同情第五軍校的學生。
見寒地出去了,韋岫又敲門進來,她問︰「和第五軍校的合約協約要改嗎?」
韋岫和殷誓也了解了一下之前他與艾克談的結果。
她和黎里說︰「艾克•邁耶看起來對我們要求的條件不太能接受。我猜他請來寒地少將,也有想要加碼震懾我們的意思在。」
「畢竟如果寒地少將願意動用科研院所的關系,第五軍校不借我們這條線,也能解決困境。」
「寒地不會和王星聯系的。倒不如說,他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王星。」
黎里垂下眼,對韋岫笑著說︰「那地方‘謀殺’他唯一的朋友,恨到今天了。」
韋岫忍不住挑眉︰「那我們之前擬好的協約……」
黎里面不改色︰「不改,讓艾克•邁耶來,總之就這些條件,他們沒得挑。」她甚至毫不猶豫地假傳聖旨︰「請他來的時候,你也可以和他說說,寒地校長已經認了,你就問他認不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