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潛山派去的人很快就找到了霍無咎。霍無咎此時人正在軍中, 听見是江隨舟急著見他,立馬便放下——手中的事,趕回——宮里。
江隨舟——那封密信交給——霍無咎看。
信上不過寥寥幾字, 霍無咎只看——一眼, 眉頭便皺了起來。
他——那封信往桌上一放,眉眼都凌厲——些。
「他不要命了?」他聲音冰冷。
江隨舟說道︰「倒也未必。他既敢來,想必還以為在你面前偽裝得——好。又或者說,他懷疑你對他已經起了疑心,急著來試探你。」
霍無咎冷笑——一聲。
「我還能給他這個機會?」他道。
江隨舟問道︰「你打算如何?」
霍無咎淡聲說︰「他不是要送上門來麼?現在整個南景都是我——地盤,他只要來,我便拿了他。單憑你搶救出的那幾封信, 昭告天下後,就夠我殺——他。」
話雖確實是霍無咎所說的這個道理,江隨舟卻搖——搖頭, 道︰「不可如此。」
「怎麼?」霍無咎不解。
江隨舟說︰「若如今做太子——是你, 或者說,若他只是你——臣子下屬, 那麼你確實可以直接殺——他。但是,他如今既是你——親兄長, 又是北梁——太子, 你若僅憑幾封信就殺他,即便這幾封信是真——,世人也會說你殘暴的,畢竟這幾封信, 並沒有真正害死你,而且都是過去了——事,這個時候再算賬, 並不算個好時機。」
霍無咎卻分毫不以為意。
「說就說唄。」他說。「隨便他們說,我還怕他們碎嘴?」
江隨舟知道他不怕這些,但他卻不情願。
他從千年之後而來,知道霍無咎是怎樣的盛。這樣一個名垂千古的——軍,如果為了這麼一個小人壞了聲名,成——手刃皇兄、百世唾罵——奸臣,那便是最大的不值得。
是非對錯,總該分個清白。
即便百年之後的事不必他來管,他也不想在今後的數十年里,眼看著霍無咎被世人戳脊梁骨。
「你不知道那些儒生——臣的厲害。」他勸說道。
霍無咎並不關心那些刀都拿不動的——人有多厲害。
但他抬眼看向江隨舟時,到嘴邊——話卻咽了下去。
他知道,他不怕,江隨舟卻是怕。
他不舍得江隨舟怕。
「那有什麼辦法?」他話鋒一轉,問道。
江隨舟聞言沉吟片刻。
「我雖有些想法,卻是還沒想好。」他說。「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讓他再下一次手。若天下人都知道他因忌憚而對你痛下殺手,又有這樣的——科,必然會讓他聲名狼藉,轉而可憐你。到了那時,你再如何處置他,就都是理——應當。」
說著,他遲疑道︰「但是……」
但是,如何讓霍玉衍在對霍無咎如今——情況毫不知情——情況下,再殺他一次,便有些難辦。
江隨舟沉吟著搖——搖頭。
他此時心下正沒有頭緒,沉——時,眉頭也不自覺地擰緊。霍無咎看不得他這幅發愁——模樣,上——去一把——他拉進懷里,一手抱著他,一手揉——揉他——眉心,替他——那擰緊——折痕揉開。
「擔心什麼,這還不好辦?」他道。「我知道他,霍玉衍雖看上去溫和,其實最看重面子。小時候就是,誰要是下——他面子讓他難堪,他表面上不說,背地里卻肯定會使絆子。」
听到這話,江隨舟眼前一亮。
「那就有辦法。」他說。「只要激得他對你動了手,那麼便有理由拿下他。」
霍無咎應——一聲。
「——以不用擔心。」他說。「實在沒辦法,我只要派點兒人演場戲,偽裝成是他——人,不就行——?」
江隨舟聞言一愣。
緊接著,他便又听霍無咎淡淡說道。
「不過也不必非要這樣。」他說。「他想殺我,不是一天兩天了,不如再給他個動手——機會。」
他語氣雖淡,江隨舟卻從中听出了一點端倪。
他知道,霍無咎不是不忍心,而是不稀罕。
霍無咎不是想不出辦法,讓霍玉衍立刻垮台。只是他與霍玉衍不同,不稀罕用這種強加罪過——方式,讓對方死得冤枉。
他向來這般光明磊落。
江隨舟抬眼看向霍無咎,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幾分笑來。
那笑容襯得他眼楮亮亮——,也讓霍無咎心口一跳,摟著江隨舟——胳膊也驟然收緊。
下一刻,他抬起手來,覆在了江隨舟——眼楮上,——那雙眼捂住了。
「嗯?」江隨舟不解。
便听得霍無咎開——口。
「李長寧說了,你還得——養個十天半月才能大好。」他說。「讓我這些時日小心點,別折騰你。」
「——以呢?」江隨舟疑惑,抬手想將霍無咎的手拉下來,卻被霍無咎擋開。
再開口,霍無咎的嗓子已經有點啞。
「——以,大白天——,別招惹我。」他說。
江隨舟︰「……。」
究竟是自己招惹,還是對方定力太差?
不過是瞧著他笑——一下罷了,落在他眼里,怎麼就能成勾引——呢?
這人可真會顛倒黑白。
——
婁鉞備好了接風——宴席。婁鉞熱情,霍玉衍也知禮,——官和武將們熱熱鬧鬧的,一頓飯下來,也算賓主盡歡。
宴後,眾人都有——五六分醉,霍玉衍也喝多——些,讓人扶著下去休息了。
婁鉞這會兒也喝多——酒。惦記著霍玉衍身體不好,他听霍玉衍想要休息,便干脆讓人散了席。
霍玉衍也欣然接受——婁鉞的好意。
他笑著與婁鉞告——別,轉身上——回住處——馬車。
眾人都只看出他有些醉意,卻不知道,他一上馬車,整個人便癱軟在了座椅上,呼吸都又弱又亂了。
他隨行——太監知道狀況,眼見著他上車,便跟著鑽進——車廂里。
他一上車,便連忙從車廂的暗格里取出藥丸來,給霍玉衍喂——下去。
那藥光聞起來就苦得讓人直作嘔,霍玉衍卻面不改色,——那丸藥放進——嘴里,半躺在馬車中,閉上——眼楮。
沒一會兒,藥效發作,他才算恢復——常態,但臉色仍舊是白的,呼吸也細碎得厲害。
那太監擔心極。
他們太子殿下——身體,他最是清楚不過。自從潯陽那年傷了根本,殿下雖表面上仍和常人一樣,但身體底子卻虛到了極點。這麼幾年下來,他既不能出遠門,也不能再習武騎射,只成日里用著藥,即便是喝酒,也要喝太醫特意調配——、加——人參和虎骨——藥酒。
此番殿下既要出遠門,又要佯作沒有大礙,今天更是在外頭喝——這麼些酒,身體哪兒經得起這麼折騰!
這小太監都替他不值。
不過就是霍——軍罷了……人雖狂妄些,卻不似壞到骨子里。殿下又何苦這般忌憚他呢?
「殿下即便要籠絡婁鉞,也不必這般拼命啊!」那太監不由得勸道。
卻見霍玉衍擺——擺手,淡聲說道︰「沒事,先回去。」
太監知道,他們位太子殿下,雖看上去溫和柔弱,實則最是倔強。他只要決定好了——事,無論誰勸,都是不管用的。
他嘆了口氣,從馬車中退出去。
只余下霍玉衍一人,靜靜靠在馬車的車窗上,隨著被風吹起——錦簾,目光晦暗不明地往外看。
他當然知道這麼喝酒損傷身體,但是他更清楚,如今駐扎南景的五十萬兵馬,有——十萬,都是婁鉞的舊部。
他雖面上叫著婁鉞叔叔,卻也清楚,婁鉞對他和對霍無咎是不同。婁鉞的舊友是霍無咎的父親,而不是他父親,從他們小——時候,婁鉞就更加喜歡霍無咎一些。
長輩們似乎更偏疼那些不懂禮數、沒大沒小——孩子,霍玉衍已經習慣了——
以,面對婁鉞,他便要更上幾分心,多展示出一點誠意。
畢竟,現在他也模不清霍無咎究竟有沒有因為李晟而懷疑他。不過,無論有沒有,他都要做出些萬全之策來,以備不虞。
一則要想盡辦法,離間霍無咎和那些南下——官,二則,便要把控住南景的兵力,不至于讓霍無咎掌握全局——
以,婁鉞此人,他必然要用。
當然他也知道,憑著一頓酒、幾句話,是不會讓婁鉞心甘情願地站進他——陣營的。婁鉞並不是個朝秦暮楚、首鼠兩端——人,此番能為霍無咎所用,全是因著他那個死了——大伯。
不過,霍玉衍也並不擔心。
他靜靜看著窗外來往——行人,夜幕之下,一派繁榮安寧。
他知道,是人都會有弱點的。
而婁鉞最大的弱點,已經毫不掩飾地暴露在了人前。
婁婉君。
只要婁婉君和他綁在了一條船上,那麼婁鉞即便恨他入骨,也必然會為他——用,絕不會再生異心。
而要——個女子同他綁在一起,命運與共,只要肯用心,那就是再容易不過——一件事。
霍玉衍靜靜看——一會兒窗外,繼而垂下眼去。
這對他而言,是完全的打算,但是,他心中卻是恨的。
他恨得厲害。
如果他如今不是拖著一副苟延殘喘——殘軀,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要靠著去騙一個女人,來達到他——目的。
但是,他別無他法。
若不是潯陽那一場戰役,他父親硬要帶兵去救霍無咎和他大伯,他也不至于落下這滿身——傷病來。
他這麼多年都忘不——霍無咎找到他時,那副惺惺作態——模樣。
他和他父親二人這般苟延殘喘、生不如死,一副身體都毀在那戰場上,可他霍無咎卻是手足健全、生龍活虎,在那之後,還因著這一戰——滿天下,成——家喻戶曉——戰神,而全天下也都知道,他霍玉衍——這條命,是霍無咎從戰場上撿回來的。
憑什麼呢。
霍玉衍垂下眼去,平靜地閉了閉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