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的動作粗魯極了。
江隨舟被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 緊跟著,便有繩索從梁——扯下來。江隨舟身上狠狠地一疼,疼得他有些混沌——識也驟然清醒了幾分。
龐紹去了哪里?
如今此處只剩下了一個後主, 龐紹不知去向, 那麼便只剩下了兩種可能——要麼是龐紹已然得知了霍無咎的計劃和動向,前去捉拿他了,要麼,便是大事將成,龐紹逃走了。
江隨舟被勒得悶哼了一聲,抬起眼,便看向了江後主。
已有侍衛將刑具搬上來了。
他咬緊牙關, 強迫自己清醒冷靜,繼而涼涼地笑了一聲︰「皇兄,你——真是看得起我這病秧子。」
後主對上了他——眼楮。
他死死盯著江隨舟, 目光中全然是掩飾不住的痛恨, 恨得他臉上——情都有了幾分扭曲,頰——肥肉細微地顫。
片刻後, 他恨聲道︰「江隨舟,你很得意?」
咬牙切齒, 嗓音都發著寒, 一看便是被逼上絕路,已是恨極了。
這番模樣,想必後主與龐黨——勝算,能有一兩成都是看得起他們。
江隨舟閉了閉眼, 悄無聲息地出了口氣。
這就好。這樣,他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他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已然是沒有生路可言了。不過, 既然雙方都是窮途末路,對方又痛失了龐紹這樣的左膀右臂,那他便可以試著賭一賭。
……就賭面前這後主,對他舅父還存了幾分奢望和親情。
他閉著眼緩聲道︰「皇兄這話從何說起呢?」
「從何說起?」後主喉中憋出了一聲怪笑,從椅——站了起來。「怎麼,你處心積慮將霍無咎放走,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
江隨舟淡笑了一聲。
「這倒是不至于。」他說。「也只是霍無咎允了我些好處,讓我同他各取所需罷了。」
「各取所需?」後主像是听見了——麼——話。
接著,他咬牙切齒,解恨一般說道︰「各取所需,會被他拋下,留在這里,等著朕殺你嗎?」
不知怎的,「拋下」二字,他咬得極重,像是含了——麼無法宣之于口的仇恨和委屈一般。
江隨舟卻氣——閑地笑了起來。
「那自然不是了。」他說。「我手里也拿了他——把柄,那東西是龐紹最想要——,龐紹不會殺我。」
說著,他似有些疑惑一般,四下里看了一圈,道︰「龐紹人呢?」
後主看他這幅模樣,有些不解地皺起眉。
「他走了。」他說。「怎麼?」
江隨舟聞言,卻露出了詫異——表情,方才——淡定全然不見了。
「不可能!」他道。「拿不到那個東西,龐紹絕不會罷休,怎麼會走呢?」
後主——眉頭皺得更深了,但是打心底里,卻有一塊石頭落地了。
他心想,果然如此,舅父不過是親自去給他搬救兵了——已,並不是拋下他逃了。
……即便不為了他,也會為了江隨舟手里——那個物件——,不是嗎?
便听後主頓了頓,問道︰「——麼東西?」
江隨舟閉口不言。
後主有些不耐煩了。
他舅父就總是這樣,——麼事不到萬不得已的關頭,都不同他說,只說一切都有自己安排。他雖樂得清閑,有時也會有些不悅,像是被排除在外,成了個局外人似。
他舅父如此也就罷了,靖王這個妖妃生——病秧子,卻又是憑什麼?
後主面露不快,此時也不想再忍。他兩步——前,緊跟著便一腳踹在江隨舟——身上。
他雖常年縱/欲,早虧空了身子,沒什麼力氣,但那臃腫的身材卻擺在那兒的。隨著他全力——一角,江隨舟悶哼了一聲,被吊起的身體也被踹得一個趔趄。
「朕在問你話。」後主說。
江隨舟卻抬眼,挑釁地看向他。
「皇兄有本事,便今日就打死我。」他說。「他日只待龐紹領兵回來,他想要——東西,也都爛在臣弟肚子里了。」
後主死死地盯著他。
這東西雖說討人厭得很,只要看見他,就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不痛快的事。但他向來是收斂——,一直避著自己——鋒芒,逆來順受得緊。
這是他頭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這般囂張——模樣。
恨得他想立馬看著這人將此事房中——十數種刑罰一一受遍,想將他千刀萬剮,一片片地削下他——肉來。
但是……不行。
他看著面前——江隨舟。
只是被在這陰冷的牢里吊了片刻而已,這病秧子——臉色和唇色已然慘白了。這是個隨時都要死的廢物,即便這廢物此時一條爛命,他也不敢真——賭……
即便有——多——嫌隙,他也不想讓他舅父回來的時候,對著一具尸體失望。
畢竟他舅父沒拋下他不是嗎?他母親還在宮里呢,那可是他舅父從小最寵愛的妹妹。江隨舟那里——有他舅父想要——東西呢,有這些在,他舅父不會棄他們不顧的……
他竟無意之間,像是個被孤立——小孩兒似——,捧出自己所有有價值的東西,只想換旁人多看自己一眼。
後主緊盯著江隨舟,眼楮發紅,手都在抖。
他想殺這人,卻不能。
片刻之後,他像是情緒終于掩不住了一般,劈手奪過旁邊侍衛手——浸了鹽水的鞭子,重重地一把甩在江隨舟——身上。
驟然一鞭落在身——,頓時將江隨舟身上厚重——親王朝服抽裂了一道口子。即便後主力氣不大,那鞭子也在他身上狠狠落下了一道血痕。
江隨舟——眉心驟然擰緊,即便咬緊了牙,也沒忍住痛哼的聲音。
他這幅模樣極大地取悅了後主。
他緊盯著江隨舟衣袍破口處瞬間溢出的鮮血,面上揚起了扭曲的——意,咬著牙又甩了一鞭在江隨舟——身上。
抽打皮肉——聲音,在牢房中一聲聲地響起,血腥氣漸漸彌漫開來,與牢中沉朽的血腥味混在了一起。
縱要不了他——命,也要讓他好好吃一番苦。
若他在天——父皇看得見,也好開眼好好瞧瞧,他對這廢物自以為是的寵愛,可是能害死這廢物的。
——
幸而婁鉞用兵的速度極快,不過半個時辰,整個臨安便被死死地封鎖住了。
混亂之中,他竟扣下了龐紹——馬車。雖說龐紹帶了不少武功了得——死士和手下,折損了龐紹不少——士兵,卻終歸將龐紹連帶著他夫人和小兒子,一並扣押了下來,嚴嚴實實地關了起來。
恰在此時,撲空的婁婉君領著人匆匆回來了。
「——今,便需將消息送去宮里了。」婁鉞皺眉道。
便見婁婉君抱著胳膊站在旁側,聞言踢了踢旁邊捆得嚴嚴實實——龐紹。
「這有——麼難?」她說。「切他一根手指頭,送進宮里去,皇——不就全明白了?」
婁鉞咬牙切齒。
「你不怕他也切靖王殿下一根手指?」他怒道。
婁婉君皺眉︰「那該如何?」
婁鉞打量了一番捆在營房中——幾人,片刻之後,看向了龐紹正哇哇大哭的五歲幼子,和旁邊龐紹——夫人。
「寫封信,教人連帶著信和他這小兒子,一並放到宮門口去。」婁鉞說。「只說我今日所為,全因龐紹霸佔我嶺南三十萬大軍,要討個說法。如今龐紹與他妻兒都在我手里,只要有人提了嶺南叛將——人頭回來,我便放了他。但靖王于我有恩,若靖王不能活,我便不介意再殺龐紹一個。」
婁婉君匆匆應下,單手提起龐紹——幼子,轉身便要走。
卻听婁鉞又喊住了她。
「別忘了告訴他,霍無咎的事,龐紹已然說了。」他說。「讓他放心,只要那三十萬大軍物歸原主,霍無咎便交給我,不必皇——操心。」
果然,不出半日,便有人將信順著城門的縫隙,丟到了城外。
是後主——手書。
那手書字跡潦草,可見寫信之人是何等——煩躁。
「江隨舟沒死,你只管放心。快些派人南下調兵,要誰——人頭就帶誰——人頭,但兵馬務必送到,不許拖延。」
婁鉞總算松了口氣。
後主被他騙過了,如此一來,宮中——江隨舟便算暫且安全了。
不過,一日之後,他——經便又緊繃了起來。
蘇州新任知府是龐紹——黨徒,因著離臨安極近,立馬便給嶺南——龐煒遞了消息,且第一時間帶著蘇州城三萬兵馬北——護駕。第二日傍晚,蘇州——兵馬便趕到了。
婁鉞一行此時把守著城門,城內進不去,城外又來了敵軍。一時間,婁鉞自顧不暇,與手下——幾員將領各守一處,抵御蘇州來的援軍。
幸而,一方固守城門,另一方又存了小心試探的心思,帶兵的又是個沒打過仗——文官,一整天都沒模到城門一寸,甚至一支人馬還被婁婉君帶兵追出了二十里地。
但當夜,便有探子遞來了消息。
嶺南——龐煒听聞臨安被圍、父親被抓,已然連夜收攏起三十萬兵馬,往臨安城來了。
嶺南與臨安——距離並不算遠,至多三日,先遣部隊便能抵達。
婁鉞領著手下一眾將領湊在一起算來算去,怎麼算龐煒都會比霍無咎快。意思就,眾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待商討完畢,誰也沒說話,只默然回到自己所守——城門前,只待領著手下為數不多——兵馬多撐幾日,撐到霍無咎的援軍來。
這樣低——氣壓,在城外彌漫了一整日。
一直到了第二天。
這日一早,朝陽破空,將古拙——城牆照得亮堂堂。
鎮守在城北——將領一夜未眠,一直緊繃著心弦,早有些眼花了。他站在城牆——,正要下去吃點早飯,卻听旁側站崗——士兵忽然一聲驚呼。
「將軍!」他說。「來了!」
那將領一驚,連忙極目看去。
便見遠處——地平線上揚起塵埃,是士卒和馬匹踏出來的。浩浩蕩蕩的一支大軍,看不到盡頭,朝著臨安城浩浩蕩蕩而來。
從那日得知龐煒動身,不過兩日而已,他竟這般迅速!
將領忙道︰「快去,快去告訴婁將軍!他們來了!」
士兵連忙應了一聲,剛跑出去兩步,卻又折返回來︰「將軍,是誰來了?」
那將領恨不得踹他一腳。
「——能是誰?從長江到這里能有這麼快嗎!」
說著,他往城外——方向看去。
只一眼,他卻愣住了。
他所守——北城門……似乎確是長江——方向——
漸漸近——兵馬,為首——那人,看——去似乎真——是霍無咎的模樣。
——
那將領跌跌撞撞地一路從城牆——跑下去,直往城外迎了數十仗,便迎——了縱馬——來的霍無咎。
光他身後所跟——騎兵,就有——萬之眾,想必此後的其余人馬,會比這多出十倍不止。
怎會如此呢!
那將領已然激動得要落淚了。
長江離這里這般遠,他所領——又是江北——兵馬,怎麼能這麼快呢?但為首那匹黑馬上——,確實是霍無咎。
不過片刻,霍無咎一抬手,身後的人馬停在原地,他揚鞭奔到那將領面前,單手一挽韁繩,便將戰馬拉停在原地。
戰馬揚起前蹄,停了下來。
那將領激動地單膝跪地,朝著霍無咎抱拳道︰「霍將軍!」
霍無咎嗯了一聲,一扯韁繩,便往城門處行去。
「沒想到將軍竟這般迅速,可讓我們擔心壞了!」
那將領連忙跟。
卻見霍無咎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應了一聲,便問道︰「靖王何在?」
那將領一愣,不知道這位霍將軍找靖王干什麼。
「靖王殿下在宮里啊?」他道。
霍無咎手下一緊,戰馬嘶鳴一聲,停在了原地。
便見霍將軍回過頭。
同樣是沒有表情,但他此時的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陰戾至極,讓這人高馬大——將領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說什麼?」
他听見了霍無咎從齒關里擠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