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與霍無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漸漸的,竟是睡了過去。
他的座椅柔軟,可車廂壁卻是堅硬異常。他靠在車廂上, 隨著馬車的顛簸, 多少有點不大舒服。
不過許是因著睡得太熟,漸漸的,這點不舒服竟消失了。他像是靠在了一個堅硬卻頗有韌勁的物事身上,溫暖又平穩,將他托住了,像是漸漸沉入了個懷抱里一般。
他這一睡,——一直睡到被孟潛山叫醒。
「王爺, 王爺醒醒,咱們到啦。」孟潛山在他面前喚道。
江隨舟迷迷糊糊地睜眼,——見車窗外四下燈火通明, 竟——然進了一處院落。下人們——在車外候著了, 霍無咎也坐在馬車邊,由後——的魏楷推著。
還是那天李長寧給他煎藥時, 說他不——隨行,但江隨舟和霍無咎日日都需有人煎藥, ——請江隨舟將他徒弟帶上。
江隨舟不想聲張, 也怕出岔子,——干脆讓魏楷頂了孫遠的位置,將孫遠留在了府。
他只覺——己睡迷糊了,眼前都暈乎乎的一片, 片刻之後才漸漸找回了神識。
「睡太死了,竟沒發現——到了。」他嗓音有些啞,說道。
他由孟潛山扶著下了馬車, ——見——己——到了山上的宮苑。天平山這一代海拔雖不高,卻山峰綿延,這兒是——的一座,是前兩年推平的那處道觀的舊址。
這兒屬實風光好,夜色里也隱約能看見群山青翠,山下樹林密布,河水潺潺。龐紹花了大工夫,這片山上的宮苑雖面積不算極大,卻處處精巧別致,遠遠一看,宛如山——的閬苑仙府。
院——的正房是一進五間的房屋,兩側有兩排廂房。孟潛山麻利地將下人們安頓好,又將江隨舟和霍無咎請進了正房。
東西兩間恰有兩張床榻,——也省下了不少麻煩。
江隨舟雖說睡了一路,但車上顛簸,總歸渾身酸痛疲乏。待進了房——,他由孟潛山伺候著收拾好,——在床榻上躺了下來。
「本王倒是覺得,身體似乎好了不少。」江隨舟說。
孟潛山聞言,一邊替他拉被子,一邊問道︰「王爺此話怎講?」
江隨舟說︰「今日上午,本王坐在車上還覺得渾身酸痛,原想著堅持不了一路,卻沒料到直坐到現在,似也沒有想象——那麼累。」
孟潛山聞言,噗嗤笑了一聲。
「怎麼?」江隨舟面露疑惑——
見孟潛山連連搖。
「沒什麼,沒什麼。」他笑道。「奴才這是——了王爺高興呢。」
江隨舟面露疑惑,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卻也沒再問。
孟潛山說著話,——替江隨舟放下床帳,笑著退了出去。
他——然是替王爺高興的,不過,也不能明說,究竟——什麼高興。
孟潛山退出江隨舟的臥房後,嘿嘿笑了兩聲。
他總不能告訴王爺,您今日舟車勞頓卻不覺得累,並不是因——身子硬朗了的緣故吧?
他又想起了——己今日白天里看到的——景。
他今日打起車簾,本來要給王爺回話,卻見王爺正睡著。他並非靠在車廂上,——是坐在輪椅上的霍夫人側著身,正讓他靠在——己的肩。
他打起簾時,霍夫人正低——看著王爺。那眼神兒,孟潛山可從沒見過。
听著王爺方才那話,想必是霍夫人讓王爺靠著睡了一路了。
孟潛山又憋不住笑了。
他——是替王爺高興,高興王爺並非一廂——願,——是兩——相悅呢。
——
山上的別苑地方不大,兩側的廂房也沒幾間屋子。因著帶來的下人多,——要擠著住,即——是孟潛山,也要與旁人同住一間屋子。
第二日或許——要隨從皇上進山,事——多得很,孟潛山——差了旁人在江隨舟房外守夜,——己先回房——歇下了。
他住的屋子要清靜些,房——只兩張床榻,他進房時,另一張床上——有人了。
見他進來,那人規規矩矩地站起來,躬身道︰「孟公公。」
這人恰是扮作小廝跟著一同來的、李長寧大夫的徒弟。
孟潛山連連擺手,道︰「別拘禮,你只管歇著。」
這小子是他特意安排在這兒的。他隨侍在霍夫人身邊,又要給兩位主子煎藥,旁的屋子人多眼雜的,不如孟潛山這兒清淨。
見這小子瞧上去又木訥又乖巧,听了——己的話,——在床榻上坐了回去。孟潛山坐在床上,一邊月兌靴子,一邊開口與他閑聊了起來。
「你師父也在王爺身邊伺候了一陣子了,這霍夫人的腿,究竟有沒有起色啊?」
坐在旁邊裝傻充愣的魏楷听到這話,立馬繃緊了神。
來試探了。他在心下說道。
他斟酌著詞句,小心開口道︰「回公公,如今也不過能減少夫人幾分痛苦,使得夫人雨天不必再那麼疼了。但是師父也說,夫人腿上的——脈斷得徹底,恐怕……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
听到這話,孟潛山不由得嘆了口氣。
「減少兩分疼痛,也是好的。」他說。
魏楷打量著他的神色,連連應是。
孟潛山見著這小子老實,不由得開口提點了他兩句︰「你和你師父,只管好好地伺候著。霍夫人的腿但凡恢復上一兩分,都少不了你們兩個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听到這話,魏楷裝出的呆愣里,也多了幾分真。
他難道看出了——己的身份?不然,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見孟潛山將靴子往地上一擱,抬眼瞥了他一眼,笑道︰「這位霍夫人,可要緊著呢。」
魏楷頓了頓,遲疑問道︰「這……是——什麼?」
孟潛山聞言笑了兩聲。
還真是個未——世事的憨小子。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夫人,王爺寵著夫人,還能是——了什麼?
他笑了幾聲,收回目光。
「你不懂。」他慢悠悠地說。「過上幾年,——然知道了。」
——
第二日一早,——有人來傳旨,讓江隨舟準備一番,一會兒要同皇上下山打獵。
江隨舟昨日里舟車勞頓了一整天,此時一動都不想動。他原想著差孟潛山去回了,只說——己累病了,可那傳旨的下人卻硬等在那兒,說皇上有旨,今日靖王必須要去。
江隨舟——然知道後主沒安好心。
別無他——,江隨舟只得認命地從床上翻身坐起來,讓孟潛山給他換騎裝。
卻在這時,霍無咎坐著輪椅行了過來。
「何事?」江隨舟忙抬——問道。
霍無咎往外看了一眼。
院——雖說都是江隨舟府——的人,但四下里卻盡是宮——的守衛。將院子的每個出口都把守住了。
「你——之前,和我起一場沖突。」霍無咎道。「動靜要鬧得大一些,只說對我不放心,將我鎖在主屋里。」
頓了頓,他接著道。「只由魏楷一人在房——好。」
江隨舟听愣了︰「這是——什麼?」
霍無咎張口正要解釋,抬眼卻見窗外似有人想從遠處往這里看。他低下——,言簡意賅道︰「權作——保。」
江隨舟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他帶著人——了,獨留霍無咎在這里,若有後主派人過來,——如何是好?
江隨舟飛快且幅度極小地點了點——,示意——己知道了。
于是,後主派來的近侍院——等了小半個時辰,——見靖王殿下面色不虞,一身騎裝——房——出來。周遭的下人們也像被斥責了一般,低著——房——魚貫——出。
近侍見狀,連忙——上前去——
見靖王正冷著臉吩咐周遭的下人們鎖門。
「鑰匙交給本王,本王若沒回來,他即——死在里面,也不許開門。」端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冷聲說道。
「哎喲,王爺您這是……」那內侍連忙上前問道。
「怎麼?」江隨舟側過——來,冷臉道。「本王的家事,你也要管?」
那公公一時猶豫,眼楮卻機靈,滴溜溜地順著關門的縫隙,看見了里——冷臉端坐著的霍無咎,身後只剩下一個推輪椅的小廝。
內侍哎呦了一聲。
「王爺,旁的大臣們,今日都帶著家眷的!」他說。「您何苦把夫人所在房里呢……」
「他騎馬都不能,去了丟本王的人嗎?」他道。
「這……」
那內侍正欲再說話,——見孟潛山苦著臉——上前來,將他拉到一邊去了。
「公公,您就別勸了!」孟潛山道。「里——那位的事,千萬別管!」
說到這兒,他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里——那個是個俘虜,您也不是不知道……王爺鎖了他,是既不想帶他,又不讓他出門亂——,才借口怕他跑了,將他關起來的。」
這內侍了然地應了一聲,對孟潛山道了一聲多謝。
江隨舟早跟孟潛山說過,這內侍听去的話,必然會告訴皇上。因此,他將該說的話說完,——抄著手站遠了些,眼看著厚重的鎖——將房門鎖了個嚴實,連窗子都一扇一扇地關死了。
靖王這才領著人,浩浩蕩蕩地離了別苑。
院——漸漸靜了下來。
「將軍?」一直听到外——沒了動靜,旁邊的魏楷才匆匆上前。他也是被今日突如——來的場面嚇到了,一時間有些沒回過神來。
卻見輪椅上的將軍站起了身,利索地寬起衣帶來。
「換衣服。」他命令魏楷道。
魏楷直發愣,卻也不敢違抗將軍的命令,跟著月兌起了衣袍。
「接下來的話,听清楚了。」霍無咎說。
魏楷連忙應是。
「今日早上的事,是我刻意——之。」他說。「一會我要出去一趟,你只管坐在輪椅上等我回來。只要切記不發出聲音,門窗鎖著,沒人會進來。」
「是。」魏楷道。「可是將軍,您這是要去做什麼?」
霍無咎——然月兌下了外袍,將魏楷放在桌上的短打往身上一披,利索地——穿好了。
他將長發在腦後一扎,看向魏楷。
「那天,我是不是跟你說過,要帶——一個人?」他問道。
魏楷點——
見霍無咎扎好了——發,垂下手時,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那人就是靖王。」他說。「野外不安全,我去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