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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潛山不敢不從, 只好帶著孫遠,戰戰兢兢地推著輪椅往前走。

他在心里流著淚大喊,徐夫人, 快跑啊。

不過, 那二位夫人明顯沒有收到他用神識發過去的信號,听到輪椅的聲響,他們紛紛抬頭,竟皆露出了好整以暇的神——,等著他們幾人走近。

輪椅——的霍——咎冷眼掃過兩人。

穿紅衣服那個他有點印象,長得像個娘們,毛手毛腳的, 第一次見面,就伸手模他的臉。

另外一個……

他眼鋒有點冷——

次遇——的時候,從中說和的那個?他擰了紅衣服那人的爪子, 就是這個人有條不紊地上前勸說, 遣人去請府醫的。

……靖王原來就喜歡這樣的?

霍——咎涼冰冰地收回了目光,眼中多少有幾分不敢苟同的不屑。

他們軍營之中, 最煩的就是這種磨磨唧唧愛和稀泥的讀書人,光是听他——種人說話, 就讓人不由得頭大。不過想來靖王人品不好, 眼光——差得很,能看——的人,不是好東西才是正常。

霍——咎在心下冷冰冰地掃射了一通,並沒發現, 他將被靖王「暗中傾慕多年」的自己,——一並納入了攻擊範圍。

他不過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神色冰涼,更沒有打招呼的打算。

倒是顧長筠笑眯眯地先開口了。

「——次見到咱們——位霍夫人,還是好些日子之前吧?」他一雙狐狸眼軟得像絲,將霍——咎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通。「咱們靖王府的風水呀,就是養人,瞧瞧霍夫人,氣色好了不少呢。」

徐渡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顧長筠家沒落之前,父親房中——有幾房姨娘。顧長筠自小耳濡目染,深諳後宅爭斗之——,來了靖王府,就尤其愛在外人面前演——酸溜溜的戲。

他平日里不太搭茬,想來霍——咎也不會搭理他。

果然,霍——咎一言不發,倒是後頭的孟潛山笑嘻嘻地躬身道︰「——是自然!霍夫人來了府中之後,一切都好,——勞顧夫人掛心了!」

說著,他暗中拿胳膊肘捅了捅孫遠,笑眯眯地接著——︰「不知二位夫人在此對弈,奴才愚鈍,擾了夫人們的雅興……孫遠,還不快跟兩位夫人告辭?」

孫遠聞言,連忙听話地對二人行禮。

可是,不等他告辭的話說出口,顧長筠笑著開口打斷了他。

「急什麼?」他。「來了就走,孟潛山,本夫人是吃人的老虎?」

徐渡瞥了他一眼。

他勸過顧長筠多次不要胡鬧,——知道,顧長筠早年歷經大起大落,養成了——番游戲人間、——誰都要不怕死地要逗一逗的性子,輕易是改不掉的——

孟潛山被問得直賠笑,徐渡開口打圓場道︰「若無要事,——不急著走。霍夫人可會下棋?方才我與長筠正膠著呢,若是會,霍夫人不如來看看,此局當如何破之?」

霍——咎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最討厭下棋。

他父親是個臭棋簍子,手下的軍師卻是個圍棋國手。陽關偏遠,他父親不願放過任何一點教育他的資源,便強按著他,讓他跟那個笑面虎軍師學棋。

他不耐煩玩——趣的黑白棋子,就總搗亂,直氣得他父親沒收了他最喜歡的大宛馬作為要挾,才逼得他硬是學會。

會了,不代表就喜歡。

霍——咎冷眼掃過面前徐渡。

磨磨唧唧的和泥棍子,令人心生厭煩的黑白棋盤,惹人煩的東西,還就湊到了一起。

身後的孫遠听到徐渡這話,左看右看,不知該听誰的,就見霍——咎抬手,示意他等在原地。

孫遠連忙照做,就見霍——咎握住了輪椅的木輪,徑自行到了棋盤邊。

徐渡看——他。

就見霍——咎坐在棋盤旁側,淡淡垂眼,掃視了一圈棋局,半點不假思索,便伸出了手,拿起一顆黑子,落在了棋盤。

徐渡一愣——

霍——咎沒給他開口同自己說話的機會。落了那一子,他便徑自收手,按在了木輪——,手下一發力,輪椅便轉了個方向,徑直行遠了。

「走。」他開口道。

孫遠連忙——前推上他,孟潛山急匆匆地向兩人行禮道別,——跟著走了。

顧長筠一路瞧著他們,直到看他們走遠了,才面帶驚奇地對徐渡說︰「你瞧瞧,不愧是當將軍的,即便關在後宅里,還是這般又狂又野,目中——人的。」

卻听徐渡沉默著,一句話都沒說。

顧長筠沒等來徐渡的搭腔,轉過頭來看他,就見徐渡緊盯著盤——的棋局,面無表情,不發一言。

顧長筠笑著調侃他,順著他的目光往棋盤——看去︰「——棋盤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

他的話戛然而止。

便見棋盤之——,原本徐渡的白子,將他的黑子幾乎逼進了絕境,卻在霍——咎那一子落定之後,黑子如反撲的困獸,一口咬在了白子的咽喉之。

棋盤之——,局勢一轉,黑子自頹勢復起,氣勢洶涌。

顧長筠愣了愣,笑了起來。

「他下棋挺厲害啊?」他。

徐渡卻搖了搖頭。

就在方才,霍——咎落下那一子,收回手時,抬眼看了他一眼。

沉冷的黑眼楮,像那顆烏黑的棋子一般,洶涌而狠辣,冷得讓人直墜寒潭。

一瞬間,徐渡感覺後背都冷透了,似乎霍——咎想要殺得片甲不留的,絕不只是棋盤——的白子。

片刻之後,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顧長筠問道︰「想什麼呢?」

徐渡沉默了片刻。

「沒什麼。」他說。「只是不知……我幾時招惹了那位霍將軍。」

——

過了正午,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江隨舟眼底烏青,懨懨地上完了早朝,便又趕去了禮部。

即便季攸已極照顧他了,卻也不能全然什麼都不讓他做——日見他臉色極差,季攸看了看——頭尚早的天色,便讓他去城外迎一批會場鋪陳所需的材料。

季攸笑著對他說,按照賬冊清點明白後,不必回禮部復命,讓人將運材料的車自趕到禮部院中即可。

江隨舟知道,他——是特意放水,讓自己公干完了,可以提前回府。

他心下頗為感激,既感謝季攸其人秉性溫和,是個十足的好人,又感謝自己那日多嘴,跟季攸多聊了幾句。

卻沒想到,打他從禮部出來後,雨便越下越大。

剛出北城門,便有人來報,說是運送材料的馬車在城外十里處陷進了泥里,出不來了——

下,便是好一番折騰。

城外的雨比城中的下得要大些,況且臨安城外本就是土路,後主來此之後,手里那點銀子光顧著給自己修皇城了,壓根沒動過修路的心思。

因此,原本午後便可迎來的材料,硬是折騰到天色擦黑,才堪堪運到城門口。

江隨舟跟著在城外吹了一整天濕冷的風,待到車隊趕來,還要指揮手下清點數目、清理干淨泥濘。

等他回到王府,已是二更天了。

在城外時,他對付著吃了些東西,權當晚膳。回到府——之後,他只覺疲乏得睜不開眼,略一清理,便睡下了。

孟潛山小心地伺候江隨舟在床——躺下,便抬眼往旁側看去。

就見窗下的坐榻旁,霍夫人正端坐在輪椅——,低頭靜靜翻著手里的書。

孟潛山大致記得,平日里霍夫人不會睡得——麼晚,不過……也許不是在等王爺,只是因為他手里那本書特別有意思呢?

孟潛山不敢問,靜靜退了出去。

房門被掩上了。

霍——咎手里的書嘩啦又翻過了一頁。

書本上,貧窮的才子書生翻過丞相家的院牆,與貌美嫡女月下私會。嫡女羞答答地遞給他一方自己親手繡的絲帕,卻被書生一把握住了柔軟的手……

霍——咎的眼楮落在書冊——,目光卻是空的。

書翻了半本,他卻壓根沒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的是一本什麼書。

片刻之後,他抬眼,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隨舟躺在那里,似乎已經睡著了。

霍——咎的手指緩緩捻上了書頁。

他從今天入夜時獨自用完了晚膳開始,就莫名有點煩,煩得他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霍——咎只當——煩躁來源于他的雙腿。

他腿上的傷逐漸好了,卻一直沒什麼知覺。直到前幾日,天開始變得陰沉,他的腿上才有了些許感覺。

卻是來源于他腿上經脈斷處的隱隱刺痛——

種疼與割裂的劇痛不同,並不太嚴——,卻像鈍刀刮骨。不過因著那痛感並不強烈,幾日下來,霍——咎也並未受它影響。

一直到今天,下雨了。

潮氣蒸騰,他的傷處像是有所感應一般,牽扯著一——經脈,一直到他腰椎處,一片噬骨的疼。那疼痛來得綿密洶涌,且經久不絕,直像有人將手探進皮肉里,一個勁地拉扯他的筋骨。

霍——咎只靜靜捱著——

是,卻又有些奇怪。他安靜坐在原處捧著書冊發呆,卻每當——頭有腳步進出時,他都會下意識地凝神,去听那腳步的聲音。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等什麼,只是每次听完,心下煩躁的感覺就又多了幾分。

偶爾還能听見孟潛山遣別的下人出門去問江隨舟什麼時候回來,底下的小廝跑了好幾趟,回來都只說王爺在忙。

霍——咎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一直到窗——雨聲漸小,更漏打到了二更,霍——咎才听到了那道腳步聲。

有些浮,並不快,一落入霍——咎的耳中,他就知道,是江隨舟回來了。

他垂下眼,翻了一頁書。

今日不到他的妾室那里過夜了?

霍——咎唇角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冷嗤,心下積攢了一晚——的煩躁,居然隨著——嗤聲,漸漸消散了個七七八八。

甚至牽著他的嘴角,都拉起了一——弧度。

不過,江隨舟今天並沒跟他交流,徑自收拾了一番,便栽倒在床榻上睡著了。

直到此時,四下——人,霍——咎才抬起眼,目光靜靜落在他身上。

病秧子。單是昨天,在那個手——縛雞之力的和泥棍那兒過了一晚——,就虛弱成了那副模樣。都這樣了,還要學著人家充盈後院?

真是不要命——

樣的病秧子,合該安分一些,被護在羽翼之下,在溫室里不受日曬雨淋地將養著,不教他受罪,——決不讓他生出那些花心思,惹些亂七八糟的蜂蝶。

想到這兒,霍——咎的心竟跳得有些快,像是被什麼念頭撩動了似的,心口有點癢。

他頓了頓,淡淡收回目光,像是試圖壓住什麼一般,——新拿起了手——的書。

【張生將那柔荑攥入手中,只覺柔若無骨,只教他心神都蕩漾了。便見那小姐雙頰之——飛起紅霞,雙目帶怯,有——是……】

……孟潛山尋來的書冊,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霍——咎臉色一黑,將那書一把丟在一邊。

啪地一聲輕響,竟是將床榻上那人驚得肩膀一顫。

霍——咎听到了那細微的響動,轉頭看去,就見床榻上的人緊緊裹著被子,似被驚到了,卻又像沒醒,翻了個身,仍舊睡著。

……有點奇怪,江隨舟往日睡覺,沒見把被子裹得——麼緊的。

霍——咎皺了皺眉頭,便听到來自床榻上的呼吸有些沉,似乎比平日里費勁兩分。

難道是病了?

他不太想管,——懶得生事,覺得還是把孟潛山叫進來比較好——

是他的手卻似乎不大听指揮,分明是應該將輪椅搖到門口去的,卻莫名其妙地徑直到了江隨舟的床邊。

床——那人裹得很嚴實,只露出了烏黑柔順的發絲,鋪展在枕。

霍——咎遲疑著伸出手,隔著被子握住了江隨舟的肩膀——

人消瘦,肩膀很單薄,即便隔著厚——的被子,——被霍——咎輕而易舉地單手握住。

霍——咎沒怎麼使勁,就將他轉了過來。

……臉色白得不正常,在發抖,呼吸也是顫的。

他緊閉著雙眼,嘴唇——沒什麼血色,睫毛有些抖,呼吸也很吃力。

陡然撞——了他——幅極度脆弱的模樣,霍——咎驟然一愣,接著像是怕自己把他攥疼了似的,觸電似的匆匆放開了他的肩膀。

接著,他有些笨拙地抬起手,覆在了江隨舟的額頭上。

……好像是這麼試人發沒發燒的?

手下的溫度不燙,卻涼得厲害,應當是被凍著了,尚沒有發起熱。

霍——咎便要收回手,去把孟潛山喊來。

卻在這時,一只涼冰冰的手從被子里費勁地伸出來,一把將他的手握住了。

冰冷又柔軟,一點力氣都沒有,卻讓霍——咎的手僵在了原處。

「別去。」床——那人聲音都打著顫,分明躺在被窩里,卻像是墜入冰窟中的人,顫抖著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霍——咎听見了江隨舟囈語般的聲音。

「別告訴我媽,我睡一覺就好了。」他說。

霍——咎不知道「他媽」是他的什麼人,——他能從江隨舟輕得幾乎听不——的聲音里,听出恐懼和迷茫。

像是生怕給人添亂似的。

霍——咎頓了頓,鬼使神差地回握住了江隨舟的手。

他的手骨節分明,頗為修長,只輕松地一收,便將那只稱得——細弱的手握進了手心里。

床榻上意識不清的江隨舟似是驟然尋到了一處熱源,輕輕喟嘆了一聲,竟是費勁地將那只手拉近了。

下一刻,冰涼又細膩的臉頰,貼在了霍——咎經脈凸起的的手背。

——

江隨舟躺下之後,便恍恍惚惚地失去了意識。

他像是被個亂糟糟的夢包裹住了,時間和世界都是錯亂的。

一會兒是他年少時,他在他父親的大宅里,被幾個媽是誰都不知道的同父兄弟推搡欺負。他委屈巴巴地去找他母親,卻隔著門看——他母親獨自坐在房中——聲地哭,哭得像是沒了魂魄,讓他心生膽怯,什麼委屈都不敢再說出口。

一會兒又是後主令人生厭的笑臉,還有一眾他只在畫像上——過的朝臣,神色各異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讓他緊張而畏懼,半點不敢妄言。

一會兒又是霍——咎,手里握著滴血的刀,雙眼就像他揭下蓋頭那天一樣冷,緊盯著他,好像是要立馬把他的頭砍下來,拿到城牆——去風干。

江隨舟想跑,雙腿卻定在原處,眼看著霍——咎走——前來,沖他伸出了染滿鮮血的手……

江隨舟干脆緊閉上雙眼等死,卻沒想到,霍——咎沒殺他。

……他居然伸手,模了他的臉。

江隨舟只當他是要模清從他脖子哪處下刀,模歪了才踫到臉上。

卻沒想到,霍——咎的手貼著他的臉,就不撒開了。

江隨舟——是在這時幽幽轉醒的。

像在夢中一樣,他腦中混沌一片,渾身燙得厲害。他迷蒙地睜開眼,只看得——一片燭火搖曳,亮得他睜不開眼。

他只覺渾身沉得難受,緩緩吸了一口氣,沒等說話,便先嗆出了一陣沙啞的咳嗽。

「王爺!」

是孟潛山的聲音。

江隨舟咳得眼前發花,就在這時,他手里握著的個什麼東西,忽然回握住了他的手。

微微發涼,且非常有力,一把就將他扯得坐了起來。

接著,另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後背——,緩緩拍著,將他的咳嗽漸漸順了下去。

江隨舟——才淚眼朦朧地睜開了眼。

他看——,通明的燈火之中,孟潛山跪在他的床榻前,趴在床沿上,急得眼楮都紅了,緊緊盯著他,抖著嘴卻不敢出聲。

而他自己的手里,握著一只骨節分明、經脈縱橫的大手。

江隨舟發著燒,腦子正遲鈍著,看到那只手,便愣愣地順著手的胳膊往——看去。

就對——了一雙冷冰冰的黑眼楮。

江隨舟嚇得一把撒開了那只手。

就見霍——咎淡然停下了拍他後背的動作,順帶拽過了個引枕墊在他的身後,一把按著他,讓他靠——去,便轉過頭,淡聲——︰「醒了。」

便見一個年輕府醫匆匆——前,在床榻前跪下,替江隨舟搭上了脈。

霍——咎按著輪椅,往後讓了兩步。

誰——沒注意到,他方才被江隨舟握在手里的那只右手,放在膝頭,緩緩捻了捻手指,握了起來。

像是在留住某種觸感一般。

周遭的下人們——著江隨舟醒了,紛紛停下了正在忙的事,團團圍到了床榻邊。

就見府醫搭了片刻脈搏,起身——︰「王爺仍是因著體虛,加之過于勞碌,便使濕寒之氣侵體,受了風寒。小的已在外間熬好了藥,一會王爺喝了睡下,想必明日一早便可退燒,只是須在府——靜養幾日,待到風寒大好之前,都不可再奔忙了。」

旁邊的孟潛山連連應下,吩咐旁邊的侍女快些去將藥端來。

江隨舟靠在綿軟的引枕——,費勁地揉了揉太陽穴,才大致消化了府醫的話。

……哦,是累到了,今天下雨,就把他凍病了。

已經開了春,雨水並不冷,——個季節沒淋雨還能凍病的人,除了他,恐怕——沒別人了。

江隨舟認命地嘆了口氣,

不過——好,他生了病,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府——休息幾天了——不知能不能病久一些,最好能一直病到後主的千秋宴——樣的話,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稱病不去,霍——咎自然也不用去了……

想到霍——咎,江隨舟混沌的腦子頓了頓。

剛才……他好像是,拉了霍——咎的手?——

是他卻沒有絲毫印象,不知道霍——咎是怎麼來到他的床邊的,自己又是怎麼和他拉——手的。

江隨舟只覺是自己病糊涂了。

不過,由不得他多想,便有一——極其霸道的苦味,由遠及近地飄來。

江隨舟跟著皺起了眉頭。

便見一碗漆黑如墨的藥汁,被盛在白玉碗中,端到了他的面前。

苦澀的味道飄到江隨舟的鼻端,立刻,他便被激得直咳嗽,咳得喉嚨一陣干嘔,嚇得孟潛山連連替他拍背,一迭聲地喊主子。

待咳嗽止了,江隨舟轉開頭。

他穿越過來之前,就特別不喜歡喝中藥,卻沒想到,——古代中藥的難喝程度,比現代的還要更甚一籌。

孟潛山讀到了他動作中的拒絕,苦口婆心——︰「求求您了,王爺,您還是把——藥喝了吧!」

江隨舟憋著氣,沒出聲。

藥就端在他面前,他怕多喘一口氣,都要被嗆得丟半條命。

孟潛山急得快哭了。

「王爺!您不吃藥,——病可怎麼好啊!」

江隨舟頓了頓。

……對啊。

他不吃藥,病不就好不了了嗎?

他的病不好……不就可以理所應當地不帶霍——咎去參加後主的千秋宴了嗎?

——

自這日起,江隨舟便順理成章地在府——歇了下來。

朝中上下不少朝臣都給他送來了慰問的禮品,就連後主——賞了太醫來,美其名曰替他診治。

江隨舟知道,後主——是生怕他在裝病,所以專門派人來看看。

不過江隨舟病得實在嚴——,那太醫回去也說,是靖王殿下——身子實在不中用,下場春雨都會被淋掉半條命,高興得後主次日便賞下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金銀珠寶,讓江隨舟只管好生休息,朝中的事,一概不用他操心。

而禮部尚書季攸也知道,是因為自己分給江隨舟的差事使得他受了寒、生了病。那日江隨舟讓孟潛山帶信給季攸,季攸還頗為愧疚,讓孟潛山帶了好幾本五花八門的野史回來,權當他賠禮道歉。

江隨舟哭笑不得,讓孟潛山趕緊將那些破書收起來,收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第二日,他的燒便退了,——風寒仍舊沒好。

江隨舟從沒有感冒——麼難受過。

原主想必是呼吸系統尤其脆弱,一受涼,從喉嚨連帶著肺都難受極了。因著他身體差,——幾天還總反復,一會兒渾身冷得像要結冰,一會兒又發低燒。

江隨舟被折騰得死去活來,還不忘偷偷問孟潛山,要不要把霍——咎搬出去,省得過了病氣給他——

不過是個借口。江隨舟只是想借——個由頭,把霍——咎弄出去。

畢竟現在,後主和龐紹已經徹底相信他是個斷袖,甚至還覺得他是個喜歡玩些刺激的斷袖。既然這樣,他——沒必要天天將霍——咎留在這里,還憑白讓人家天天睡坐榻——

是孟潛山卻連連搖頭。

听到江隨舟——樣說,他笑得——牙不——眼。

「不必,霍夫人才不怕——個呢。」他仗著霍——咎此時不在房中,極小聲地對江隨舟說。

江隨舟皺眉。

就見孟潛山道︰「您不知道!您生病的那日,是霍夫人發現的。打從奴才進來,霍夫人就一直握著您的手,直到您醒了才撒開呢!」

說到這兒,孟潛山已經兀自笑得極其開心了。

江隨舟有些——語。

他大概有印象……但那也不是霍——咎握他的手,而是他拉著霍——咎不放——

是,他說了孟潛山也不會相信的。霍——咎就算被廢了武功,——不可能扯不開他——麼一個發著燒的病號吧?

就听孟潛山笑嘻嘻地接著——︰「王爺,我覺得,霍夫人對您多少——有些……嗐!當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江隨舟冷下臉,把他趕走了。

果真,只要說了謊,早晚都要為這個謊言付出代價。

看著孟潛山春風得意的背影,江隨舟咬著牙搖了搖頭,只得把將霍——咎搬走的念頭暫時壓了下去。

而他的病雖說反復,——一天天地在好起來。

後主原本派了一次太醫來,之後便再沒了動靜。卻沒想到,沒過幾天,又有宮里的太醫來了——

次的——個太醫,江隨舟明顯看出了不同。

之前後主請來的那個,只略一把脈,看江隨舟病得厲害,便告辭離開了。

而——個卻不同。他來之後,細細給江隨舟診斷了一番,甚至連江隨舟——幾日吃的什麼藥,都清清楚楚地檢查了一遍。

江隨舟猜測,——個太醫,八成是龐紹派來的。

後主只是想看江隨舟生病,他病了,後主便開心,不會再管旁的。可龐紹不一樣,他在盯著江隨舟,看他身體究竟如何,看他何時會好,更要看他是否會借此做出旁的動作。

江隨舟極其厭煩這樣的監視——

太醫卻趕不走,每隔幾日,就會來一次。

一直到了——天——

是這太醫第三次來。給江隨舟問診之後,——太醫笑得頗為意味深長,說道︰「王爺恢復得不錯,想必再過兩三日,便可以大好了。正好再過四日,便是皇——的千秋宴,陛下可是日日惦記著您,——下,您準能去,陛下——不會失望了。」

說完,他揚長而去。

江隨舟自坐在床榻上,氣得氣息不大平穩。

他知道,——是龐紹在威脅他,告訴他,自己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他——逃不掉,必須要把霍——咎送到宮里去,給後主拿來逗趣取樂。

恰在這事,孟潛山端著熬好的藥進來了。

江隨舟看了那藥一眼,便轉開了目光——

陣子下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被——苦藥泡透了,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苦味——

藥還不如不喝呢,身體不好,大不了就是多病幾日,——好過那幫人得逞,再讓霍——咎被他們羞辱一番——

樣想著,江隨舟淡淡對孟潛山說︰「放下吧,本王一會就喝。」

孟潛山小心翼翼地覷著他。

他知道,主子——會兒心——不大好,想來是不耐煩喝藥的。不過,因著江隨舟——段日子喝藥都挺積極,除了第一次之——,都沒表示過拒絕。

孟潛山對他便也放心,听他——樣說,就將藥乖乖放在一旁,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下了他和霍——咎兩人。

江隨舟看了霍——咎一眼,就見他安靜地獨自坐在遠處,低頭翻書。

他放心地下了床榻,端起旁邊矮桌——的藥。

卻沒看——,旁邊的霍——咎听到響動,立馬抬起頭看——他。

就見江隨舟渾然未覺,穿著單薄的寢衣,單手端著藥,步伐有些虛浮,往角落里栽著景觀樹的紫砂盆走去。

江隨舟心——,只要他倒兩天的藥,保證他——破身體舊疾復發,要想去千秋宴,只能被抬著走——

麼想著,他走到紫砂盆邊,將玉碗遞了過去。

卻在他馬上就要將藥汁倒下時,一只手忽然伸過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隨舟回過頭去,就見霍——咎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的旁邊。

他坐在輪椅——,單手鉗住江隨舟的手腕,就讓他的手動彈不得。他雖是抬著頭看他,——那一雙銳利的黑眼楮,卻冰冷又氣勢凜然。

看得江隨舟莫名心一虛。

「干什麼?」他听到霍——咎問道。

江隨舟穩住心神,冷聲——︰「多事。讓開。」

霍——咎的手卻半點都沒松開。

「喝了。」

陳述句從他的口中說出,特別像命令。

「你在對本王說話?」江隨舟拿出了凶孟潛山的態度,眉眼冷冽,倨傲地俯視著他。

霍——咎沒出聲,手下的力——卻重了幾分,硬生生將江隨舟的手一寸一寸地拽了回來,握著他手腕,強迫著他將藥端回了面前。

分明是在用行動,一字一頓地命令他,把藥喝了。

苦味撲面而來。

江隨舟被燻得直皺眉,垂下眼,就見霍——咎神色冰冷而強硬,似乎不給他留半點商量的余地。

江隨舟心下莫名泛起幾分委屈。

後主厭惡他,他知道,從來這里到現在,他——沒少受辱,早就忍得了。

他——知道生病難受,——段時日以來,他日日病得死去活來的,長這麼大,他——沒生過——麼久、——麼難捱的病。

對他來說,與其這般病著,還不如讓後主一逞口舌之快呢。

他怕什麼?還不是怕面前——位祖宗受辱,記在他的賬上,讓他以命來抵?

他冷聲笑了一聲。

「霍將軍,你當我為什麼倒藥?」他。

霍——咎沒出聲,只靜靜握著他的手腕,以沉默同他對峙。

江隨舟接著——︰「方才那太醫的話,你听見了吧?他為何總來看本王,又為何那般提醒本王?因為皇——說了,他的千秋宴,讓本王帶上你出席,他要——你。」

許久沒這麼一連串地說——麼長的一句話,江隨舟的氣息有些——不來,說到這兒,嗆得喉嚨咳了幾聲。

他強忍著,接著——︰「他——你,所圖為何,不必本王說吧?本王雖不想管,卻也不願在群臣面前丟這樣的面子。將——玩意倒了,多病幾日,對你對我,都是好處,明白麼?」

說完——話,江隨舟很是費勁地喘了幾口氣,才將氣息捋勻。

他垂眼看——霍——咎。

就見霍——咎抬著眼,淡淡看著他,听他將——番話講完,神——依然極為平靜。

待他捋順了呼吸,霍——咎才靜靜開了口。

「我知道。」他說。「所以,藥喝了。」

江隨舟皺眉。

就見那雙沉黑的眼楮,平穩又安靜。

他分明已經站不起來了,身在敵國,是人人得而踐踏的戰俘,——那雙眼楮,卻讓人莫名感到一股令人安心的強大。

「要不了我的命,我沒什麼怕的,他讓去,我就只管去。」他說。

頓了頓,霍——咎有些生硬別扭地開口道。

「所以,你——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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