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住在監獄的決定十分正確。
在連軸轉的一個多月里,楊弘因為各種意外狀況被通訊器吵醒,等他從家里趕到監獄, 羅大少爺已經吃完宵夜坐在大廳里, 邊玩游戲邊等他。
這次也不例外, 楊弘剛踏入大廳,羅啟元便收起掌機起身︰「楊哥」
楊弘掃了一圈大廳里疾跑著的安保和工作人員, 領著羅啟元往電梯走︰「這次又是哪個貴族鬧自殺了?」
只有貴族相關的事情, 監獄不敢處理, 聯系上他又不敢在通訊器里明說。
羅啟元伸了個懶腰︰「楊哥, 我個實習生, 又沒有知情權。」
楊弘想了想也是︰「你什麼時候畢業?」
「還有幾個月。」這個話題有些跳躍,羅啟元有些疑惑, 「怎麼了?」
楊弘已經踏進了電梯︰「回頭我問問有沒有特招合同。」
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實習生的確白白浪費了羅大少爺這麼個現成勞動力。
會議室里,已經有人等候多時。
副獄長蘇縴韻帶著三四個高層和楊弘工作組的幾個干事坐一邊, 跟而坐在對面的人一水的軍裝作戰服,肩章級別還不低。
連軍部的人都來了,應該不是某個貴族鬧著要自殺那麼簡單了。
楊弘將帽子摘下,遞給一旁的羅啟元,低聲道︰「你一會兒站在我邊上。」
羅啟元點頭。
蘇縴韻看見楊弘, 松了口氣︰「楊閣下來了,我把事情簡單說一下……」
她今年五十五歲, 外貌溫和, 但是說話簡潔有力,很快就把事情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白昔塵的衛隊隊長武濤被帶回軍部後,反抗意志頑強, 無論怎麼審訊都沒有從他口中套出半句話來。
隨著白家人陸續入獄,為了配合規司和帝宮的審訊,武濤也從軍部移交到了監獄,想看看能不能聯合問出些什麼來。
這一移交,就移交出事情來。
監獄最近人員都是滿負荷運轉的狀態,重點安保都集中在監獄里,去負責交接的人員就有些不夠。
武濤乘機掙月兌了控制,挾持了獄警,不為泄憤,不為自由,只要求見白昔塵一面。
楊弘︰「……」
陛下手起刀落,就地掩埋,連個墓碑都沒有,他去哪找人給武濤見?
楊弘︰「規司那邊呢。」
蘇縴韻︰「規司那邊說不來人了,交給您全權處理。」
楊弘︰「談判專家到了嗎?」
「一個小時前就到了,無論談判專家說什麼,武濤都一言不發。」
楊弘沒有覺得意外,白家在軍部經營幾代,給繼承人挑的衛隊隊長心理素質自然不會弱︰「看今天這架勢,天亮前我是回不去了,早知道我應該吃個宵夜什麼的。」
蘇縴韻這段時間也算了解了楊弘的脾氣,知道他從不耽誤正事,她壓了壓眼底的著急︰「閣下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買。」
楊弘也不客氣︰「來份索西的肉醬面,配上個酸果面包,對,再加份咖啡……」
軍部那邊,肩章等級最高的中年男子打斷了楊弘報菜單︰「兩位,現在是不是先聯系規司,再聊夜宵。」
楊︰「你以為白昔塵在規司?」
中年男子听出了楊弘的言外之意,皺眉︰「白昔塵不在規司?」
楊弘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從會議桌上起身︰「去現場看看。」
這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做派,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覷。
現場的對峙安靜而緊張。
身穿囚服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握著□□抵在了獄警頭上,所有可視的玻璃窗都被床單蓋住,警務室里的攝像頭已經被破壞,只能通過談判時短暫的通訊器畫面隱約判斷出,他依著牆角而坐。
外面兩層獄警全副武裝,狙擊手已經到位。
但是視野受限,投鼠忌器,監獄這邊不敢動手。
副獄長蘇縴韻走到楊弘身側,將手中的資料遞給他︰「被挾持的獄警已經懷孕,孩子剛滿十七周。」
這說明談判不了,強攻把握不大,人質身體耗不了太長時間。
楊弘低頭看著資料,目光定格在照片年輕的臉上︰「機器人呢?」
「警務室有紅外防護系統,哪怕是納米機器人進去,也會有警告。」
「那交換人質呢?」
蘇縴韻搖頭︰「我已經提議過我去換,對方不同意。」
楊弘︰「我去試試。」
楊弘是出了名的星帝紅人,本身又是文職出身,沒有多少戰斗力,是一個沒有威脅的天大籌碼。
蘇縴韻愣了一下,立刻阻止︰「閣下,這樣做太危險了。」
楊弘︰「沒事,我對白家還算熟悉,剛好和那位聊聊。」
各種神色在蘇縴韻臉上交織︰「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
楊弘將光腦還給蘇縴韻,拍了拍她肩膀︰「就這麼定了,麻煩蘇獄長安排一下。」
溫和的語氣,卻沒有給商量余地。
蘇縴韻沉默了一會兒︰「謝謝。」
楊弘笑著擺了擺手。
等蘇縴韻走後,楊弘走到羅啟元身側,在他口袋里模了模,果然掏出了一把巧克力女乃糖什麼的,他剝了一顆塞進自己嘴里︰「你又不怎麼吃零食,天天踹著巧克力干什麼。」
羅啟元自己似乎也沒有細究過這個問題,想了想︰「習慣了。」
笑笑長身體那些年,食堂總是不夠吃,偏偏譚姨又是個廚藝黑洞,所以他總是在背包里塞著盒飯,在口袋里塞各種糖果。
時間一長,口袋里塞糖的習慣就沒有改過來。
楊弘想起羅家剛出生的小弟弟,的確是到了用糖逗的年紀︰「你們感情很不錯。」
羅啟元咧著嘴︰「那是。」
楊弘吃了兩塊巧克力後就覺得膩得慌,但還是強撐著拆開了第三塊,他體能有限,熱量儲存能追加一點是一點。
幾分鐘後,蘇縴韻走過來告知談判結果,武濤同意對換人質。
「那行,我先進去跟他聊聊。」楊弘咽下口中的半塊巧克力,正打算把剩下半塊一口氣解決,就見身邊一只手伸了過來。
只听「 嚓」一聲輕響,一副手銬拷在了他手腕上,而手銬另一端,則干脆利落的拷在了走廊的欄桿上。
羅啟元拷完人,順手將楊弘手里半塊巧克力給順走了,塞進自己口中︰「楊哥,聊一聊這事兒我最擅長,我去就行了。」
楊弘動了動手腕,扯動了一陣 當響,氣樂了︰「喲,長能耐了。」
羅啟元咧嘴︰「您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楊弘︰「我tm是在夸你麼,你小子電影看多了吧,想表現個人英雄主義也得看情況……」
羅啟元轉過頭對有些看愣的蘇縴韻說︰「蘇獄長,走吧。」
蘇縴韻︰「哈?」
楊弘聲音越罵越大,但是羅大少爺打定主意裝聾听不見,他看著蘇縴韻把人帶走後,有些累的靠在欄桿上直喘氣。
听著自己沉重的喘息聲,楊弘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事情失去了自己的控制。
也不知道多久,樓道那端響起了歡呼聲和掌聲。
再然後,有人回來給他開了鎖。
楊弘從口袋里掏出了根煙點上,卻沒有抽,他看著煙霧︰「解決了?」
羅啟元點頭︰「嗯。」
楊弘活動著自己發麻的手腕,干脆坐在了地上︰「你們聊什麼了。」
「聊笑笑。」
楊弘評價︰「話題不錯。」
羅大少爺雖然看過白家檔案和案件,但是對白昔塵的事情並不了解,所以沒有選擇聊白家的選擇非常聰明。
「武濤很安靜,基本上不開口,我一個人自言自語,想起什麼說什麼。」羅啟元並肩和楊弘坐著,視線落在對面的白牆上︰「有笑笑小時候就堅持一天訓練十幾個小時,譚阿姨不得不從黑市購買強化身體的藥劑事兒;有笑笑十幾歲為了我,打遍一中周邊無數混混,連挑了幾個黑道駐地的事情;也有錄入前,為了救我爸,一個人闖政府大樓的事情……」
不少八卦,楊弘也是第一次听說︰「陛下的青春期看起來十分熱血。」
「何止熱血,她一向覺得要談判的必要前提是打服對方。」羅啟元輕笑,「所以我跟武濤說,不想白昔塵早點死,就別鬧了。」
楊弘︰「他要是動搖,談判專家不可能一個小時撬不出一句話來。」
「他說可以挾持我,交換白昔塵。」羅啟元點頭,雙手抱頭靠在走廊上,「我就跟他聊了聊我老家,那些流竄犯人過的日子。」
楊弘愣了下,然後笑了起來。
他雖然在帝都長大,但是在資料里見多了逃犯們的境況。
住平民窟地下室還是好的,露宿街頭比比皆是,白天躲避監控系統,夜里才敢出來吃飯。
為了生存大多接一些賣命的活計,不需要身份證明,但是會被默認當成炮灰,遇到巡警的時候東躲西藏,有病不敢去醫院,去診所也不安全。
如果是逐際城這樣有季節災害的城市,連政府大廳都不敢去,運氣好找到某戶地下室里,跟一堆雜物度過一兩個月。
然後指不定哪一天慘死街頭。
白昔塵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如果還活著,大概是寧願死,也不會去過那樣的生活。
估計武濤也是想到了這點。
「即使這樣。」楊弘思索著,有些疑惑︰「武濤放棄的也太突然了。」
羅啟元︰「可能是從我這,覺得白昔塵還活著。」
監獄里的歡呼聲漸漸小了起來,有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被過道盡頭站著的蘇縴韻給攔住了。
「天都亮了。」羅啟元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伸手遞向還坐在地上的楊弘,「楊哥,一起吃個早飯?」
楊弘抬起頭,羅啟元悖逆著晨曦的光,只有一張臉因為室內的光線模糊不清。
他听見自己略帶遲疑的聲音響起︰「白昔塵——」
「我知道。」羅啟元抓著楊弘的手腕,跟拔蘿卜似的將他拉了起來,語氣無奈嘴角卻勾著,「按笑笑的脾氣,那小子現在墳頭的草估計都半米高了。」
楊弘愣在原地。
幾秒鐘後,他眼底的神色慢慢散去,又恢復到了日常笑容恰到好處的模樣︰「墳頭草半米高,這形容听著像是陛下的口氣。」
羅啟元咧著嘴︰「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