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半路上, 遇上了同樣遭遇的其他隊伍。
對方有工程車有貨運車也有路行車, 車身都散落著數目不少的彈孔, 其中一半車輛, 玻璃窗碎裂,車座上散落著血漬。
兩隊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兩隊隊長是舊識,經過信息交換後,眾人才得知兩隊都在東區遇見「貴族野獵」, 時間剛好一個前半夜一個後半夜。
只是對面的情況更嚴重, 十幾人受傷, 兩個人重傷在路上沒熬住, 還有幾個情況也不太好。
孫野遞過去一支煙, 對面隊長烏塔沉默著點火抽了半支後, 眼眶通紅卻忍住沒有掉一滴淚。
烏塔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遇見貴族野獵,四十個人還回來了三十八個,照理說運氣已經好到逆天了, 可我怎麼這麼憋屈呢?」
孫野不知道怎麼安慰, 反倒烏塔低下頭,模了一把臉, 迅速從難過的情緒中抽出來︰「我先走了,車上還有幾個傷員,我先回去踫踫運氣,看看鎮子上其他隊的隊醫願不願意……」
他剩下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在礦區這樣的地方, 除非是有過命的交情或者花上巨額代價, 正常情況下隊伍是絕對不可能外借隊醫的。
孫野視線落在烏塔身上的干涸的血跡, 幾秒鐘後移開︰「等我一下——」
他轉過身,徑直走到楚笑坐著的車輛旁,伸手扣了扣玻璃︰「他們車上有幾個傷員,你方便去看看嗎?」
楚笑側過頭看著孫野,沒答應也沒拒絕。
孫野彎著腰,單手扶在車窗上,眼楮中清晰的倒映出車內人的身影︰「他們隊長以前幫過我,這是我的私交,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來,答應和拒絕都可以。」
這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她最近的角色扮演跳躍的幅度有些大,從研究員到曠工到倉庫管理員,現在又變成隊醫了。
楚笑收回目光,從車座底拉出醫療箱,推開車門下車。
她的醫療箱太明顯,身份昭然若揭。
對面車隊顯然沒有想到,半路上還能遇上個隊醫,烏塔愣了幾秒鐘後,有些欣喜若狂的回過頭︰「還不快點幫忙——」
幾輛車的車門同時被打開,急急忙忙跑出去幾個人,一個帶路一個拎箱子,剩下一個鑽進後備箱,翻出了瓶裝純淨水就往回跑。
帶路的人將楚笑領到車廂一側,沒找到墊腳的東西,直接半蹲了下,用單條大腿作「凳」︰「人在上面,來—」
楚笑繞過對方,自己翻了上去。
目睹了這一切的孫野收回視線,給自己點了個根煙,擋在烏塔面前︰「你去也幫不上忙,不如留在這陪我聊聊天?」
為了防止隊醫被扣,借隊醫押隊長,這是礦區的規矩。
孫野一直是這樣的人。
交情是交情,規矩是規矩。
烏塔剛剛是被意外之喜打亂了思緒,現在明白過來,伸出的腳步也退了回來,他解開了外套的兩顆扣子,緩緩吐了一口氣︰「沒想到你這次居然帶了隊醫過來。」
「她是軍校畢業的。」
「軍醫?我說呢。」烏塔想起剛剛年輕醫生的身手,恍然。
軍醫這個群體,外科技術一流、心理素質頂尖、身體素質過硬、野外生存能力強,部分軍醫的單兵作戰能力甚至不輸給正規軍。
這一系列優點,簡直像是給礦區這樣的地方量身定制的
但是,軍醫是國家資源。
因為各種原因漏出的,大半也會被各家貴族吸納到封地上,剩下的部分由醫院、雇佣軍、富豪和大型貿易物流公司等瓜分。
能到他們這樣的勘探小隊,已經不能單單用運氣好來形容。
烏塔想到這,有些羨慕有些發酸還有些討好︰「你兄弟我沒有這樣的逆天的運氣,看在咱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以後讓小軍醫給我們也出幾次診?」
見孫野低頭抽煙沒吭聲,他甚至把拳頭握在胸口前方,做了個通俗的發誓姿勢︰「我保證不會挖牆腳,而且支付雙倍證金。」
孫野向下斂著的眼皮掀了掀,斜睨了烏塔一眼︰「不會有以後。」
他得把人送回去。
「……」意料中的答案,烏塔還是吐槽了一句︰「你小子越來越小氣了。」
孫野沒有解釋,低頭點了第二根煙。
一個小時後,楚笑從車上下來。
坐在陸行前車蓋上的孫野有所感覺,抬起頭來,他抬起手沖她招了招,示意她過去。
楚笑自覺匯報情況︰「有三個傷口清理不到位,兩個傷口沒有縫合,失血過多……」
孫野及時叫停︰「我叫你不是來听這些的。」
他拍了拍身側堆著的兩個紙箱︰「這些是對面支付的診金,你抱回去。」
楚笑回到自己的車內,在車隊發動後,拆開兩個紙箱。
一個碼著整整齊齊的肉罐頭。
一個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糖果巧克力。
楚笑拆了個糖果塞進嘴里,能在她刻意掩飾下了解到自己的喜好,她這個便宜隊長似乎去楊弘那也不錯。
隊伍在午後到達小鎮。
眾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先將傷員安置好,再從車上卸東西。
孫野全程一言不發,當最後一袋礦石從陸行車上丟下來,他順著測前方翻到了駕駛艙里,啟動發動機,掉頭朝著院外加速離去。
楚笑看著陸行車背影揚起的塵土,習慣性看著身側的于甸。
于甸一臉平靜︰「隊長發泄去了。」
發泄這個詞,內涵豐富。
楚笑不好再問下去,她彎腰拎起地上的一袋礦石︰「離開礦區的航班,最近是哪天?」
于甸麻木了一上午的臉終于有了其他表情︰「你要走?」
楚笑點頭。
這原本就是一場計劃外的順風之旅,要是礦區和平,單純挖挖礦、探測探測地形、分析分析數據……也不是待不了。
可惜眼下礦區要亂了,她身份特殊,要是處于亂局之中,規司、帝衛軍、浮空軍、國安會扎堆跑來,亂上加亂。
不如早點離開,讓規司全權處理這件事。
「也是——你在哪不比這好,回頭我替你問問。」于甸想起楚笑的學歷,嘆了口氣,「這事兒你跟隊長說了嗎?」
楚笑看著地上的車輪印︰「沒來得及。」
孫野一夜未歸。
第二天,他躺在滿載蔬菜的陸行車上,沐浴著夕陽而歸。
戚叔坐在孫野的身側,嘲諷︰「你現在看著挺唬人,打起架還是一點沒有長進。」
孫野閉著眼楮,掀著嘴皮子︰「我又沒輸。」
戚叔嗤笑︰「拿命去打架,輸了還有命嗎?」
孫野哼哼了兩聲,到底沒有找到辯駁的理由。
戚叔看著他一臉的外傷,聲音像是老了幾歲︰「還找嗎?」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陸行車顛簸的聲音 當 當散在空氣里,風呼啦從耳畔灌過。
孫野睜開眼楮,看著頭頂的朝陽,眯起眼楮︰「暫時不找了,截來的那個丫頭我還得給人送回去。」
暫時這兩個字,代表著以後還會繼續。
戚叔嚼著冽草根,沒有繼續勸下去。
他現在還記得當年那個年輕的姑娘,長相秀氣,身形縴瘦,總是穿著一身寬松的白色大褂,微笑安靜的站在孫野的身後。
礦區的隊醫一向生存艱難。
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
有人說是某個商隊一把手受傷,將人綁走了,死在了路上。
也有人說是被雇佣軍盯上了,直接擄走。
還有人信誓旦旦發誓,看到人販子綁了幾個年輕的姑娘,拉去黑市……
……
孫野為了找她,這幾年幾乎將礦區翻了個遍。
戚叔吐掉口中的冽草根渣︰「你們什麼時候走?」
「快的話可能就這幾天。」孫野像是要睡過去,聲音有些慵懶,「譚笑說小莫里的腿再拖下去會很危險,上次托朋友幫忙找的名額已經排到了,戚叔你帶著小莫里這次跟我們一起走。」
肢體再造是軍方的技術。
往年也會開放名額給民間使用,只是大戰剛過去不到一年,大量的傷員都在排隊等著肢體再造。
民間的名額十分有限,當然費用也符合其稀缺程度。
戚叔先是一臉驚喜,接著迅速冷靜下來︰「你能不能帶阿莫先去——」
孫野猜到了原因︰「您老留下,是想賣房?」
戚叔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
「還沒到那個地步。」孫野打了個哈欠,「費用的問題我會解決,房子您給我留著,下次來我們還要住呢。」
事關孫子,戚叔沒有因為自尊盲目堅持下去。
他低頭看著仿佛已經睡過去的孫野,用只有兩人能听到的聲音道︰「昨天,有人挖到了蘭晶。」
一直閉著的雙眼倏忽間睜開。
***
「 當。」
孫野頂著一張掛彩的臉,踹開了小院的鐵門。
剛走到院子中間的于甸看著隊長的臉色,迅速判斷出「隊長打架輸了」,順手撈起地上一個板凳轉身就往回走——假裝自己沒看見。
孫野叫住︰「于甸。」
于甸不得不回過頭,笑的有些心虛︰「隊長您回來了?」
孫野︰「通知所有人,馬上收拾東西,晚上就走。」
「????」
于甸一頭霧水︰「去哪?」
「出鎮找個安全的地方扎營,等飛船來接我們。」
「不是——」于甸有些不解,「外面什麼情形您知道的呀,去外面扎營?」
「是。」孫野直視著于甸,「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十分鐘後,通知完大部分人的于甸爬上了屋頂,把通知對著楚笑人工廣播了一下。
楚笑︰「鎮子外的風險不可控,為什麼要去外面扎營?」
老大不解釋,作為傳話人員的于甸只能當個復讀機︰「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正想說什麼的楚笑,視線越過于甸,看向遠處的天空︰「現在可能也走不了了。」
于甸下意識回過頭看去。
只見天際盡頭,有十幾架制式戰斗飛行器飛馳而來。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飛行器的樣式也越來越清晰,在陽光的照耀下,銀色的金屬外殼流動著刺目的光澤。
楚笑腦子閃過一個詞︰
鬼子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