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得虧毓秀年歲大了, 這事兒要是發生在她小時候，她或許真就被噎死了。
可即便只是虛驚一場，李桂芳還是被嚇得不輕, 等確定毓秀緩過來了，她扭頭就去尋找罪魁禍首, 卻一眼看到甄美那小破孩子已經撈了一顆白煮蛋, 麻利的剝開正要往嘴里送。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讓你吃！」李桂芳火氣一上來，理智瞬間消失無蹤, 順手就是一巴掌, 倒是沒把甄美咋樣，卻將那顆已經被剝了殼的白煮蛋「啪嘰」一聲打落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間，甄美整個人經歷了大起大落，看著雞蛋落在地上滾了一身的塵土，她眼淚都落下來了，肚子又實在是太餓了，以至于哪怕雞蛋弄髒了, 她還是不管不顧的撲過去想要撿起來擦擦繼續吃。可李桂芳的第二巴掌又趕到了, 完全沒收力道, 甄美躲閃不及被打了個暈頭轉向，偏她因為好多天沒吃飽了, 手腳發軟發麻，連抗爭的力氣都沒了。
用最留戀的目光看了眼已經滾到了角落里的雞蛋，甄美果斷的改變發向，一下子沖出了東屋, 跑過半個院子，跨出了自家的院門。
「打人了！死老太婆打死人了！！」
「老苗家出人命了！死人了！救命啊！！」
驚天動地的大吼之下，整個村子瞬間清醒了過來。
要知道，眼下還是大清早呢，各家各戶這會兒就算動作快的，也就像苗家這般剛吃過早飯沒多久，有些略慢的，正在家里吃早飯呢，更磨嘰的也不是沒有。反正，這個時間點，多數人都還在家中的。
苗家坐落在村口，說起來這個地點還是當初李桂芳選的，她的目的是為了離婆家人盡量遠一點，又不想住到犄角旮旯里去，孤兒寡母的，要是住的太偏僻了，萬一出點兒啥事兒該咋辦呢？所以，她選擇了村口的位置，壞處是多半人進村都要往她家門口經過，好處也是附近鄰居比較多，吼一嗓子都能听到。
可惜啊，這個曾經被李桂芳看中的好處，眼下卻大大的方便了甄美搞事。
幾嗓子下去後，苗家院門口再一次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村民們。還有村民一看這架勢，都不需要苗家人開口，就主動使喚起了自家孩子，讓趕緊去將村長喊來。
村長︰…………
很難形容村長在得知消息後，是怎一個崩潰的心情。而等他匆忙趕到苗家時，甄美已經邊哭邊嚎的將事情經過說了個七七八八。
「死老太婆明著說一碗水端平，叫我們都喝稀粥，清得跟水一樣的稀粥啊！結果背地里偷偷的給毓秀塞煮雞蛋吃，她那屋還藏了好多好多的吃的，啥啥水，啥啥餅干……她咋能這樣呢？我要餓死了啊！！」
先別管村長是個啥心情啥表情，反正圍觀群眾那是齊刷刷的「哦」一聲，滿臉的恍然大悟。
前頭，甄討厭幫著出主意時，雖說看熱鬧的人群是被村長轟散了，那其實也不是一個不剩的，自然有人听到了她那番話。之後，眼瞧著苗家又恢復了往昔的平靜，想也知道是甄討厭給的法子起了效果。那會兒還有人說呢，好不容易村里有個新鮮事兒，想著起碼能折騰到毓秀上大學去，沒曾想甄家老太婆人還挺好的，親孫女被哄得死活不肯認祖歸宗，她不氣不惱居然還幫著出主意？要知道，但凡由著甄美繼續折騰下去，毓秀絕對不是甄美的對手，等吃了虧受了罪，到時候壓根就不需要甄家出面，自個兒就能老老實實的回到親生父母身邊。
真沒想到啊……
一是沒想到甄討厭會幫苗家出主意，二是沒想到甄美居然真就被降服了，一點兒也不像她那個能折騰的親媽，三就是沒想到李桂芳真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不過，最叫村民們沒想到的還是，這事兒居然還能出續集？！
听一听！讓親孫子孫女喝稀粥，背地里塞給毓秀煮雞蛋吃，還有別的好吃的，全都給毓秀。這是啥啊？吃獨食也就算了，關鍵你咋能讓個外人吃獨食呢？
村民們驚呆了，因為事情太過于不可思議，他們甚至都沒能在第一時間逼逼，只是全都一臉的目瞪口呆，看向後跑出來的李桂芳時，更是完完全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有病吧？
嗯，應該還是屬于病得不輕，基本宣告無藥可救的那種。
還是村長先開了口，不過他卻不是給任何人主持公道，而是頭疼的喊了人，讓去一趟苗家。此苗家非苗家，也就是李桂芳的公婆家，不過二老多年前就過世了，現在應該是苗解放的叔伯家。
「趕緊去，記得千萬要將苗家老叔請來，必須請來！」村長叮囑再三，隨後才看向坐在地上已經打了無數個滾的甄美，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後，又扭頭去看李桂芳，「啥意思？這才幾天工夫，你忘了你那天答應得好好的？居然還給我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行吧，橫豎我這個村長在你眼里一毛錢都不值，這事兒就由你們苗家人自己來解決！」
李桂芳臉色極度難看，要是由她來選擇的話，那她是寧可讓村長主持公道，也不想驚動苗家的人。用腳趾頭想想都能猜到苗家人來了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兒，可李桂芳卻無力阻止，又或者她是沒有理由來阻止這個事兒。
村長才不管李桂芳是啥表情，他甚至都懶得進苗家院門，就站在外頭，背手站著，一臉的火冒三丈。他是真的沒想到，李桂芳居然還能這麼干，人前一套背後一套？這像話呢！還不如抵死不改，這樣還能說她一句硬氣，現在算啥？別連累他也成了罪人。
眼見村長的態度已經擺出來了，完全是一副袖手旁觀、不願再插手苗家事務的模樣，其他村民們這會兒也漸漸回過神來了，開始悄聲議論著。
「我還以為李桂芳這人直腸子，腦子不會拐彎兒呢！沒想到她還挺能耐的，明面上大家伙兒吃一樣的，暗地里給毓秀加餐？嘖嘖，這還不如直接擺出來呢，一家人還做兩樣飯，明擺著不拿你當家人看。」
「擺出來那四妮子還能不鬧騰？要說我，一個小丫頭片子，吃啥不是吃呢？不餓死就行了，回頭養兩年略大些了，隨便找戶人家嫁了唄，多大點事兒呢？能活命就好了，鬧騰啥？」
「話不是這麼說的，這要是給苗家那金孫孫吃好吃的，那是沒啥的，男娃兒肯定比小丫頭片子金貴啊！可都是丫頭片子，這苗大娘也太偏心眼兒了。」
「人出息唄！大學生呢！」
「我看你也是個傻的！苗大娘疼毓秀是最近的事兒嗎？毓秀考上大學有一個月不？她沒考上大學的時候，苗大娘不疼她？照你這麼說，那也可以先疼著苗家四妮子，保不準她將來也能考上大學呢。」
「咋可能呢？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毓秀再出息，那也不能越過苗家金孫孫啊！」
「可不是這個理？放著自己的親孫子不疼，偏去心疼一個外人？她要是腦子沒毛病，才叫奇了怪了！」
說實話，村里人對甄美的感觀並不好，哪怕李桂芳確實偏心的很，可因為甄美實在是太能鬧騰的，這一鬧興許有人心疼，鬧的次數太多了，也太過了，就沒人心疼了。更別提，她親媽還是何小紅，頂著這麼個親媽，甚至有不少人覺得她活該。
咋樣都是活該的，挨打啊挨罵啊，都是她該受的！反正對她好或者不好，都一樣的，那費這個勁兒干啥呢？
然而，就算不少村里人都覺得甄美挨打挨罵挨餓都是她應得的，卻沒人認為李桂芳做得就是對的。說白了，兩頭都不佔理，看熱鬧的才愈發起勁兒，恨不得她倆天天對掐，也好叫自己無聊的日子里添點兒色彩。
純看熱鬧的人，聊得那叫一個起勁兒，又因為人多，哪怕李桂芳站在門口惡狠狠的瞪著眼楮，他們也完全不怵。該咋聊還咋聊，那聲兒更是從自開始的竊竊私語，到後面扯著嗓門大聲的議論著，完全不怕苗家人記仇。
「來了來了！苗家老叔來了！還有苗大屯、苗二屯他們也來了！」
苗光榮這個名字是他後來才改的，在開始，他是叫苗三屯的，一個相當樸實接地氣的名字。自然而然的，苗大屯、苗二屯是誰也就不用多說了。
眼瞅著苗家人由遠及近，還有村民仔細的瞅了瞅李桂芳的面色，果然她的臉色奇差無比，看著就跟上墳差不多。可等苗家人走近了以後，大家伙兒就發現了，那邊的臉色也很難看，看著完全不像是來走親戚的，倒像是來問罪的。
村長不想再理會這些糟心事兒了，說實話，他的事情多了去了，協調村民糾紛只是其中一個很小的職責，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呢。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李桂芳壓根就不听他的，協調糾紛最重要的本來就是雙方各退一步，李桂芳一點兒也不想改，難道指望甄美改？
開啥玩笑？這倆口子要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大不了拆伙，各過各的。這小孩子咋辦？讓她去死？法律都規定了大人要將孩子養到成年，要是苗家撒手不管，還不成了他這個當村長的責任？
眼見苗家人到了，村長盡可能平心靜氣的對主事的苗家老叔道︰「這事兒吧，我想來想去，到底是你們老苗家的事兒，所以還是你們自個兒處理吧，回頭喊個人支會我一聲。」
苗家老叔跟他道了謝，村長實在是連一秒鐘時間都不想待了，直接走人，甚至都沒管那群看熱鬧的，愛咋咋地！！
「進去里面說。」苗家老叔搖著頭背著手，一馬當先進了院子，他身後的十來人也緊跟著進去了。
見狀，李桂芳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也不得不黑著臉進了院子。她本來還想關院門的，可沒等她轉身，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已經將院門堵了個嚴嚴實實，氣得李桂芳索性也不管了，黑著臉抱著手看著那群親戚。
其實，苗家老叔的年歲也不是特別大，他是輩分高，當然比李桂芳肯定是要年長的，差不多也就是苗大屯這個年紀的。可在鄉下地頭，本身就是更論輩分，這會兒就有人拿了堂屋的椅子，請老叔坐下來說。
甄美也費勁兒的擠了進來，她意識到接下來的事情關系到她的生存問題，也不哭不鬧了，只滿臉凝重的蹲在一旁看著那些完全不熟的苗家人。
苗家老叔也沒管她，只拿眼看向李桂芳︰「三屯婆娘……」
李桂芳還不能不答應，哪怕答應了以後還得做出一副聆訊的模樣，就算眼下苗家老叔啥都沒說，她已經氣得心肝肺揪著疼了。
「孩子抱錯這個事兒，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為啥還沒把孩子換回來？」
「換啥？我不想換，毓秀也不想去那邊，再說又不是我故意抱錯的，犯錯的人是何小紅。」李桂芳沒好氣的說道。
「不管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這不已經真相大白了？以前的事情可以不計較，那現在孩子總得換回來吧？至于何家姐妹到底該咋處理，不都報案了？警察說要咋判就咋判，我想甄家那頭也不會有意見的。」苗家老叔手里拿了個旱煙桿子，卻不抽，只輕敲了敲，強調道，「趕緊換回來。」
「都養熟了，算啥呢？」李桂芳很是不情願，心說來個甄美就已經夠她頭疼的，再來個甄珠？那她家怕是要變成花果山了。
苗家老叔抬眼看她︰「你要真不想換也沒啥，橫豎是個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丫頭片子。可你咋能把咱們老苗家的錢全都花在一個外人身上？以前就不說了，偏心就偏心吧，我也懶得說你，可都發現不是親生的娃兒了，你咋還這麼干？可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壓根就沒給李桂芳開口的機會，苗家老叔繼續往下說。
「三屯婆娘，這要是你自個兒掙的錢，你想咋花我都沒話說，你就是全丟到水里听個響兒，也沒啥。可那是你的錢嗎？你模著良心說，你賺過錢嗎？那是苗三屯用命換來的錢！你要是把錢花在解放身上，花在飛躍身上，誰都沒話說，可你把他用命換來的錢花到了一個外人身上，你問過他同不同意嗎？丁點兒關系都沒有，過得比家里親生的娃兒都要好，你就不怕三屯在地底下都閉不上眼楮嗎？」
「親生的娃兒穿破衣裳，給個外人穿新衣服；親生的娃兒餓肚子，給個外人加餐吃雞蛋……這說得過去嗎？你這是在拿自家的東西去補貼外人！看看飛躍！三屯唯一的孫子啊，他過得還沒個外人好！」
一旁的苗家人眼見老叔動了氣，忙過來給他拍背順氣。
苗家老叔略緩了緩，正了正神色︰「我今個兒過來，不是來跟你打商量的。要麼孩子換回來，都是親生的娃兒，我才懶得管你偏疼哪個，橫豎肥水不流外人田。要麼你就給我保證，保證飛躍必須比毓秀過得好，而且你不能苛待別的娃兒，最起碼苗家親孫女不能比個外人過得還差吧？」
李桂芳臉色變了又變，可眼見老叔正在等她回話，她又不能不開口，憋了一會兒後她才道︰「我沒苛待飛躍，那是我唯一的孫子，我咋可能苛待他呢？這不是毓秀要上大學了，我才給她買兩樣好的，誰知道這死丫頭……」
「她要是你親孫女，人聰明前程好，上大學你給她買幾樣東西當然是應該的。可她不是啊！大學生是理由嗎？前年甄家出了大學生，你咋不給他買幾樣東西送過去呢？縣城里每年都出大學生，你為啥不給他們呢？她不是苗家的種！」
苗家老叔說著說著又來了氣，索性把話挑明了︰「你就告訴我答不答應，你要是不答應，我這就給上頭打申請寫報告，讓他們直接把錢拆了，回頭每個娃兒都有一份。到時候，你自個兒不吃不喝要把你那份給毓秀，我沒一句話。可你憑啥苛待我苗家的娃兒？我就問你憑啥？你有這個資格嗎？三屯婆娘！！」
面對質問，李桂芳選擇了沉默，只是沉默的同時，她又忍不住狠狠的剜了甄美一樣。
甄美嚇得一個激靈，本能的跳了起來，跑到了苗家老叔身邊。哪怕她原先壓根就不認識這人，听到了這會兒，也猜到這人是來給自己主持公道的。
「可憐的娃兒，瞧把孩子給餓的，都瘦成這樣了。」這話倒不是苗家老叔說的，而是跟隨過來的苗大屯婆娘說的，「你女乃也是的，放著親孫子孫女不疼，偏去疼個外人。當初是咋說的？怕媽扣下錢不給解放花？嘖嘖，媽再怎麼著也只是把錢給她孫子花，還能花到外人頭上去？」
「哇嗚嗚嗚嗚……」甄美仿佛見到了久違的親人，她也不罵人了，也不滿地打滾了，只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這樣就能將她心里的委屈盡數倒出來。
李桂芳氣都要氣死了。
一個沒忍住，她終于將她埋藏心里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
毓秀啊，救過她的命，還不止一回！
「救命恩人？報恩？」苗家人全都是一副你瞎扯淡的表情，一直沒吭聲的苗大屯忍不住開了口，「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誰家報恩是拿別人的錢去報的？自家都別過了，全拿去給你報恩？那到底是她救了你的命呢，還是她救了老苗家全家的命？你要報恩你自己別吃啊，你都給她吃啊，你憑啥不讓家里孩子吃好的？不然你自個兒去掙錢啊，你拿我兄弟用命換來的錢去報恩？」
苗家老叔更是反問她︰「那要是你娘家人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要把三屯的撫恤金全花在你娘家人身上？都不用他們救你，你娘家爹媽對你還有生恩養恩呢，你要不要把錢都給他們？你要說你自個兒掙的錢給了也就給了，那是三屯的錢啊！他孫子孫女都沒好日子過，孫女還要給個外人當丫鬟使喚？你憑啥這麼做呢？」
李桂芳急了︰「我那會兒又不知道孩子抱錯這個事兒！」
「那你現在總知道了吧？」反正咋樣都是說不通的，苗家人完全不接受這個說法。
那頭剛哄了甄美別哭的苗大屯婆娘更是翻著白眼連連質問︰「說你自個兒你就沒感覺，就說你們家何小紅要是從你這兒拿了錢，塞給她娘家，你不打死她？你說毓秀對你有救命之恩，何家爹媽難道對何小紅沒恩情了？要是她把錢都補貼過去，你答應？那你救命恩人是人，她爹媽就不是人了？你咋不對你親家公親家母好點呢？那要是你死了，你的撫恤金你兒媳婦拿去養個外人你高興啊？」
關鍵就在于，這錢啊，它不是李桂芳掙的啊！
當年，苗光榮剛過世時，上頭給的撫恤金其實不多的，考慮的也是這個問題，怕孩子太小，叫大人花了去。因為，當時說的是每個月再給固定的生活費，每年還有領導下來慰問烈士家屬，就是最大程度的保證烈士遺孤能過上好日子，總不能讓烈士流血還流淚吧？包括後面的，烈士後代免費入學，長大後分工種也能挑選一二，還會讓大隊長安排最好的莊稼把式親手教導等等。
說白了，國家還是很有人情味的，哪怕在最艱難的那些日子都不曾忘了這些為國捐軀的烈士們。等後面，各方面發展都好了起來，各項的補貼也就越來越多了。
有一點必須明白，那些錢和福利是給烈士遺孤的，換句話說，哪怕苗家真的喪心病狂到要弄死苗解放，就算他們真的瞞天過海成功了，那後續的錢和福利……沒了。
「你那時候是咋說的？你說你這輩子都不改嫁了，你說你就守著解放過日子了，你還說你會把錢都花在解放身上的。結果你轉頭就把錢給了外人，由著解放的親生娃兒吃苦受罪。要是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讓解放他女乃來照顧！」苗大屯婆娘沒好氣的說道。
一旁苗二屯婆娘扯了扯嘴角，譏笑道︰「大嫂你可千萬別這麼說，人家防著咱們呢！生怕錢給了媽，回頭媽把三弟的錢花在了幾個孫子身上。當然啊，烈士的撫恤金咋能給烈士的佷子們花呢？要花也只能花在一個啥關系都沒有的外人身上！」
「你你你……」李桂芳氣得夠嗆，「這是我們家的事兒！」
「咋的？你終于想明白打算改嫁了？那行啊，你走啊，這樣你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苗二屯婆娘指了指大門，「要走趕緊走，沒人攔著你。」
「行了！」苗家老叔一聲怒喝，他今個兒過來又不是來吵架的，沒的說自家人內斗，反叫外人看了笑話，「我明白的告訴你，苗家的錢只能花在苗家人身上，以前的事情我不追究，可現在已經真相大白了。還有，回頭好好教一下你家四妮子，不要再給我們老苗家丟人了！」
听到老叔提到甄美，李桂芳又一個眼刀子甩了過來，恨得差點兒咬碎她一口牙。
甄美趕緊接著哭，生怕老叔一走，她又要挨打挨餓了。
「老叔你自個兒瞅瞅，這娃兒就是個哭包，我說啥她都不听的！我能咋辦啊？她早就給老甄家的教壞了，說不听，罵不听，打也不听！我咋教她？」
苗家老叔一臉的困惑，再度開口時，語氣里更是滿滿的不可思議︰「你是這麼教孩子的？也是這麼教毓秀的？毓秀哭了，你罵她；她再哭，你就抬手一巴掌；要是繼續哭，你就找跟棍子往死里打？你是這麼帶孩子的？」
「那不是……」
「小孩子啊！誰家孩子不是用哄的？她哭了你不能哄哄她？屁點大的孩子她懂個啥？哭了給塊糖，再不行給煮個蛋，燒個肉。咋樣不成呢？那她到底是你孫女，還是你的仇人啊？你可給我記住，她是咱們老苗家的娃兒，她比你金貴！」
听到苗家老叔這番話，可不說李桂芳是個啥反應，看熱鬧的人總算是意識到哪里有問題了。
之前吧，因為就想著甄美的親媽是何小紅啊，再一看她就愛哭愛鬧愛折騰，本能的就不喜歡了。可仔細一尋思，說白了她不就是個小孩崽子嗎？孩子吧，當然也是要教的，老話還說棍棒底下出孝子。當爹媽的打孩子也是常有的事兒，可教育孩子一般是打手心，目的是為了讓他知道自己犯了錯，好記住這個教訓，下次不犯了，哪有抬手一巴掌、順手一棍子的？
村民們紛紛點頭，贊嘆姜還是老的辣，苗家老叔看事情就是通透。小孩崽子嘛，哭了就給塊糖，她懂個屁！
可李桂芳……
咽不下這口氣啊！
哪怕明知道只要給甄美好吃好喝好穿的，她絕對不會鬧，那李桂芳也不想給她任何好處。她只恨現在是新社會了，不然直接找戶人家給她嫁了，以前七八歲都能給人當童養媳的，甄美虛歲都十二歲了！
李桂芳啊，舊社會出來的人，以前就興包辦婚姻，管你同意不同意，嫁掉了事。甚至家里頭要是有這麼個刺兒頭，直接提腳賣了都不算啥。
可惜啊，新社會啥都好，就是太把小孩子當人看了。
還真別說，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就在李桂芳比較新舊社會的優缺點時，苗家老叔也在遺憾，這要是在舊社會啊，就算苗三屯死了又咋樣？族里一樣能替他把這煩人的婆娘給休了！
說起來，苗家老叔算是個中立派的，他此行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苗家的顏面。其次，才是解決李桂芳偏心眼兒的問題。更確切的說，他其實懶得管李桂芳偏心哪個孩子，就算是本家的，底下兒孫那麼多呢，他自家的兒孫都顧不過來，哪兒有這份閑心呢？假如今個兒李桂芳偏心的是苗飛躍，他一準來都不會來，咱們家的事兒跟你個外人有啥關系？這也是為什麼，李桂芳偏心毓秀那麼多年，苗家是知道的，卻一直沒露面的真正原因。
十根手指頭還有長短呢，偏心家里某個孩子又能咋樣呢？
「你要記住，毓秀她不是咱們苗家的娃兒，她不是啊！她今個兒要是你親孫女，你以為我會特地跑一趟？就算村長喊人叫我來，我都不來。咱們老苗家偏心哪個娃兒，跟他有啥關系？咸吃蘿卜淡操心。」頓了頓，苗家老叔又一次強調，「別扯你那個救命之恩，那她救了你的命，你把命還給她啊，是你李桂芳欠了她的，不是咱們老苗家欠她的！」
站在老叔身後的那些苗家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還有人忍不住提到何小紅。
真要說起來，欠了毓秀的是李桂芳和何小紅，哪怕硬要再扯到別人，那最多也就再添個甄珠。跟其他人有啥關系呢？沒有啊！
結果，不提何小紅也罷，提到何小紅，李桂芳就一肚子氣︰「都怪何小紅那缺德……」
「你可省省吧，那是你選的兒媳婦！」
李桂芳已經不單是生氣了，當初面對甄家人，她好歹是心虛的，而今個兒她是真的想懟都尋不到理由來。還有啥比想罵人結果連一句狠話都說不出來更氣人的？對甄家是她主動投降，今個兒是確實不敵。
眼見李桂芳生生的把已經出口的話又給咽了回去，苗家這邊卻完全沒放過她。
「我可記得清清楚楚的，當初媽還在呢，她想把她娘家村子里一個姑娘說給解放，是你說啥都不願意，非要選了何小紅。你現在說那麼多，當初為啥選了她啊？」
「還能是為啥？因為好拿捏唄！誰讓三弟那會兒常年不在家，她身邊有兒子，手里捏著津貼，一個人當家做主都習慣了，哪里舍得改嫁呢？也就你們了，以為她真就對兒子有多好，她要是改嫁，能改嫁給誰？缺胳膊少腿的殘廢？還是老鰥夫？不改嫁，她有兒子有撫恤金，還跟公婆鬧翻了，回頭每個月都有補貼拿，擱誰都不會改嫁！」
「就是啊，還懷疑媽會苛待了解放。那是三弟唯一的血脈啊，三弟還是為國捐軀的，這得是多黑良心的才會對烈士遺孤下手？就不怕天打雷劈？死後還敢去見三弟？省省吧，搞得我們家跟狼窩似的，狼都不會害崽子！」
李桂芳恨死了這些個妯娌，可再恨她也明白，這些妯娌不可能真的害了苗解放的性命，更別提當時苗解放的親爺女乃還在世呢。事實上，苗解放的爺爺是先走的，他女乃沒了的時候，招娣都出生了。
要說起來，拿苗光榮的撫恤金給別的苗家子孫花是有可能的，可害人真的不現實。哪怕昧著良心真這麼干了，就不怕上頭調查出來？退一步說，一切完美，那後續的錢呢？烈士遺孤要是沒了，上頭得有多傻還往下撥福利？
「哦對了，媽當初看中的那姑娘啊，除了不好拿捏外，旁的樣樣都好。這不，生了三個兒子！」
眼看話題越來越偏，苗家老叔趕緊叫停。
「過去的事情就不說了，反正你警醒點兒。哪有放著親爹媽不認，偏要跟個沒啥關系的女乃女乃過日子的？一共就這幾個錢，留著給飛躍娶媳婦多好？都叫人哄了去，回頭飛躍打光棍咋辦？」
李桂芳氣得那是氣血上涌，剛要忍不住跟他們拼了算了，眼角卻看到毓秀站在檐下不停的抹眼淚，哭得傷心極了。
一瞬間，李桂芳那股子氣就泄了。
苗家這些人對毓秀是沒感情的，當然他們對飛躍幾個也沒啥感情。正因為如此，才能在真相曝光之後，毫不猶豫的要求換孩子。可李桂芳不同的，興許最開始她真的是為了報恩，可人的感情是相互的啊，她對毓秀最好，毓秀也跟她最親近，這十多年下來，祖孫倆的感情甚至比當初母子倆更深，畢竟苗解放太悶葫蘆了，只會接收感情，完全不會回饋。
眼見毓秀哭成了個淚人，李桂芳趕緊招手讓她來自個兒身邊。
等毓秀過來後，李桂芳半摟著她，忍氣吞聲的跟苗家老叔解釋了起來︰「毓秀啊，到底在我跟前養了這十多年，再說我也不是不疼飛躍，不信你問問飛躍，我可疼他了。老叔你想啊，飛躍是我獨一個金孫孫，咋可能不疼呢？這不，毓秀都考上大學了，橫豎已經養了十多年了，也不差這幾年了，對吧？好好培養毓秀，將來她出息了，以後也能幫襯飛躍啊，飛躍笨的跟他爹似的！」
說著，李桂芳給了毓秀一個眼神。
毓秀秒懂，跟著就點頭，主動承諾道︰「我以後肯定好好孝順女乃女乃、幫襯弟弟，求求您了，求您別讓我去甄家，我不想回去，我只想跟我女乃過。」
這話一出，不說苗家人了，看熱鬧的先炸了。要知道，哪怕這會兒來的沒有一個村的人，起碼也有小半個村了。差不多相當于就是當著全村的面做出了承諾，在場的人都能做見證。
苗家老叔猶豫了。
必須說明一點，他並不討厭毓秀，事實上在換孩子這事沒出來前，他還一度以毓秀為榮，教訓自家孫子都拿毓秀舉例子，讓好好向她學習。可誰知道呢？毓秀居然不是苗家的娃兒，那還有啥好說的？傻子才會給別人養孩子呢。
可假如說，毓秀真的那麼想當苗家的孫女……
「你出息以後真的會拉拔飛躍？」苗家老叔並不在乎毓秀孝順不孝順女乃女乃，他最在乎的還是苗飛躍。
「我保證會拉拔飛躍的，我可以發誓！只要您別讓我去甄家，我一直一直都是苗家的娃兒，我跟甄家沒感情，我不想回去，一輩子都不想回去。」毓秀眼淚汪汪的說著，她長得很好看，白淨又俏麗。
剛才苗家人瞅著特別不是滋味，因為在她的對比下，苗家的親孫女甄美顯得格外淒慘。可這會兒，听她這麼一說，又不由的改了想法。
「就當是收養的娃兒唄，只要心向著苗家，是不是咱們苗家的種，有啥關系呢？」苗大屯忍不住幫著說了話，「再說解放這些娃兒里頭，只怕一個出息的都沒有，以後飛躍咋辦？他也沒個兄弟幫襯。」
「是啊是啊，老叔你就當做個善事唄，我看人孩子也不是沒良心的。別的倒是沒啥，只要她肯幫襯飛躍，也算沒白費了那些錢，三弟在地底下也能闔眼了。」苗二屯也跟著說。
苗家老叔最終還是被勸服了︰「那就當收養了，也是苗家的娃兒。不過毓秀你得記住，你花了你爺爺的錢，得對你爺爺唯一的孫子好一些。」
對于毓秀來說，只要能留在苗家，讓她答應啥都沒問題的。再說了，她其實真沒想那麼多，從她的角度看來，哪怕對她最不好的何小紅，最多也就是不愛搭理她，實質上的傷害又沒有的。
從未被傷害過且打小受寵未經過風雨的孩子，看世界永遠都是美好的。
毓秀高高興興的抹了眼淚，還特地看了眼不知道何時被人推過來的飛躍，重重的點頭，保證以後一定會對弟弟好的。
起初，苗飛躍是滿臉的迷茫，等短暫的迷茫過後，卻是深深的絕望。
媽呀，別人不知道毓秀，他這個當弟弟的還能不知道？毓秀啊，她腦子跟正常人不一樣的，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她對誰好就給誰補課。
飛躍︰……我選擇死亡！！
「我呢我呢？那我呢？」甄美眼看沒自個兒的事兒了，慌得連連跳腳。
可苗家老叔這些人關心的其實就是飛躍，拿錢給外人肯定是不干的，可要是先行投資倒是不錯，畢竟苗三屯這一支人丁單薄，苗解放沒個親兄弟，苗飛躍也是獨子，幾個親姐姐看著就不靠譜，只怕也就只能指望毓秀了。
「你啊……」苗家老叔有些為難，他不想管甄美，可又不能由著再這麼鬧下去，當下他抬眼看向李桂芳。
李桂芳想了想，勉強摁住怒火，哄甄美︰「咱們家的錢不多，眼下你姐姐要上學，錢就先給她花，等她以後有出息了，你不就可以跟著享福了？」生怕甄美不信，她又強調了一句，「這只是暫時的，等把你姐供出來就好了，她可是大學生啊！」
甄美愣住了，皺著眉頭看向李桂芳，完了又扭頭去瞧毓秀，隨後低下頭去，似乎在思考這話的真實性。可說實話，這對她來說太難了，腦子估計不比杏仁大多少的甄美迷茫的站在那兒，愣是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不過，沒想明白不要緊，反正這話她是記住了。
……
這事兒總算是揭過去了，苗家老叔很快就帶著人離開了。其他湊熱鬧的見沒熱鬧可看了，也紛紛散去，畢竟各家的活兒都不少。
及至人群散去，才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招娣。
「女乃？爸？毓秀？」招娣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戳那兒一動不動，喏喏的喊了人後，臉上的表情還是無比震撼，「你們……家里……我媽……這、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