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種事肯定有你——伽德莉切!!!」
昏黃卻不會使人欲睡的燈光于夜色中搖曳。于其腳下閃耀著金光的魔導陣中伸出數十根金色的細鏈, 將聲音暴躁的清瘦男人無比結實的捆在了椅子上。
不愧是思路清晰的「工科」天才。從昏迷中醒來第一時間搞清楚了情況。嗓子那麼大看來也沒把他腦子敲壞, 畢竟阿諾德下手還是挺沒輕沒重的。
翹著腿,坐在艾德文對面的我面無表情的撐著臉。不同于一臉猙獰憋紅著臉死命掙扎的他, 無論是我的表情還是內心都一片平靜。
「先冷靜一下,艾德文。」冰色的騎士安靜的立于我的身後。我開口道,「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商量。但如果不把你綁來的話, 你肯定不會願意離開哈德雷默房間的吧。」
劇烈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被金色的鎖鏈捆綁, 裹于深色長袍的男人抬起頭看向我。那雙深色的眼眸隱于過長的發絲下, 在陰影中產顫動著暗沉的光。
「明天哈德雷默就要下葬了。」毫無血色的唇一張一合。艾德文語調低沉的說道,「而我能注視他的時間僅剩下了六個小時。這種時候——」
「必須是在這種時候。如果你不想讓哈德雷默的死白白浪費的話。」
未說完的話被我截斷。我前傾著身子,毫不避諱的注視著那雙深色的眼楮。一字一頓的說道,「現在不是沉溺于傷感的時候。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你又有大膽的想法了?」艾德文嘲諷的回道。
何止大膽。簡直膽大包天。
哈德雷默的病因為病例不足而整整四十年沒有進展。其中的原因亞當已經對我說明,而其解決方法我也明白。
由國家出資。對這類病人進行免費的治療。
「你就當我開了天眼吧, 這種方式絕對是值得一試的。」
「……你瘋了麼。你覺得元老會那幫子人會同意?!」
「所以不是要靠你了嗎。拜德的‘小’王子。」
面對突然憤怒起來的艾德文我長嘆了一口氣。身後的阿諾德面色依舊平靜,但捆著老古董的鎖鏈卻沒有一點松懈。
我能明白他憤怒的原因。
即使並非自願,生在皇室的他仍是對這方面的事極為敏感。牢牢掌握著整個「拜德」權利的元老會並不是什麼善人。在他們心中最重要的自身的利益, 其次是國家的強大, 最後才是國民的安康。
而要讓這群「老不死」松口的唯一方法,卻是艾德文•拜德最不恥的方法。
「用哈德雷默的死制造輿論吧。艾德文。」黑色的眼眸微垂,隱于昏黃燈光的暗處。我用平靜的聲音清晰的說道,「趁著哈德雷默剛死的這段時間向元老會施壓吧。利用你拜德皇子的身份——」
「伽德莉切。」
平靜的聲音止住了。被直喚姓名的我抬起頭, 微楞的看著對面的艾德文。被金色鎖鏈捆住的他不再掙扎,姿態還略顯滑稽。但那雙牢牢注視著我的深色眼楮卻挾雜著暴風雨前的陰霾,一瞬間壓得我停滯了呼吸。
「你想像那些不擇手段的人一樣。」
「骯髒的利用哈德雷默的死嗎。」
果然是這樣。
明明生在皇室, 明明知道一切。靈魂卻清高而無濁,信念卻孤獨而堅定。
就是因為這樣你們才無法于這個國家生存下去。甚至連存在都成為了國家發展的阻礙。
「……你說的無可厚非。」
干澀,暗啞,從喉嚨中發出的是我從來不熟悉的聲音。我感覺到清冷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依靠著這熟悉的感覺,我才堅持說了下去,「但是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不是嗎。你難道要讓哈德雷默的死白白浪費嗎?」
「……伽德莉切——!!」
憤怒到極點的聲音嘶吼著我的名字。金色的光芒迅速的流過所有鎖鏈,及時的將猛然發力的男人摁下。
完全不能冷靜下來,完全不能妥協一步。艾德文的為人太好懂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得不讓阿諾德趁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打暈捆在椅子上。
「你真的是膽子越來越肥了……!伽德莉切!」
我面色平靜,以沉默承接下艾德文的怒火。意識到無法說動我的艾德文猛地看向我身後的阿諾德,雙眸中充斥著紅色的血絲。
「阿諾德你這個白痴。你就這麼跟著這個瘋子胡鬧嗎!」
「這是她的命令。」
「……只要是她的話你都會照做嗎?!你長到那麼大連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嗎!」
「對錯于我並不重要。」
面對男人的質問阿諾德回答的很快。獨屬于少年的聲音清冷而平靜,「我只會執行伽德莉切所希望的。」
仿佛被凍結了一般。整個工坊沒入了沉默之中。
艾德文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繼續掙扎。雖然不清楚他此時此刻內心想著什麼,但他顯然清楚的明白了阿諾德的立場。
是失望,憤怒,感慨嗎。
我不由的想起了哈德雷默。有著赤金色溫暖眼眸的男人曾真摯的感謝我賜予了「人造人」靈魂。但是。
不知不覺間,阿諾德是否過于執著于我了。
「……無關緊要的問題就不要再深究了。」
我閉著眼,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也不知是在勸自己還是勸坐在對面的艾德文,「現在給我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你好好考慮一下。」
「……可以。我好好考慮一下。」
低沉暗啞的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我睜開眼。無語的發現艾德文那張還稱得上清雋的大叔臉被硬生生的扭曲成了顏藝,「所以你能把我松開了嗎?!」
「不能。絕對不能。」我雙手交叉豎在胸前,面無表情且快速的搖著頭,「等我離開你的攻擊範圍——不。逃出學院後再說。」
「哈!哈!你覺得逃跑有用嗎!就算你逃回聖恩露斯我也要把你抓回來!」
在最重要的朋友頭七的時候不陪在一旁反而要和自己的妙齡女學生糾纏不清。你對得起哈德雷默和索菲嗎,艾德文老兄弟。
當然。以上這些我是不會說出口的。我只會在心里涼涼的嘲諷,逃跑的步伐卻很認真。
那天夜里直到我和阿諾德溜了個徹底才通知索菲來把艾德文救回去。全拜德最小肚雞腸的男人是不可能輕易放過我的,正如他所言,除非逃到海的那一邊我才有可能生還。
所以我只能暗中躲在伯特萊的主宅里。
艾德文並不知道哈德雷默曾帶我見過格溫,所以他不可能會猜到。而阿諾德則因為舍不得免費的實驗材料和書籍仍留在了學院里,但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艾德文眼皮底下七進七出,所以也不用擔心。
至于這幾天外界的消息……全由格溫告訴我。
距離哈德雷默死亡已經過去了兩天。這個世界的人類在死亡將近十二個小時候後便會開始化為光點消失,所以哈德雷默的尸體在第二天就被送進了專門的魔導設施中。
這是人類對于亡者最後所能做的——將元素的光點收集起來,儲存在魔核之中。
我無法想象這兩天艾德文是怎麼度過的。以他的脾氣他大概整整兩夜沒閉過眼,現在可能因為過度勞累而昏迷,再次被拖進了病房里。
當然我也不好過就是了。但在做了那種事後再在艾德文面前轉悠我怕他會忍不住拿超魔導轟死我。
哈德雷默的死已經傳遍了整個拜德。估計很快就會在整個大陸傳開。听說有不少學生當場忍不住哭了起來,而拜德學院這個刮風下雨永不放假的「鐵血工坊」也破天荒的在哈德雷默的下葬日放了一天。
死寂。痛苦。悲傷。
而于魔導的溫室中,光是看就知道名貴非凡的花朵與不知名的野花一同遍地生長著。不同于外頭飄雪的冬季,這里的溫度如春般宜人。明媚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棚頂,傾灑在清澈的湖上。于鳥兒的脆鳴聲中,水面在蕩漾。
坐在湖邊的藤椅上。我目光隨意的望著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什麼也沒有想。
而我的對面停著一把木色的魔導輪椅。椅子上坐著一位頭發花白皮膚槁皺的老人。
格溫•伯特萊。
羅茲羅爾吞的哥哥。哈德雷默的父親。
時至如今仍掌握著伯特萊家族的一切,看似老年痴呆實則腦袋如這湖水一般清明。雖然已經從元老會退出,但在這個腐朽的拜德仍有著頗高地位,即使在老宅里足不出戶也能知道外界的一切。
但作為代價,失去了所有親人的老人。
「明天哈德雷默就要下葬了……我會去的。」
我看向對面的格溫。這幾天他大部分時間都閉著眼躺在輪椅里。要不是那胸膛還有起伏,我甚至以為他已經跟著哈德雷默一起去了,「您要一起去嗎?」
「……算了吧。」
格溫牽了牽嘴角。聲音是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和斷續,「那個孩子。不會想看到我的。」
「不。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我很確定哈德雷默還是愛著您這位父親的。」
年邁的老人沒有回答,似乎對我的說辭並無感觸。而就在我準備繼續開口時,他緩慢的伸出了一只手,對我擺了擺。
「我做了他……永遠無法原諒的事。」
「伽德莉切。你因該知道,拜德曾經的‘大清洗’吧。」
「……沒錯。」
垂暮的老人無奈的低笑了一聲。
「我正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累屎了!【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