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訪市的夜晚總是安靜而溫柔。
月亮掛在城市上空, 清輝灑在每一個角落。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到床上的行瑞，他安靜地睡著, 正陷入深深的夢境。
他似乎又夢到了之前看到路西法時掉入的那片海。
但這片海又不太一樣。
雖然它們都是一樣的漆黑、寂靜, 深海中沒有任何生物, 海水甚至也泛不起一絲波瀾。
行瑞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 逐漸變得緊張起來。
他下意識覺得這不止是個夢, 但如果這不是夢, 而是預言, 那就意味著……他還會遇到一次這樣的海。
這樣漆黑、冰冷的深海, 讓行瑞難以呼吸, 一種莫名的恐懼蔓延開來, 他察覺到自己甚至在不可抑制地微微發抖。
行瑞緊張地輕喘了一聲，開口︰「……龍思辰。」
沒有人回應他，行瑞的聲音也沒有真正地發出來, 而是在海中變成了一串串無聲的氣泡。
他一個人漂浮在海中，孤立無援。
……
行瑞伸手, 想試探前面是什麼, 卻什麼也踫不到。
這樣壓抑的黑暗讓人窒息, 像是周身都被蒙了一層黑色的幕布。
行瑞抬抬手指，想把純白召喚出來, 但他立刻發現, 自己甚至連妖力也用不了, 像是個被固定在膠水中的人偶，只能一動不動地被困在這里。
行瑞試圖晃動四肢，也只能小幅度地動彈。
這時，腳下似乎有了一點變化。
行瑞低頭朝下看, 腳下的黑暗像個無盡的深淵，而深淵里，似乎有個東西。
那層一直蒙在周身的黑色幕布逐漸變得透明，他隱約能看清腳下的東西了。
看清楚的瞬間，行瑞瞳孔微微放大。
海底躺著一個巨大的生物，由于體積太過龐大，行瑞甚至一眼看不完它的輪廓，即使他離那個生物起碼有千米，也只能隱約看到巨大的魚鰭般的部位。
魚鰭是深藍色的，上面隱約還有一些花紋。
看到花紋的瞬間，行瑞猛地想起來曾經見過的一只大妖。
鯤。
當初在雲訪市上空游過的鯤的幻影，和腳下這只大妖的身形非常的像。
一旦想到鯤，行瑞再仔細看，就發現兩者的重合度越來越高，不管是顏色、花紋還是輪廓。
可是……這只鯤是側躺著的，躺在漆黑的海底一動不動，看上去……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生命跡象。
行瑞倒吸了一口涼氣。
鯤……死了？
……什麼時候？
……為什麼？
他想再看清楚一點，卻只能看到這些了。
周圍依舊是令人窒息的黑暗，海底那只鯤的尸體龐大而恐怖，讓他越來越感到不安。
「龍思辰……」
——
龍思辰回來的時候，行瑞還在床上安靜地睡著。
龍思辰走到床邊看了一眼。
行瑞睡覺也很乖，睡著時是什麼姿勢，醒來還是什麼姿勢，但他今天的神情和平常不太一樣。
行瑞似乎在做夢，眉毛微微皺起，手指也在不自覺地用力。
龍思辰看著行瑞一直握緊的手心，忍不住伸手，捏了下行瑞的手，試圖讓他松手。
像是慌亂中突然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熱源，行瑞反手抓住龍思辰的手，緊緊地握著。
龍思辰一頓，這才發現行瑞似乎是陷在夢境里出不來了。
「行瑞？」
龍思辰喊了一聲。
行瑞的眉頭皺的越來越緊，抓著龍思辰的手也在不斷用力，似乎很害怕。
龍思辰立刻伸手，手指在行瑞眉心輕輕一點，用妖力將他慢慢喚醒。
金色的光圍繞著行瑞的額心，令人放松的感覺包裹全身，行瑞的手逐漸放松，眉頭也慢慢被撫平。
很快，他睫毛微抖，似乎要醒過來了。
龍思辰立刻變回了龍崽，趴到了行瑞枕邊。
行瑞緩緩睜眼，眼神還無法聚焦。
他迷茫地盯著天花板，夢里那只鯤的身影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直到枕頭邊傳來一點動靜，行瑞才愣愣地轉頭。
龍崽正坐在他枕頭邊，擔心地看著他，尾巴也在輕輕地拍打著他的手心。
「……」行瑞眨眨眼，「龍鱗，我……做了個噩夢。」
龍崽朝他挪動了一點，挪進了他的懷里。
行瑞順勢抱起龍崽，順毛般捋了兩下，呼吸也緩緩放平。
「你還記得鯤嗎？之前它的幻影曾經在雲訪市上空游過。」
龍崽點點頭，示意他自己記得。
「我……看到它了，它……死了。」
龍崽一愣，抬頭看著行瑞。
行瑞的眼神里仿佛還殘留著那只鯤的身影︰「……怎麼會呢，它活了那麼久，怎麼會死呢？」
「而且……它就死在海底，你知道嗎，海底很黑，一點聲音也沒有，它就那樣安靜地躺著，身體沒有起伏，一點生的氣息都沒有……」
「我還記得雲訪上空那只鯤……很漂亮。」
行瑞似乎還在抖，抱著龍崽的手臂也有點不穩︰「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大妖的死。」
龍崽安靜地看著他，等著他後面的話。
行瑞有點哽咽︰「鯤都會死……那……鳳安呢？」
「這麼久了，靈氣失落的原因我們沒有找到，我也從來沒有听任何一個妖提到過鳳凰。」
「鳳安……還活著嗎？」
他抱緊龍崽，眼楮瞪得很大，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地從眼眶里掉了出來，掉在龍崽的額頭上。
窗外瞬間下起了大雨，雨滴狠狠拍打在樹葉和地面，發出巨大的響聲。
龍崽愣了一下，伸爪拍了拍行瑞的胳膊，試圖安慰他。
行瑞卻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他把腦袋埋進膝蓋里，小聲地嗚咽著。
這是他來到雲訪市之後，第一次真正地哭出來。
龍崽似乎有點無措，拿爪子扒拉了他好幾下，他都沒有回應。
終于，龍崽小聲地嘆了口氣，從行瑞身上跳了下去。
……
「別哭了。」
突然听到有人說話，行瑞小小地嚇了一跳，猛地抬頭，居然看到龍思辰站在自己面前。
「……龍思辰？」
行瑞雙眼瞬間瞪大，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床邊，似乎是確認龍崽還在不在。
床上空空如也，很明顯，龍崽變回龍思辰了。
「……」行瑞有點呆滯，「你……恢復了？」
「嗯。」
「……什麼時候？」
「……」龍思辰頓了一下，「剛剛。」
行瑞眼眶通紅，臉上的淚水還在流，但依舊努力地沖著龍思辰笑了一下︰「那……恭喜你呀，回來了。」
「……」
龍思辰看著行瑞的樣子，燦金色的眼眸微微黯淡，情不自禁地盯著他看了很久。
終于，龍思辰忍不住上前一步，單膝跪在床邊，伸手將行瑞攬進了懷里。
行瑞愣愣地看著他。
「別哭了，」龍思辰輕聲說，「我還在。」
「……」
龍思辰的手在行瑞背後輕輕拍了兩下，當做安慰，這個動作很輕，卻讓行瑞瞬間又紅了眼眶。
「嗚……」他猛地朝前一撲，抱緊龍思辰，埋到了他胸膛里，「龍思辰……我剛剛喊你了，你不在。」
龍思辰拍著他的背︰「我在。」
「很黑，海底，很嚇人……」
行瑞的話說不太完整，一段一段地說著，有點凌亂，手臂一直在用力地抱緊龍思辰。
龍思辰不停地拍著他的後背︰「別怕。」
行瑞悶在龍思辰懷里，開口︰「你說……鳳安還活著嗎？」
「活著，」龍思辰放緩聲音，「他只是還沒回來。」
「真的嗎？」行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語調委委屈屈，「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他了。」
「……快了，」龍思辰說，「會回來的。」
行瑞重重地吸了下鼻子，又無聲地哭了一小會兒。
龍思辰也任由他的眼淚打濕自己的衣服。
直到行瑞的情緒終于慢慢一點點緩和過來，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在抱著誰。
行瑞僵了一下，眨眨眼，小幅度地後退，想從龍思辰懷里退出來。
龍思辰卻手臂一攬，直接把人放倒了︰「睡覺。」
「……哦，」行瑞小聲應了一聲，然後縮到了被子里，蜷成一團。
但他剛閉上眼就感覺怪怪的，又重新睜開眼，看到龍思辰正在盯著自己。
「那個……」行瑞小聲問，「你要回去嗎？」
龍思辰︰「回去？」
「你……不是住在一號嗎？」
「……」龍思辰說，「我這幾天不都在這里嗎？」
行瑞眨眨眼，想了一下，龍思辰說的也有道理。
但他又一想，龍崽在這里的時候可可愛愛，龍思辰在這里，就總覺得別扭。
而且……屋里就一個床，龍思辰……睡哪兒？
可他又不敢把這話說出來，畢竟剛剛還在對方的懷里哭的稀里嘩啦，眼淚都還沒干呢。
行瑞輕聲說︰「那……我睡了。」
「嗯，睡吧。」
……
剛剛哭過一場，再入睡就困難了許多，加上行瑞即使閉上眼也能感受到床邊那個高大的身影，這導致他閉眼十分鐘，依舊沒能睡著。
行瑞再次睜眼，找了個已經和龍崽聊過一次的話題︰「……龍思辰，明天我們就要去閻府了。」
「嗯。」
「你去過閻府嗎？」
「沒有。」
「那……」行瑞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自己想說什麼，泄氣一般，「……我睡了。」
「嗯。」
「你也睡吧，」行瑞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輕輕戳了戳自己旁邊的位置，「先委屈你一晚上了。」
雖然……他也不明白龍思辰的家明明出門就能到，為什麼要在他這里委屈。
龍思辰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立刻從善如流地繞到另一邊，躺到了床上。
感覺到身邊的床墊凹陷下去了一點，行瑞頓時有點緊張，偷瞄一眼龍思辰，看他神色如常，就自己悄悄翻了個身，背對著龍思辰，閉上眼，重新醞釀睡意。
龍思辰轉頭看向行瑞，目光從行瑞微微透著紅色的耳朵下移到他皎白的脖頸，又看向他搭在腰間的胳膊。
這時，行瑞突然悶聲開口︰「……你別看我。」
龍思辰一愣，目光重新上移。
行瑞的耳朵比之前更紅了，他整個人往被子里縮了縮，沒有底氣地說了一句︰「快睡。」
「……」龍思辰笑了，「好。」
行瑞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在外面，又小聲嘟囔了一句︰「晚安。」
龍思辰閉上眼，也低聲回了一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