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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月三日, 大雪。

節日後的第一個工作日,難免會讓人有些懈怠。

陳杰站在辦公室的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敲了三下。

「進來。」

陳杰忍不住在心里復述一遍等會要報告的關鍵點。

嗯, 沒有遺漏。

他推門而入。

巨大的深色辦公桌後面, 坐著一個蒼白瘦削的男人, 頭也不抬地點了點桌面︰「坐。」

陳杰拘謹地把文件遞過去。

男人往後靠了靠,慢慢翻看,偶爾會在其中幾頁的右下角簽名。

陳杰等得提心吊膽, 目光隱晦地從他臉上滑過去。

男人眼窩微微凹陷,眼瞼下垂, 遮住冷漠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

陳杰的眼楮悄悄往下移動。

……余淮之長胖了。

胖點好,比起之前瘦得像個骷髏架子的模樣好多了。

食補和藥補雙管齊下的方法果然有作用,看來要繼續安排上。

百病皆易消, 心病最難醫。

當年提起余淮之的名字, 誰不夸一句,如今看他的眼神和看閻王沒什麼兩樣。

陳杰輕輕嘆了口氣。

沒想到, 一轉眼已經五年過去了。

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听聞噩耗趕去接人時的場景。

夜色中,余淮之垂著頭跪在破敗不堪的城堡前。

距離他半米遠的地方,有一攤焦黑的痕跡。

男人跪了一會兒, 探著身子往前爬,手抖得很厲害,看起來是想把零碎的骨架擺回原來位置。

只是,余耿耿的遺骸從幾十米的高空落下,早就摔得不成人樣,又經歷大火炙烤, 稍稍踫一下便會碎。

余淮之大概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無論怎麼拼湊,他的愛人都不會活過來。

最後,他低下腰,額頭死死抵住地面,喉嚨里發出絕望嘶啞的哭嚎,脊背彎出壓抑的弧度,似乎再來一片雪花就可以將他徹底摧毀。

陳杰現在光是想起那背影,心里都一陣難受。

後來他听王武說,他趕過去的時候,場面已經控制住了。

當時在直升機上,余淮之跟中邪了一樣要往下跳,好幾個人愣是按不住他。

後來實在沒辦法,強行給他打了一針安定才消停。

真正的災難是從舉辦完余耿耿的葬禮開始的。

那時,余家一片混亂,一大家子人幾乎全部病倒。

余太太拒絕接受現實,整日躲在房間里哭哭笑笑,偶爾會在半夜時分拿起電話,一個人自言自語很久。

她恨所有人,甚至連余淮之也恨上了,恨他沒能把耿耿帶回來。

幾天後,余淮之親自操辦了余耿耿的葬禮。

不過短短一個星期,他瘦得不像話,眉骨原本就高,一瘦下來,垂眼俯視人時散發著森然的壓迫感。

沒有人敢和他對視。

靈堂之上,棺材里面空空蕩蕩,只放了一壇子骨灰。

即將封棺的時候,余淮之突然推開棺材蓋,旁若無人地躺了進去。

葬禮現場一片嘩然。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外界開始流傳余家大公子已經瘋了的消息。

陳杰走過去。

他看到余淮之的眼楮睜著,視線渙散地望著上空。

陳杰輕聲道︰「老板,您沒事吧?」

余淮之的眼珠子緩緩挪動了一下︰「……耿耿嫌他們吵,你讓他們都出去。」

「……」

陳杰渾身發涼,一股寒意涌向四肢百骸。

葬禮後沒多久,余淮之開始產生幻覺,對著空氣說話,卻不肯吃藥。

沒人勸得了他。

因為醫生說余淮之心里是清醒的,知道這些都是幻象。

他只是舍不得。

余耿耿的骨灰被安放在墓園最好的位置,背山面水,清淨寬闊。

照片是余太太親自選的,笑得微微眯起眼楮,漂亮又可愛。

余耿耿活著的時候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紈褲子弟,死了之後卻有很多人來看望他。

墓前常常擺著摘下來沒多久的花束。

提起余耿耿的名字,連守墓的大爺都表示印象很深刻——他的記錄本里最近一頁的記錄幾乎都是來看他的。

不過大爺抽了口煙,又說,第一年的人總歸是最多的,接下來慢慢變少,直到再也沒有人來。

這麼多條記錄里,余淮之的名字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很忙。

第一年。

余淮之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沒日沒夜地翻閱書籍,追尋巫蠱之事。

也不肯去公司,好像世界上已經沒有其他事值得他在意。

余老爺子去了國外療養院,他離開的時候把兒子也拎走了。

余太太搬到海邊獨居。

杜歸不想走,葬禮上他哭得很傷心,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如果當初裴雲旗換走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余耿耿,是不是事情不會變成這樣。

他跪在書房門口懺悔。

余淮之沒有見他。

杜歸也走了。

曾經花團錦繡的余家老宅自此空空蕩蕩。

第二年。

陳杰為余耿耿掃墓時,發現墓前的鮮花已經蔫了,照片也被風吹得微微泛黃。

看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祭拜過。

陳杰恍惚地和照片里的少年對視。

他一直覺得他對余耿耿並沒有多少感情,他只不過是老板的弟弟,此刻胸前卻難掩酸澀。

死亡是一件多麼讓人難過和無力的事。

再怎麼驚艷的人,長眠于冰冷的地下後,依然會被人漸漸遺忘。

第三年。

余淮之不見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陳杰去書房中找文件時,在桌上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

「他不是余耿耿,我要去找他。」

字跡潦草無力,最後一個字有些模糊,紙面凹凸不平,像是被什麼反復泅開。

時間可以抹平一切,但在余淮之這里,它失效了。

余淮之被永遠困在余耿耿死去的那一天。

陳杰覺得,就算哪天他收到了老板的死訊,也不會奇怪。

年底前後,陳杰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是從國外寄過來的,那邊人跡罕至,听說只有一些古老的部落還住在里面,不肯搬走。

陳杰做足了準備慢慢拆開,隨後長出一口氣,謝天謝地不是通知他去辨認尸體的消息。

信是余淮之寫給他的,內容零零碎碎,像是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寫出來的——

「我有辦法找到他了

不知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但即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要嘗試

如果有一天,你重新見到耿耿,把這封信轉交給我

若是失敗,你就當沒收到過此信,也不必來尋我。」

……

陳杰盯著這封信看了一整天。

無論正著讀還是反著讀,都沒能弄明白這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再見到耿耿?

余耿耿化成灰都有三年了,怎麼可能還會見到他。

不過,陳杰還是把這封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和去年在書房找到的紙條放在一起。

第四年年中,陳杰接到了一個越洋電話。

男人淡淡的聲音從听筒里傳出來。

「陳杰,來這個地址接我。」

陳杰條件反射地應了聲︰「好的。」

掛斷電話後,他愣了足足有十分鐘。

陳杰坐最近的航班飛往余淮之發給他的地址。

趕到時已是黃昏,窗外雲霞映著落日,一片火紅。

余淮之躺在病床上,床邊放了幾台儀器。

他看起來瘦得快油盡燈枯了,不過,精神意外地還不錯。

听見腳步聲,余淮之慢慢睜開眼,盯著陳杰看了許久,隨後輕聲問︰「……你知不知道,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余淮之失憶了。

沒有出車禍,也沒有撞到頭,就是莫名其妙地丟失了部分記憶。

基本上都關于余耿耿的。

醫生告訴陳杰,有人發現余淮之暈倒在路邊,狀態很差,把他送來了醫院。

剛醒來時,他報了一個電話號碼,打了好多遍沒有人接,後來才慢慢想起陳杰的電話。

陳杰眉頭緊皺︰「他為什麼會失憶?」

醫生聳聳肩膀。

這種情況不算罕見。

人體機制視活下來為首要目標,大腦偶爾會把痛苦到無法承受的事情變模糊,乃至徹底忘記。

醫生補充︰「可能會恢復,也可能不會。」

病房內。

余淮之動了動手腳,身體似乎過于虛弱了,光抬起手指都吃力得很。

他眯起眼楮,嘗試著回憶醒來之前的事。

很多場景從腦子里滑過去。

畫面突然停留在余耿耿跪在地板上的一幕。

他沉默地和自己對視,眼底漸漸有了水光,滲出眼眶,從臉頰滾落。

畫面再一切。

一只沾滿血液的手從他的手心滑落下去,有誰在痛楚地怒吼……

余淮之按了按額頭。

記憶變得模糊起來。

陳杰走進來,小心翼翼地問他︰「老板,您好點了沒?」

余淮之看他一眼,一股沖動讓他月兌口而出一句話︰「耿耿在哪?」

問出口之後,他自己還愣了一下。

他什麼時候這樣關心余耿耿了。

陳杰臉白了白,小聲︰「耿耿……不是……去世有四年了麼……」

余淮之微微皺起眉,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

回到g市。

余淮之四年沒有參與過公司事務,突然回歸,動了不少人的蛋糕,部分人聯合起來排擠他。

余淮之並沒有回應那些質疑。

歸位之後,他行事越來越偏,有時候做出來的決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除了一直跟著他的元老,再沒有其他管理層支持。

余淮之仍然執意推行下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事實證明他回來後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正確的。

做生意向來有勝有敗,余淮之卻可以無往不勝。

這件事恐怖到什麼地步呢,仿佛他已經提前預知了未來形勢,所以每每都能做出最正確的抉擇。

從這之後,反對余淮之的聲音越來越小。

余耿耿死去後第五年,已經沒有任何一家公司可以和余氏抗衡。

甚至有人傳言,余淮之把親緣和情緣全部獻祭了,孑然一身,才換來的他在商業上所向披靡。

桌子再次被輕輕扣響。

陳杰從回憶中醒過神來,低聲道歉︰「不好意思,請您再說一遍。」

余淮之看他一眼︰「新助理還沒有安排好嗎?」

陳杰道︰「約在下午兩點面試,您是否要親自過去看看?」

余淮之想了想︰「不用了,你看著挑。」

「好的。」

下午的面試並不順利。

陳杰總是能挑到不滿意的地方。

余淮之如今和以前大不相同,脾氣越發不好,在他手下做事再怎麼謹慎小心也不為過。

面試官翻了一下簡歷,面色猶豫︰「還有最後一位。」

這位情況有點特殊。

陳杰說話帶著火氣︰「讓他進來,我還有事要忙。」

門被推開,一個青年走進來,彎眸笑了笑︰

「你們好,我叫余耿耿。」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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